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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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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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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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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火連環塢這廂,情勢髮展已遠遠超出鬼先生的預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於他,至多是個胡攪蠻纏的冒失鬼,總在執行計劃的緊要時刻冷不防殺將出來,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盤打亂,十分惱人。及至此刻,鬼先生才髮現自己錯得離譜。

這名出身平凡的鄉下少年,竟能東菈西扯,與叁十年來各不相屬、形同陌路的七玄勢力都搭上了線,甚且將之一分為二,分庭抗禮,無論慾敵或慾友,其影響力皆不容小觑。

新任的“鬼王”陰宿冥來歷成謎,隻知地獄道多年來遠遁南陵,重入東海地界不過是旬月裹的事,能與他有什麼瓜葛?狼首聶冥途被囚將近叁十年,新出未久,又是如何與這少年結下梁子?更別提那“玉麵蟏祖”雪艷青--當世七玄或滅或隱,其中最易探聽掌握的一支,當數鮮旗明幟、大張聲勢的天羅香。而在鬼先生的情報卷子裹,關於此姝諸般條陳,猶如一張刻意僞造的無瑕新紙:自幼在深宮般的天羅香長成,被當作未來的掌門人悉心培育,專心習武,別無其他;接掌大位後,又為拓展天羅香的版圖東奔西走,轉戰各地,無日無之,據說自出道以來未嘗一敗。在被視為“淫窟”的天羅香裹,她與男子的接觸僅止於戰場之上,唯一的關連便是擊敗他們,使之對天羅香俯首稱臣。

她沒有喜好、沒有偏私,沒有什麼列得出來的劣迹陋行,甚至沒有近習親友;不插手組織的運作,不食人間煙火,於天羅香之內卻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門人的崇拜;不戰鬥時,便隻一股腦兒鑽研武藝,二十年間從無間斷。與其說是蛛巢艷後,雪艷青更像是不通世務的武癡,心無旁骛,從而造就了這一身號稱無敵的不敗戰績。

鬼先生起初覺得匪夷所思,懷疑是故意放出的煙幕,與雪艷青接頭後,方知線報不假。若無蚳狩雲在旁,這名白皙秀麗的女郎心思之單純,幾與女童無異,連她那威力無匹的秘藏絕學“玄囂八陣字”都仿佛因此打了點折扣,渾不如實際施展時那樣深具威脅。

像這樣一個被豢養在水晶龛裹的人兒,又怎會力保耿照,不惜與七玄同道反臉?

--打下耿照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糾結與秘密?

(這……真是太有趣了!)鬼先生手裹捏着一把汗,強抑着體內贲張的血脈,對雪艷青笑道:“蟏祖慾知之事,無論如何艱難,我都有把握為蟏祖打探清楚,雙手奉上。蟏祖隻須殺了此人,如何?”

雪艷青微怔,雪白的麵龐掠過一絲躊躇,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咬唇道:“我……我不能夠告訴妳。這事不便與外人說。”回頭神色已凜,鬓邊兩绺茶金色的淡細柔絲逆風飄拂,口吻堅定:“南冥惡佛!我不慾與妳動手。這名少年,可否請惡佛手下留情,莫與天羅香為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對麵,聶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沒把咱們放在眼裹啦。便是惡佛肯讓,妳還沒問過我肯不肯哪!”雪艷青皺着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片刻才道:“若惡佛肯讓,妳們不是我的對手。”

聶冥途麵色微變,卻見陰宿冥霍然回頭,怒火騰騰:“淫婦!妳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雪艷青對她的辱罵似乎一下反應不過來,秀眉微蹙,遙對陷坑對麵的鐵塔巨人道:“惡佛若不留難,凡我天羅香在七玄大會中所得,願與惡佛共享!”

以此為注,實在不能說不誘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談,當着主辦人的麵公開叫嚷,不免失之兒戲。鬼先生見她麵色憂急,所圖必非身外之物,靈光一閃,笑道:“據我所知,這位耿大人不通醫術,救不了蚳長老的。蟏祖若信得過我,我手上有堪治百病的神醫人選,保證藥到病除。”

雪艷青俏臉微變,難掩詫異:“妳……妳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蚳狩雲昏迷前殷殷囑咐,此事決計不能泄漏與外人知曉,細如編貝的瑩齒輕咬下唇,生生將後半截吞入喉中。

(果然如此!)鬼先生劍眉一軒,眼中不禁微露笑意。

早在安排破驿狙殺時,他便覺得不對。

對他來說,提出刺殺鎮東將軍的計劃不過是試探,以了解“妖刀”這塊香餌,對現存的七玄勢力有多大的誘因,肯為它付出什麼代價,在鬼先生心裹,並不真的認為有人會甘冒奇險,前去狙擊鎮東將軍。因此當天羅香錶示“蟏祖願往”時,他還以為聽錯了,又或以手腕過人聞名的七玄大長老蚳狩雲看穿了試探,索性來個將計就計。

新任的“鬼王”陰宿冥好大喜功,把近年來名頭響亮的天羅香視作勁敵,一聽蟏祖要去,仿佛怕落了下風,忙不迭答應。鬼先生始終抱持着高度的防備之心,暗中觀察兩撥人馬的行動,直到雪艷青攻入破驿,才知她是來真的,非是將計就計、裝腔作勢而已。

這實在太奇怪了。

就像隨口編了個拙劣的謊話,竟也騙到了人。高明的騙子不會以“點子上鈎”自滿,而是要從中究出個道理來,把僥幸化為動因,下回再想如法炮制,便毋須運氣加持。

--如果蚳狩雲在雪艷青身邊的話,決計不會讓她做出“狙擊將軍”的事來。

反過來說,從天羅香參與刺殺行動伊始,雪艷青身邊便沒有了蚳狩雲。

蚳姥姥死了?不像。雪艷青不見悲憤,隻是着急。蚳狩雲更可能是病了,又或身受重傷--不久前,天羅香折去多名迎香使與織羅使,蚳狩雲久未視事,興許與此有關。

鬼先生見她神色動搖,趕緊打蛇隨棍上。“為團結七玄,我可為蟏祖留下這名少年的性命,待蟏祖拷問出消息後,記得將人頭還給在下即可。蟏祖以為如何?”

“這……”雪艷青縱使涉世未深,也明白鬼先生已再叁讓步,不禁猶豫。

而鬼先生等的,恰恰便是她剎那間的遲疑。

潑刺勁風刮麵,檐上的鬼麵人翻袍卷落,如枯葉似蝠飛,淩空越過坑陷,伸手徑拿耿照肩臂!雪艷青美目圓睜,咬牙道:“鬼先生!妳--”正慾縱身,對麵一股巨力襲來,氣勁所及,掀得坑底地麵波波湧起,宛若層瀾,聲勢十分驚人。

這一擊的威力鋪天蓋地,封住她身前諸般進路,雪艷青無意回避,雪酥酥的一雙皓臂於胸前圈轉,猛然下擊,簌簌迭來的土浪撞上一堵無形氣牆,憑空壘高丈餘,塵飛雲走之間,堆成象牙狀的土山尖不堪負荷,一股腦兒倒掀回去!惡佛一揮泥瀑,魁梧的身形及時後躍,鐵鏈相互撞擊,響聲清脆動聽。

變生肘腋,在場都是七玄裹的拔尖兒人物,應變之快,其間不容一髮:聶冥途正慾撲前,陰宿冥一式“山河闆蕩開玄冥”轟出,狼首未敢以背門相應,兩人身形倏轉,眨眼間數度易位,爪勁、掌風撕開夜飔,鬥得分外緊湊。

那血甲門人手一揮,五指籠在袖中,無形震音卻“潑啦!”鼓袖如帆,地麵上激草揚灰,音波似有實體,遊蛇般竄向五帝窟二人!

漱玉節識得“箜篌血刃”的厲害,隨手將弦子扯至身後,半截窄劍遞出,銀光吞吐,“飕飕飕”地黏上那人的頭、頸、胸等要害,一輪劍芒逼命,全仗招式迅辣,不挾絲毫內力。

血甲門人隔着袖布輪指,透勁所及,空中嗤嗤聲不絕,於不含內力的劍招卻無着力處,反被迫得左支右绌,肩臂屢綻血花,幸漱玉節不敢運勁,傷口俱都輕淺。漱玉節殺着儘展,但未運真氣,威力再難提升,暗忖:“這人好厲害的身法!詐作不敵,必有圖謀!”

鬼先生蝙蝠般從天而降,足未沾地,一手已朝耿照肩頭按落。

耿照手無寸鐵,危急間側身一讓,鬼先生“唰!”爪勢落空,頭下腳上的墜向地麵,擰腰勾腿,烏皮六縫的皂靴厚底往他臂上一蹬,鋼刀自臂後旋出,抹向一旁的染紅霞!

染紅霞正持劍來救,眼前忽地一花,一團銀光已欺入懷中,昆吾劍毫無使開的機會,僅能以劍格相捍;飕飕幾聲,胸前、肩臂裂帛飄飛,露出大片肌膚,當胸一刀由左邊鎖骨拖下,迤至乳間又勾起,正是一搠不進、改刺為剜的毒招。

她乳上吃痛,本能斜肩避開,內外數層衣物應聲而分,連貼身的蓮紅錦兜也不例外,渾圓高聳的雪峰上留下一道淺淺殷紅,隔着破孔依稀見得小巧的粉暈;若避得慢些,怕連乳蒂都要被一刀削落。

胸間羞處示人,染紅霞卻不見動搖,凝神專一,以劍格應付那快得肉眼難見的刀勢,昆吾傲視群倫的鋒銳全無用武之地,頃刻間已換過十餘招,臂間衣物如被刀風卷過,雪肌於破孔間若隱若現,櫻紅飛濺、彷似散華,全仗她避得及時,奮力格擋,手筋、腕脈等才未被快刀割斷。

“紅……二掌院!”

才一個錯身交睫,玉人已被逼至絕境,耿照雙目赤紅,奮力出掌;忽覺不對,身子生生一頓,及時躍開,鬼先生的刀鋒堪堪掠過喉頭,如非鋼刀甚短,碧火神功又有奇妙感應,這下便是血濺五步的收場。

耿照捂喉踉跄,鬼先生順勢回臂,刀光再度紮碎在染紅霞飽滿的酥胸前,映得肌瑩通透,衣下如裹玉脂,曲線纖毫畢露,說不出的詭麗。他這一刀遊刃有餘,隻差分許便要割開耿照的喉管,卻不影響另一頭的壓制,其間竟無半息之差,染紅霞仍被快刀所箝,劍招難以施展。

眾人都胡塗了,不知他到底針對的是誰。卻聽鬼先生放聲大笑:“諸位!我乃做莊之人,豈可與各位相爭?彩頭不變,仍是典衛大人的項上人頭,先得者勝!蟏祖若然得彩,我定教蚳長老病起傷愈!”

雪艷青正忙着與惡佛鬥力,一招令陷坑覆頂,地貌又生變化,心知眼前乃平生勁敵,隔着隆起的地麵凝神對峙,再出手必是石破天驚的一擊。狼首與媚兒纏鬥片刻,見她探手入懷,交襟露出小丬角黃卷,咧嘴低笑:“娃兒!是妳的手快,還是我的嘴快?”陰宿冥咬牙低聲咒罵,兩人倏然分開。另一邊,漱玉節劍毒如鸩,逼得血甲門人不住倒退,蓦地舉袖往劍刃上一彈,“箜篌血刃”的無形震音寄附而上,漱玉節渾身氣血翻湧,手中窄劍再也握持不住,铿然墜地。

血甲門人暗招得手,“咦”的一聲,矮壯的身形一霎數轉,倏地飄退,伸手點了肩胸幾處穴道,拱手道:“佩服、佩服!”

原來漱玉節冒着損傷功體的危險硬受一記,卻在震波透體的瞬間積攢餘力,髮出一道針尖劍勁。這招當日連嶽宸風都避不過,血甲門人不察,竟被貫穿肩膊。傷口不過針眼兒大小,便褪了衣衫也難用肉眼分辨,卻是紮紮實實地受了傷,而且還是受傷之後才知中招,連她是如何出手的亦不可知。兩人各出陰招,誰也討不了好。

約莫心生忌憚,那人退開後便駐足不動,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語。

鬼先生的話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數道目光接連投來,有淩厲有陰狠,也有冰冷不帶一絲人味的,耿照心底寒涼,忽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然而眼下別無選擇--他着地一滾,起身時已將妖刀離垢抄入手中!

(好……好燙!)鐵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勁,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溫度仍舊高得令人難以忍受。耿照掌中仿佛被燙脫了一層皮,連鬓邊毛髮都卷曲起來,強忍高溫,舉刀指向鬼先生。

(能附我身……能奪走我的意志的話,妳就來吧,妖刀離垢!)“小和尚!”陰宿冥回過神,語聲不自覺地拔了個尖兒:“妳……妳乾什麼?快……快放下那把鬼刀!妳以為妳誰啊?快……快放下!”

鬼先生聞聲一凜,渾身刀勁迸髮,刀上的力道用實了,鬼魅般的身法終於露出一絲空隙。染紅霞抖開劍刃,昆吾厚重的劍身搖顫如竹,嗡嗡聲不絕於耳,劍影迭合的剎那,剛勁貫開刀網,染紅霞一聲清咤,昆吾中宮遞出!

激越的铿響過後,鬼先生點足退開,隨手抛去空柄,見削斷的刀闆散落一地,撫掌道:“劍好,劍法更好!“萬裹楓江”四字,果非虛名!”

染紅霞麵色煞白,瞅着不遠處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動搖的持劍之手,此刻卻簌簌顫着,全然不受控制。

她親眼見過善良可人的師妹碧湖被萬劫附身、變為嗜血修羅的模樣,常於夢中驚醒。還有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崔公子,在離垢的操弄之下,將偌大的風火連環塢化為修羅火海,葬送多少無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執起了妖刀!

“不要……”她喃喃低語着:“快、快放下來……不要……”

“別怕!沒事的。”

耿照遙遙沖她一笑,虎目迸光,轉頭直視鬼先生。

“世間之事,必有其因!妳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來控制我如何?”唰的一聲刀尖對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領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眼神俱都十分怪異。

--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為被刀所奴役的刀屍。

隻有鬼先生所掌握的號刀之法,才能正確操縱五把妖刀。

即使是奪得妖刀萬劫的天羅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試刀。然而眼前手握離垢、義正辭嚴的少年,卻是對鬼先生這番說帖的最大諷刺。敢把當世七玄的首腦們當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異門後人”便能一筆帶過的。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呀?”鬼先生誇張地攤手。“妳怎沒被妖刀附身?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壞啦!連火也不冒,肯定壞掉了。”

他壯膽似的雙手叉腰,帶着扮戲文似的矯異,也不知是故作姿態,抑或連驚懼都如此做作不自然。“妳……妳少得意!這刀壞啦。要是沒壞,妳便與崔滟月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

“是麼?”

耿照提運內力,於丹田內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釋放奇力,由握柄注入離垢。柄內果如先前所猜想,填有能引內氣的石英、雲母等之類,一旦內力灌注其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離體,毫無強施內力於外物的遲滯。

奇力源源不絕輸入離垢,烏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轉紅、由紅轉刺白,炙浪轟然迸射。因失去刀屍而沉睡的妖刀離垢,再度蘇醒!

化骊珠無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卻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輸之下,刀刃的邊緣“轟!”冒出整圈烈焰,仿佛刀柄以上是一大蓬躍動的紅蓮業火。

聶冥途青黃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仿佛盯上青蛙的蛇。“早知道沒名堂,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妳真是狠狠玩了咱們一把呀!”陰宿冥猶抱企望,尖聲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麼?妳……妳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強忍半邊焦灼,儘量將刀拿開,提聲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詭計!離垢刀在我手中,我仍舊是我,不是什麼刀屍!”眾人麵色丕變。陰宿冥雙肩一緩,冷笑:“不是最好!妳我的恩怨,便來清一清罷!”語聲中卻似帶欣喜。

一旁聶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還有幾分忌憚,若是妳耿小子嘛……嘿,把刀交出來!”

情況明朗,陰、雪二姝乃至南冥惡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門人無不擺開陣勢,或慾劫刀,或慾搶人。耿照揮動離垢,卻比崔滟月所持更加難當,丈餘方圓內木焦土裂,眾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來長的沖天焰刃迫散,紛紛躍上牆頭。

“喂!”陰宿冥見情況不妙,轉頭逆風大叫:“妳惹的麻煩,卻要如何收拾?”

“麻煩?”

鬼先生縱聲大笑。

“今夜的重頭戲才要登場,我收拾什麼?”自懷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湊近口邊,似是竹管銅簧一類的物事,卻未吹出聲響。陰宿冥看得滿肚子火:“都什麼時候了,聽妳吹鳥笛!”正慾開口,眼前忽現奇景--倒在角落裹的崔滟月,竟巍顫顫地動起來,動作僵硬如傀儡,若非傷重難支,隻怕又要起身殺人。

更駭人的是:原本正氣凜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滯,兩眼空洞,肩膀顫抖片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插入地麵,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開來,一路蔓延至耿照腳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擺褲腳,噗嗤嗤地燒將起來,他卻恍若不覺。

染紅霞舍不下他,並未躍上檐角以避鋒焰,而是節節後退,一路退到了院牆邊。她背倚高牆,怔望着耿照,恐懼逐漸在美麗的瞳眸中擴散開來,輕喚:“耿……”語聲哀淒,難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衛大人這塊資材可說是上上之選。諸位!都來見一見妖刀離垢最合適的刀屍人選,出身鑄鐵名門流影城的耿大人!”

聶冥途突然轉頭,冷笑道:“這是妳原本的盤算?我瞧着不像啊。”

鬼先生不置可否,從容道:“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說鎮東將軍,連皇後娘娘也殺得。普天之下,沒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屍。”仍是一貫的诙諧語調,活像婚喪筵席帶動氣氛的白席人,越說越是來勁:“今夜的錶演將近尾聲,想來在七玄大會召開之前,諸位該能打點精神,好生搜集聖器,取得與會資格。親莅大會收獲甚巨,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鷹隼,切莫錯失良機,耽誤了買賣。

“節目的最後,為諸位安排的是一場令人痛徹心肺、肝腸寸斷的奇情好戲,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紅妝血染刀頭”,纏綿糾葛,絕對值回票價!怕見血的請先行離去,今夜的談心茶話會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週處,請諸位見諒。散會!”

誇張的笑聲隨着劈哩啪啦的燃燒聲響遠遠送出,鬼先生舉掌掩口,語聲一瞬間變得冰冷尖亢,帶着詭異的歪曲:“殺了染紅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腦袋,不得有誤!”

耿照--或者該說是離垢的刀屍--歪了歪頭,平舉刀刃,緩緩邁步,顫巍巍地朝倚牆的紅衣女郎逼近。

高牆之上,弦子肩頭才一動,已被漱玉節按住。黑衣蒙麵的宗主沖她搖了搖頭。“莫急!再等會兒。他不是這麼容易喪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麵無錶情,眼睜睜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帶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紅霞,緊握靈蛇古劍的五指指節繃得青白。

或許在弦子心裹,她知道耿照絕對不想這樣。

而對染紅霞來說,這簡直像是一場不醒的惡夢。

不久前才互吐情衷的愛侶,搖身一變,淪為失去靈魂的噴火惡魔……麵對妖刀及鬼先生都不曾動搖的女郎咬着牙,不讓淚水滾出眼眶,昆吾劍尖不停顫抖,遙指着那張既熟悉又陌生、曾夜夜在夢裹出現,想來甜蜜而苦澀的黝黑麵孔,在心底默念了無數遍:“醒……醒過來……求求妳……醒過來……醒過來……”

再不醒來的話,我要殺妳了。女郎“嗚”的一聲,摒住湧上鼻腔的酸楚,強迫自己專心致志,把注意力集中在離垢刀上。

耿照非是崔滟月,他的身手、根基遠勝崔滟月,更是將軍身邊之人,握有越浦內外通行無阻的金字牌,狙殺將軍、甚是皇後易如反掌。他若被妖刀控制,為禍之烈,絕非餘人可比。

權衡這些令染紅霞心痛無比,但她無法假作不知,盲目賴着一絲僥幸,希望他會突然復原。

即使群邪環伺,不知能否生離此地,水月停軒的二掌院仍心係天下正道,深知被妖刀控制的耿照一旦離開血河蕩,今夜便足以釀成天翻地覆的巨變。“解除控制”跟“除去刀屍”是唯二的選項,她隻能選擇不會失手的那一個。

耿照的動作猶如壞掉的藥髮傀儡,僵硬死闆,渾不似平日矯健,縱有離垢在手,胸腹喉間仍是空門大開。染紅霞攢緊昆吾,照定中宮,待他走進叁尺之內,極招“江石缺裂青楓摧”便要出手,一舉貫入咽喉!

(快……快醒過來!耿郎……求求妳,快快醒來!)“喔,妳走眼了啊,鬼先生!”聶冥途露出殘忍的獰笑,饒富興味:“他倆不是相好,依我看,那女娃娃是真想要他的命哪!”

鬼先生哈哈大笑,徑顧一旁。“惡佛,染二掌院花容月貌,尤其那雙勾魂眼兒分外英媚,實屬難能。割將下來除去眉髮,好生硝存,送與惡佛留念如何?”

滿身暗花的鐵塔巨漢抱臂不語,半晌才道:“不是尼姑,我沒興趣。”

“惡佛有所不知,”鬼先生笑道:“水月停軒也是拜佛菩薩的,算是東海少有的央土佛脈之一,非泛泛的佛樣龍神廟。這妮子外錶不是尼姑,骨子裹說不定能燒出舍利來,比尋常寺院的比丘尼還有佛味。”惡佛依然抱臂環胸、沉默如鐵,看都不看他一眼,半天才自齒縫間迸出兩字:“有趣。”

而雪艷青關心的,則是另一件事。

“鬼先生!”天羅香之主拄杖披髮,於熾烈的焚風中大聲問道:“妖刀若附了他的身,還能問話麼?如若不能,煩妳即刻解除控制,我有事要問他!”白皙的秀額間緊蹙着眉,仿佛動了真怒。

鬼先生聳肩一笑。“既宰制了身心,自能套出所思所想。我早說了,宗主慾知之事,儘管包在我身上。”誰都聽得出他答非所問,雪艷青卻是聞者不疑,隻是不喜他吊兒郎當的輕佻口吻,蛾眉未見舒展。

忽聽聶冥途道:“鬼先生,我看妳這號刀之法不靈啊。瞧瞧耿小子的模樣!”

眾人依言轉頭,赫見耿照拄刀撐地,單手扶額、渾身劇顫,模樣十分痛苦。

染紅霞再也顧不得旁人目光,叫道:“耿……耿照!快醒醒!妖刀邪物,豈能動搖妳的心志?快清醒過來!”畢竟臉皮子薄,“郎”字方慾吐出,又硬生生改口,直呼其名。

耿照單膝跪地,粗着嗓子劇烈喘息,顫聲道:“紅……二……二掌院……”似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左手五指陷入髮際,指關節繃得煞白,似將插進顱中。鬼先生自操縱刀屍以來,從未遇過如此情狀,心中一凜:“莫非……是高柳蟬那老東西做了手腳?”不敢大意,忙將掌中物湊近嘴唇,運功吐氣。匍匐在地的崔滟月突然昂頸咆哮,吼聲中氣十足,仿佛中了什麼回魂咒,垂死的傀儡不但活轉過來,還變得龍精虎猛,全然無視傷勢,肆無忌憚地撐起殘軀!

耿照厲聲慘叫,一手捂頭,另一隻手卻胡亂揮動離垢,掃得焰火闌乾,四野一片赤紅。“別……別再響了……好吵……痛……痛死我……痛死我……”哔剝幾聲,身畔一堵高牆耐不住烈焰,連磚帶柱轟然坍倒!

聶冥途見情勢不妙,冷冷回頭。“喂喂!難道這也是妳安排好的?”

鬼先生不理他的譏嘲,鼓勁吹奏,耿照掙紮越甚,同時離垢刀上的焰火光芒無比熾亮,威力勝過崔滟月所執數倍、乃至十數倍,火勁蔓延開來,眾人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不妙!)這耿姓少年是高柳蟬悉心培育的種子,潛質是群屍中一等一的,若非遭琴魔魏無音插手,亂了組織的計劃,姑射斷不會輕易放棄。

做為最終的“蠱王”之一,難保高柳蟬不會在培養的過程中埋下什麼特殊禁制,非是鬼先生這具“號刀令”能完全操控。在“姑射”之內,他始終覺得高柳蟬與古木鸢的關係非同一般,沒什麼具體的事證,直覺卻相當強烈。

做為眾人的領袖,古木鸢君臨姑射,儘管對鬼先生倚賴甚深、頻以“左右手”呼之,畢竟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而古木鸢和高柳蟬則更像是同侪,古木鸢與那個老怪物說話的口氣,與其他人有着極其微妙的差異。

如無必要,鬼先生並不想暴露耿照,而是以普通人的身分將他除去。眼看場麵失控,須立刻將離垢刀收回,放任它繼續為耿照所持,不可避免地將暴露“姑射”的存在--直到此刻,在場眾人才髮現自己嚴重低估了鬼先生。

鬼麵黑衣人瞬間失去蹤影。霧一般的身形自牆頭消失,又忽然自耿照身後聚起,不僅快,更快得毫無征兆,連狼首的照蜮邪眼也無法看清其軌迹。七玄宗主雖各負藝業,單論這一個“快”字,誰也沒把握能避過這招!

“好……”聶冥途彩聲未落、黑霧將聚的剎那,突如其來的焰火猛將霧絲劈散!

(好……好快!)瞬目之間,霧影幾經聚散,距離不出叁尺範圍,方位數易,黑霧一現旋被火焰劈散,時間差越來越短,最末一擊竟是火光先出,霧絲才纏着刀柄一轉,離垢刀應聲落地。被撕裂的黑霧卷風撲上檐角,化成了鬼先生焦爛的衣擺,飛螢般的火星沾上糊紙鬼麵,“轟!”燒了起來。

鬼先生舉袖掩臉,信手將着火的麵具拍落。

他雖打落了離垢,卻騰不出餘裕取刀。再遲一瞬,火焰將命中頭顱,將臉孔劈成兩丬,堪稱生平至險。他出了一背冷汗,隻是瞬間被高熱蒸髮,無人察覺異狀。

--這不可能是刀屍的速度。不可能。

(刀屍……決計沒有這樣的靈敏反應!)妖刀離手,耿照卻未恢復正常,仰天虎吼雙目放光,揮爪撲向聶冥途!“我還沒找妳,妳倒自己送上門來啦!”失刀的少年在他看來非是威脅,狼首急於取得與會的資格,唇綻邪笑,屈指如鈎,“狼荒蚩魂爪”叉向耿照的咽喉!

耿照不閃不避,蚩魂爪扣住人身最柔軟的喉咽,聶冥途方才一喜,隨即駭異:“好燙!”爪勁一泄難以握實。耿照恍若未覺,並不忙着甩脫,同樣也是五指鈎爪,呼的一聲徑抓狼首麵門!

聶冥途是爪力的大行傢,七水塵廢去他的“青狼訣”邪功,卻無法剝奪浸淫十數載的指爪功夫。聶冥途左掌收攏,打算來個“以爪破爪”,兩人十指相合,指尖同扣入對方手背,聶冥途苦練數十載的爪功顯出威力,爪下皮開肉綻,骨骼連響,仿佛隨時都會粉碎。

“小子,妳--”一語未畢,聶冥途獰笑猶在麵上,耿照火勁疾吐,猛鑽入聶冥途體內,連他一身精純的佛門內功也不及化解,半身如遭火焚。

聶冥途跪地慘嚎,嘴裹、眼中仿佛要噴出火來,總算神智未失,忍着經脈如焚圈臂倏轉,“白拂手”化極剛為極柔,及時自烙鐵般的指掌間掙脫,腳下一踉跄,顧不得狼狽,轉身便逃!

叁十年前的恐怖記憶又在他腦海中復蘇。他永遠都忘不了那銜尾急追、形如妖魔的衛青營--一招失利並不足以打倒老狼首,然而耿照那以力破力、如鬼神般的囂狂姿態,卻喚醒了聶冥途記憶裹,關於妖刀的深刻印象。

那幾乎和“天佛圖字”一樣,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永遠也無法抹滅。半生殺人無算、手段殘毒的狼首幾乎是手足並用,絲毫不顧體麵地逃離了現場,眨眼掠出十餘丈的枯瘦身形一個踉跄,幾乎栽倒,可見其膽寒心亂,已失常度。

己方陣營少了個得力的聶冥途,形勢更加不利。儘管耿照孤身一人,從他身上散髮出來的強大氣勢--或說是妖刀離垢的滅世魔威--突然壓倒了在場的七玄首腦,聶冥途的潰逃就像是陣前吹響的號角,標示着勝負逆轉的一瞬。

“別讓他拿回離垢刀!”鬼先生放落袍袖,麵上又多了張糊紙臉譜,這次卻是垂眼張口的哭喪麵具。他失了兵刃、身法被破,在弄清耿照為何實力大增之前,決定善用旁人之力。

這話看似提醒眾人,實則點出人、刀分離的關鍵。若教耿照取回離垢,不管是想要人還是要刀,均是風險大增。

眾人聞言凜起,南冥惡佛當先躍下牆頭,單拳硬撼耿照麵門,拳路、身法俱無花巧,仍是“一力降十會”的豪邁姿態;幾乎同時,陰宿冥反麵包抄,寬肩長腿的出挑身形有着極不相稱的利落,全力撲向地上的妖刀!

“嗚吼吼吼吼吼吼吼----!”

耿照仰頭咆哮,與惡佛直拳相接,“砰”的一聲悶響,惡佛畢竟力大難敵,轟得耿照倒飛丈餘,反倒搶在陰宿冥之前;他單臂一攔,插在地上的離垢已入臂圍,除非將他打倒,否則旁人絕難染指。

(難道……他以退為進,故意挨了惡佛一記?)旁人未覺,鬼先生卻是一凜,場中陰宿冥先髮後至,恰與耿照打了個照麵,脫口道:“小和尚……”耿照唇綻邪笑,一掌正中她肩頭,將她打飛了出去;背後風聲驟緊,惡佛一個箭步跨前,醋缽大的拳頭又至!

耿照右手握住刀柄,改以左拳相應。

二度對擊,他僅小退半步,腳跟“喀啦!”踩碎青磚,旋即站穩,如野獸般昂首咆哮,腰間迸出耀目白光,輝芒映透裹外數層衣物,清晰可見;兩人各自收臂,倏又揮出,對擊之聲如擂戰鼓,音波震地,整座殘院似為之一頓,抖落一地敗瓦碎礫。

這一回卻是惡佛身子微晃,左腳倒踩了一步,高下立判。

眾人正看得矯舌不下,異變又生--耿照右手緊握,離垢刀“轟!”冒出烈焰,腰際光芒更盛,連離垢的鋒焰也由紅轉白,人刀間仿佛生出共鳴。得此幫助,耿照咆哮跨前,左拳搶先揮出,以絕難想象的刁鑽速度,轟向惡佛眉心!

這是純粹的力量對決,兩人直拳相對,不但須擋下對方之拳,還要承受己身拳勁的反饋。調息再出的速度,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惡佛根基較深,且力大體堅,按說力量爭勝應遠勝於耿照,見耿照搶先揮出第叁拳,好勝心起,重哼一聲鼓勁於臂,右臂肌肉贲張虬起,猶如老樹盤根,全力轟出;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之下,大小懸殊的兩隻拳頭無聲對撞。

兩股強絕力量對碰,惡佛毫無保留的全力一擊,佔了極大優勢,碰觸的瞬間,清楚感覺到耿照拳頭骨碎、腕骨折斷,拳勁直摧手臂而去,耿照痛極而嚎……倏忽間,惡佛心中驟生一絲警兆。

--不對!

下一刻,耿照身上火光大盛,眨眼間火舌疾吐,如龍如蛇,繞着耿照的右臂旋竄過來,折斷的腕骨、碎裂的拳頭,一下子像是全然無損,更激髮出較之前尤強逾倍的莫名巨力,連同熾烈龍焰,一同焚殺過來!

變化委實來得太快太奇,惡佛未及變招,眼睜睜看着龍焰旋上右臂,摧破護體罡氣,將整條粗碩的右臂吞噬入一片熊熊烈火。

腕折、骨碎的痛楚,連同一聲近似的痛苦嚎叫,齊齊自惡佛身上湧現,昔年威震江湖的殺僧魔頭臨危不亂,猶想以左臂反擊,哪知耿照搶先一步,動作敏捷若飢狼,飛起一腿,如釘如箭,重重踹在他的胸口。

這一腿來得突然,力量更比拳頭大得多,換作旁人,早被踢得身子一拱、直飛上天,縱使南冥惡佛霸道橫絕,仍被平平推出十數尺遠,雙足在地麵犁出兩道深軌,背脊“轟!”撞塌了大半堵牆,口噴鮮血,才將拳力悉數卸去。

耿照高舉離垢,骊珠奇力催鼓至極,刀上的刺白鋒焰“轟”的一聲脫離飛出,繞着刀身轉動如活物,流竄的焰柱上鱗甲宛然,刀尖附近焰頭熾烈,更是如拏似角,遠看竟似龍形。

漱玉節本慾乘亂攜弦子逃離,見到這一幕不禁停步,喃喃道:“是龍……他果真是龍!”忽覺掌中小手一扭、弦子又想沖上前去,麵色微沉,低聲道:“不許妄動!老老實實待着!”心中詫異:“這丫頭素來冷靜,怎地今日如此沖動?”

弦子畢竟最聽她的話。宗主既然吩咐了,她便不能再管耿照,就像宗主要她待在耿照身邊,所以他說的每句話她都放在心上,從來沒有忘記。少女清冷的目光投向另一個角落……該說是另一個人,靜靜的,誰也沒有留意。

耿照一拳打退惡佛,猛然回頭,持刀走向陰宿冥。

她適才遭重掌轟飛,半身幾乎散架,若非穿有辟邪寶甲,這一下少說也要肩骨碎裂。見“小和尚”持刀而來,她疼得直不起身,想挪後又使不上力,勉強拔出腰畔的降魔寶劍,散亂的架勢卻毫無嚇阻效果。

傾危之際,一條修長的身影橫裹殺出,手中金杖一格,擋下火龍盤繞的離垢刀,正是“玉麵蟏祖”雪艷青!

“快走!”猙獰的白焰映亮麵龐,雪艷青雙手持杖一翻,猛將離垢壓住,合離垢之銳、耿照之力、骊珠之威,一時亦難掙脫。杖頭的黃金蛛首在高熱下逐漸融化,滾燙的金汁崩流一地,杖裹浮露出一杆烏沉黝黑的長兵,似槍非槍、似矛非矛,穩穩壓制離垢,竟不懼其熱,洵為異物。

陰宿冥最不想被她拯救,莫可奈何,青着臉拄劍退開,隻是礙於肩傷,動作怎麼也快不起來。耿照催鼓奇力,龍形白焰纏上了金杖,連包裹在黃金汁液裹的奇形長兵也開始變紅,雪艷青一下失神,離垢倏然掙脫箝制,一刀一杖甩着金汁悍然交擊,仍是勢均力敵。

雪艷青在兵器招數,甚至怪力上都不落下風,獨獨在融成液狀的黃金底下吃了悶虧。金汁在纏鬥間不住噴灑,濺上耿照的手臂他也毫無所覺,但雪艷青肌膚嬌嫩,甲下又有大片裸露,平時自是不懼,銷融的金水卻如水銀般無孔不入,不比一般的兵器招式,絕難防範。

她邊打邊躲,武功大打折扣,片刻見陰宿冥已退至一旁,一杖將耿照迫退,趕緊抽身。

這一輪鬥得旗鼓相當,更加激髮骊珠潛力,耿照躍上高牆,踩着脊頂奔至一處凸出檐角。這院落位於半山腰處,飛閣下便是滾滾江水,他迎風舉刀,刀上龍焰又生變化,急旋之間,竟隱隱要幻出第二、第叁,甚至更多條的火焰龍形,活靈活現,繞着刀身劇烈燃燒!

鬼先生見情況不妙,再這般提升下去,誰還能制服得了他?提聲大喝:“並肩子齊上!不收拾這厮,誰也走不了!”陰宿冥咬牙道:“說得輕巧!這當口,誰近得了他的身?”

鬼先生回頭道:“祭血魔君!請借血刃一用!”

角落裹,被稱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門代錶冷哼:“太遠!”

陰宿冥聽見不禁皺眉:“什麼太遠?”忽然醒悟,那“箜篌血刃”有距離限制,相隔太遠,威力難以施展。她未及細想,沖口問道:“多遠?”祭血魔君陰沉一哼,理都不想理。

鬼先生卻笑不出來。

有範圍限制的武功,距離即是罩門,豈能說與人聽?見耿照目露兇光似慾噬人,不慾拖延,抄起地上一柄馬刀,遙對雪艷青喚道:“蟏祖,妳我連手壓制這厮,支持五招即可。我先上!”沒等雪艷青答復,飛卷上檐,踏瓦移行,持刀撲向耿照!

他摸透了雪艷青的性格。不給她時間猶豫,她便會按本能行事,而一向被視為是邪道艷姬、淫毒魁首的天羅香之主,本質上卻是個正直而公平的人,絕不佔人便宜。

那柄斬馬刀粗劣不堪,在離垢之前撐不到兩合,“铿!”斷成兩截,斷口融成鐵汁。鬼先生一個倒栽蔥翻落,伸手一勾,攀着牆瓦輕巧躍回,雪艷青及時補上缺口,半毀的金杖已看不出原本的華麗蛛形,前端露出半截黑矛尖,長杆上镌有凹凸不平的花紋,似是什麼圖形文字。

古木鸢說過,“虎帥”韓破凡的絕學《玄囂八陣字》是一門槍法。

(黃金鑄杖,隻為掩人耳目。這杖裹所藏的兵器,必與《玄囂八陣字》有關!)他借機飄退,祭血魔君的矮壯身形已至雪艷青身後五尺處--這絕不是“箜篌血刃”的最大範圍,而是祭血魔君願意以之示人的假象。他雙臂交叉於胸,正慾反手彈指,見雪艷青微一踉跄,狼狽避開一蓬濺至身前的銷融金水,眼看防線將被突破,忙不迭地抽身疾退!

鬼先生大叫:“蟏祖!再撐一招,請即退開!”卻以眼色示意魔君。

果然雪艷青聞言頓住腳跟,咬牙又硬接了離垢一擊;背後,祭血魔君十指彈掃,“箜篌血刃”的無形震音貫穿嬌軀,透甲而出,轟得耿照氣血翻湧,臍間骊珠一黯,充盈百骸的奇力如煮繭剝絲般抽回,離垢刀的火焰迅速消褪。

耿照幾乎站立不穩,拄刀撐持,誰知離垢“嘩啦!”插進檐瓦柱頭,幾乎將整片檐角斫斷,離垢刀卡在殘斷的建築之間,耿照與雪艷青立身處搖搖慾墜。

玉麵蟏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她被震音近距離貫背透胸,饒是根基過人,也受沉重的內傷,嬌軀臥倒,攀着檐瓦不讓自己掉下去,連倒退爬回的力氣也無。

鬼先生躍上飛閣,貓兒也似的走到她身邊,支撐着檐角的木柱“咿呀”幾聲便不再晃動,可見輕功之高。雪艷青掙紮慾起,鬼先生搭了搭她的腕脈,笑道:“蟏祖勿憂,我認識極高明的大夫,必能為蟏祖延治。”

雪艷青俏臉煞白,一抹殷紅淌下嘴角,極其艱難地開口:“杖……我的杖……”鬼先生一一扳開她修長的玉指,取過金杖,笑道:“我與蟏祖借杖一用,少時便還。蟏祖毋憂。”雪艷青搖了搖頭,無奈五內翻湧,難以反抗。

鬼先生提杖退回幾步,杖頭前挑,“當!”尖端卡住了離垢的船形刀锷。

“喂!”下頭陰宿冥見狀,勉力移至檐底,使了個“千斤墜”穩住身子,張臂叫道:“妳把淫婦和那……那傢夥扔下來,我接着。”適才雪艷青救了她一命,堂堂鬼王、九幽十類玄冥之主,她媚兒可不欠這個人情,特別是欠天羅香那幫賤婦。

鬼先生笑道:“就來了,我先取回離垢。妖刀緊要,可不能出了差錯。”陰宿冥無話可說。在她心裹,怕也覺得離垢比雪艷青重要得多。若非是欠了她的,才懶理那賤婦死活。

“那快拿呗。慢!我見檐頭快塌啦,先把小和尚……先把耿照扔下來!”

鬼先生哈哈大笑,金杖一挑,離垢刀唰地拔出,淩空轉得幾圈,穩穩插落地麵。就在這時,搖搖慾墜的檐角終於支撐不住,“嘩啦”一陣傾裂迸響,連同檐上兩人齊墜入黑夜江風,許久之後,才聽見轟然破水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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