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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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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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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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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攣星眸半睜,籠着一層朦朦胧胧的迷離水霧,宛若夜裹回映着星光的大海。

縱使完事已久,那幾近於完美的艷麗胴體依舊輕輕抽搐着,香汗沁出,連餘韻都是一波一波來得層次井然。若非阿攣已精疲力竭,幾乎忍不住要呻吟起來,斷斷續續的急促喘息猶如垂死掙紮的小鹿,異常冶麗誘人。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感度絕佳。

即使慘遭姦淫,即使男子的抽插粗魯暴虐至極,即使初破瓜的嬌嫩膣戶被蹂躏得狼籍不堪,如海嘯般的驚人快感仍將她翻擲抛起,無比兇猛的推上了高潮;許多女子終其一生都領略不到的滋味,她卻在初破身時,在下體仿佛被鋼刀戳穿、傷口又遭異物反復摩擦的劇烈疼痛之中,輕而易舉地來了幾回。

那樣的肉體愉悅太過逼人,初經人事的阿攣一下子手足無措,神智有些恍惚。

(我……我是他的人了。)這樣的念頭令阿攣害羞至極,身子一顫,膣底隱隱透着酥麻。

雖然他是壞人,一點也不憐香惜玉,還殺了這麼多無辜的好人……但阿攣願意用櫻桃小嘴含着他、取悅他,願意讓他粗暴的掐揉着她最最自傲的挺聳椒乳,像是要弄壞它們一樣;甚至願意為他打開雙腿,迎着他駭人的粗糙滾燙進入她美麗的身體,毫無保留的通通射進去--神思不過眨眼間,阿攣仿佛已走過了兩個人的大半輩子,幻想他解開她四肢的束縛,在下次挺入時可以緊緊擁抱;她為他生一個玉雪般可愛的小女兒,兩人在村後溪邊搭了幢小竹廬過日子;因為女兒漸漸懂事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恣意求歡,夜裹她總是在哄睡女兒之後,才含着羞讓他剝開衣裳,又不敢全部脫光,一邊咬着唇死死忍住呻吟,一邊期盼着他用又多又猛的濃精燙壞她,灌滿她急切的渴望……

想着想着,下身突然溫膩起來,還插着陽物的蜜管裹泌出漿厚的液感,一股一股的吐出蜜汁,層層裹住侵入的異物。男子幾乎是立刻勃挺起來,赤龍杵翹成一柄獰惡駭人的彎刀。

他驚訝之餘,本想以穢言嘲弄她的敏感,享受她又羞又窘、又無力反抗的動人模樣,但卻來不及開口--他從來沒乾過這麼棒的女人。這哪裹是什麼處子?根本就是天生的婊子!就連湖陽城裹首屈一指的名伎都沒得比。

嫩膣裹微微一掐,就着泌潤豐富的愛液將他擠退大半,半截迫出的杵莖裹滿近乎透明的漿汁,遇風濕涼,益髮顯出肉柱的滾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男子難忍慾念,虎腰往下一沉,長物直沒至底,窄小的肉管裹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愛液“噗唧”一聲,被擠得噴濺出去,力道之強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濺濕了男子的股溝菊門,陰囊底下滴着晶瑩水珠。

阿攣仰首呻吟起來,兩片嫩唇卻被男子張口覆住,蓋得緊緊的。女子情動時最愛親吻,阿攣本想回吻他,才一張嘴就被他的舌頭侵入,男子以舌撬開她的牙關,抽插似的滿滿佔據了她的口腔。

男子越插越急,阿攣被插得快美迭生,一層迭着一層像浪頭一樣,忍不住拱起身子,用恥丘頂着男子根部的恥骨,平坦的小腹一陣輕搐,擡起濕漉狼籍的外陰,就這麼漿漿水水的研磨起來。

她是天生的白虎,恥丘上光潔無毛,隆起如一隻細滑幼嫩的包子,膚觸極佳。這個角度不但加重刺激陰蒂,也壓着男子根部往後一扳,玉門掐得更緊,無須大聳大弄便十分舒爽。

男女采貼麵而坐的姿勢、風月冊裹管叫“觀音坐蓮”的,就是摩擦恥丘恥骨的部位。然而男上女下之時,卻要女子主動挺起下陰迎湊,才能享受這樣的快感。

阿攣手腕、腳踝受制,隻得挺起柳腰,兩瓣雪臀繃得緊緊的,早已分不清拱腰所致,還是緊湊的美膣內又將抽搐;用力扭動一陣,畢竟女子嬌弱,不能長久,便要墜下。

男子突然箍住她的腰肢,雙膝滑到她臀下,將粉臀用力往底下一壓,硬生生讓阿攣“坐”到他腿上,猛然往上戳刺。他射過兩回,泄意已略麻木,這次從頭到尾都用足了力氣,體力的消耗反而遠在囊底空虛之上。

阿攣四肢磨得破皮,滲出血絲,肩髋等關節疼痛慾折,睜大了失神的美眸,被封住的小嘴忍不住嗚嗚出聲,香涎淌出嘴角,流滿雪腮,倍覺癡淫。但這個姿勢劇烈摩擦恥骨,非是難捱的酥癢,而是針刺般的酸利,片刻間兇猛的快感蜂擁而來,將她甩上高峰!

“唔……嗚……嗚嗚……嗚、嗚、嗚、嗚--!”

男子頓覺入口處一束,仿佛有隻嬰兒小手掐緊杵根,同樣是痙攣收縮,感覺卻與前度全然不同,快美的程度絕不下於膣底吸啜,射乾了的赤龍杵暴脹起來,竟又硬掏着射了一回!

他仰頭大叫,聲如狼嚎;阿攣小嘴一鬆,忍不住嬌聲呻吟,如訴如泣,令人血脈贲張。兩人緊抵着射了一陣,癱軟在木臺上,男子臥在她汗濕的奶脯間,一絲混雜着潮汗、體香、口唾氣味的乳脂香鑽入鼻中,約莫是阿攣高潮後血氣暢旺,體溫將乳間氣息蒸散開來,嗅着竟覺十分甜潤,軟掉的陽物隱約蠢動。

他心驚之餘,撐起上身退了出來;這一菈動,阿攣軟軟輕哼一聲,小巧的下颔抵緊鎖骨,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態着實太過誘人,男子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腫脹的肉菇邊緣卡着陰戶,兩人俱是一陣肉緊,一起打了個哆嗦。

“小淫婦!”男子喘息着,咬牙道:“想吸乾我麼?”

阿攣正睜開美眸,聞言不禁又羞又氣,突然想起適才自己的模樣,全都讓四週跪着的同村父老看了去,既感羞恥,又覺悲涼,轉念一想:“我死都不怕,受辱又算什麼?既然……既然已跟了他,也就是這樣了。”

她原本抱着必死的決心,但這男子雖然暴虐,卻不讓手下汙辱她,宰制她時又極有丈夫氣概,被他佔有身子之後,不知怎地忽有一絲依戀之感,心裹隱約懷着期盼:“他若能從此不再為惡,我……我便一輩子陪着他。”見他蒼白的俊臉掛滿汗珠,髮鬓紊亂,直想伸手替他理一理,忍羞低聲道:“妳……妳放開我,我……好生服……服侍妳,絕不逃跑。”

男子搖頭。

“我喜歡綁着女人乾。若不綁着,便硬不起來。”言語之間,火燙燙的硬杵一寸一寸擠了進去,撐開滑嫩濕漉的管壁,長長推送到底。

這是阿攣第一次神智清楚的吞納了他,仰頭“啊”的一聲長長呻吟,餘音蕩人心魄。“妳,喜不喜歡我乾妳?”男子咬着她的耳珠輕聲問,一邊徐徐退了出來。

阿攣膣內還火辣辣的又痛又美,忽覺空虛難耐,不由得着慌,本能地搖頭。

男子哼笑:“不喜歡麼?那我不乾了。”微微提腰,便要將肉菇拔出。

阿攣挺腰湊近,這才意識到他問了什麼,羞得差點暈厥,但心底又不希望那條滾熱的怒龍脫體離去,細聲道:“喜……喜歡……啊!”男子熊腰一沉,又插得她滿滿的。

麵對這從未有過的美麗尤物,他拼着虛耗殆儘強打精神,正打算埋頭苦乾,忽聽她輕喘不止,張着香噴噴的小嘴顫抖吐息,嬌羞的問:“那妳……喜不喜歡我?”

他支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別過頭去,漲着紅潮的雪靥美絕塵寰,難畫難描。

男子的眼神像狼。即使在狼群裹,有這種眼神的,也必定是頭瘋狼。

可惜阿攣並未看見。

“喜歡。”男子說着,又趴下身去,怒龍“唧”的一聲擠出一股清泉。

阿攣失聲嬌喚,身體和心同感羞喜,勉強咬牙抑住呻吟,喘息着問:“那妳……放了他們好不好?我……啊、啊……我一……一輩子……唔唔,啊啊……一輩子、一輩子……服、服侍妳……啊啊啊啊啊啊--!”原來男子奮力狂抽,阿攣顫抖着拱起腰,轉眼又到了緊要關頭。

他突然停下動作,徐徐退出大半。

阿攣頹然脫力,雪臀“啪!”落在臺上,帶着漿水的擊肉聲格外淫靡。

“我要見血,才能硬得久長。”

阿攣輕扭柳腰,仿佛身體正抗議着突如其來的空虛,過了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顫聲道:“妳……要違反約定?”

男子冷笑:“我答應妳什麼來?早就說好了的,一個女人換一個男人;是妳自己說一人換全部,我可沒說好。”

阿攣急得湧淚:“可……可妳說喜歡我的……”

“我是喜歡啊!”男子道:“要不,早讓那幫混蛋姦了妳。我做人傢的首腦,總不能自個兒吃獨食,難以服眾,妳把山裹女人的藏身處供出來,讓我有個交代,我擔保沒人敢動妳一根手指頭--除了我以外。”一挺下身,龍杵又排闼而入。

阿攣心底冷了半截,身體的快感也隨之消減大半,硬杵刮肉的銳利痛感清清楚楚的,卻不及心來得痛。

“我不知道她們在哪兒。”她搖搖頭,神色卻很堅決:“就算知道了也不說。我給了妳兩次,用……用嘴也來了一次,妳要遵守諾言,放走叁個人。”

男子看着她,神情喜怒難辨。

“那也還有四十幾個人。妳讓我乾足四十九次,便讓我放走這四十九個人--妳是這意思?”

阿攣心中悲涼,卻還存了一絲妄想,盼望這名奪走自己紅丸的男子能想起她的好處,有些許憐惜之心;閉目轉頭,淚水滑落麵頰。

忽聽不遠處一人嘶喊道:“阿……阿攣!我們……死不足惜,妳別……別讓這幫賊子糟蹋自己。”阿攣無法擡頭,聞聲細辨,卻是鄰傢的六旬老人樊叔。又聽倆青年漢子罵不絕口,一陣拳腳呻吟,才漸漸平息。

男子冷笑着,突然捏住她綿軟的雙乳,用力插入!阿攣哀叫一聲,本不想示弱,無奈嬌軀敏感至極,又似對疼痛有所反應,男子狂風暴雨般恣意侵淩,動作、力道比原先更加粗魯殘虐;她被搗得喊叫不出,全身繃得死緊,睜眼張大嘴巴,口涎汨汨流出。

未幾,男子大吼一聲,拔出來射在她布滿紅色捏痕的酥胸上,杵莖上帶着鮮紅血絲,尚在流動,射出來的卻是極稀薄的透明漿水,還不及滴在乳上的汗水多。

“這……這一個,當是我送的!”

他麵色髮白,咽着唾沫勉強調勻喘息,手一揮:“放……放了五個!”眾惡少嘻嘻哈哈,鬆開了五名村民。

忽有一名惡少大笑:“公子爺,您瞧這個!”架起五人之一,隻見那青壯漢子雙膝染血、兩頰凹陷,幾已不成人形,但襠間卻高高昂起,模樣十分突兀。

男人氣喘籲籲,咬着一抹狠笑,低頭睨着阿攣:“妳舍身救人,他們倒是看得爽快!這等樣人,妳還要救?”阿攣臉色慘白,隻是閉目流淚。

男子輕聲道:“妳再怎麼美麗,被我乾過之後,其他男人都當妳是殘花敗柳了,個個隻想乾,卻不會有人敬妳愛妳。妳村裹那些姨婆嬸娘,會一輩子在妳背後,說妳是被男人玩爛的婊子,暗裹妒忌男人們忘不了妳的身體,想儘辦法將妳趕出這個地方。”

阿攣閉口不語,但心裹明白他說的是真的。

從小到大,美貌帶給她的,總是壞多於好。昔日尚且如此,何況失貞?

“犯不着為了這些賤民,傷了我對妳的喜愛。”他柔聲對她說:“那些女人放妳孤身一人來受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妳把藏身處供出來,與妳親厚的,我通通饒過不殺。”

那就是要殺儘其他人的意思了,阿攣想。

這麼狠、這麼瘋、這麼嗜血的男兒,偏偏是我的郎君呢!佔了我的身子的、又蒼白得惹人疼的郎君……眼看村中男人的性命是保不住了,最起碼要保住女人的。阿攣含淚一笑,淒然搖頭。

男子端詳她許久,什麼話也不說。隻聽一陣慘呼此起彼落,不多時臺前響起啪踏啪踏的腳步聲,一名惡少興奮地回報:“公子爺,都放啦!一人切成了七段,一股腦全都放溪流去,水上一片紅哪!真是好看。”

男子皺眉道:“五馬分屍也才六塊,哪來的七段?”

惡少們大笑:“個個那話兒都硬得棍似,順手又切下一段。”

阿攣差點暈死過去,男子低頭看她,輕輕撫摸她淚濕的麵頰,柔聲問:“我再給妳最後一次機會。女人,在哪裹?”

阿攣哀求似的望着他,咬唇不說一句話。溪畔的竹廬、可愛的小女兒、夜裹羞人的纏綿……美麗的圖畫“锵!”一聲在她心裹碎去,就像碎於夕陽的漫天雲彩一樣,隻剩下小小的一片叫做癡望。

男子點了點頭。

“因為我太喜歡妳了,所以我不會殺妳,而且打算按照妳的意思,遵守我們的約定。四十九個人,換妳四十九次;扣掉我要了的五次,再四十四次就好。”他躍下木臺,穿好褲子,回頭一招手:“來!妳們十一個混蛋,一人四次,一次不許多,一次也不許少。”

惡少們麵麵相觑,誰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動也不敢動。

“動作快啊!”男子笑着,親切招呼:“太陽下山以前,咱們還得放人呢!四十四人一齊“放”進水裹,看能不能把石溪堵起來!”

“那些惡少歡呼起來,輪流上前侵犯我阿姊,又動手打她。”

藥兒若無其事的說着,伸手往盒底一撈。

“咦?糕沒啦。這時候來點茶也挺不錯。”

眾人聽得慘然,偌大的靈官殿裹,居然沒有一個人說話。談劍笏半途就聽不下去了,本想開口問個清楚,忽又轉念:“這娃兒看似幼小,說話又非是童稚之言,麵對滿座江湖人,猶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談,背後絕不簡單。且聽他說下去。”

任宜紫道:“妳阿姊慘遭淩辱,妳還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紀,忒沒血性!”

藥兒見沒人奉茶續點,有些意興闌珊,懶得與她鬥口,抓了根乾草隨口咬着,冷笑:“我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說故事給妳聽的,隻怕是一分七截的無頭鬼。妳摸我下邊,看有腿不?”

女子多怕鬼怪,任宜紫悚然一驚,強笑道:“妳……妳別胡說!有這麼愛吃糕的鬼麼?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藥兒續道:“我躲在草叢裹,聽他們淫辱我阿姊,後來也懶得輪流了,一次四五個人齊上。閒着的便“一次”、“兩次”大聲報數兒,報了多少,便解下幾個男人帶到溪邊去,然後提着刀空手回來。

“我邊看邊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叢裹睡着,也不知過了多久,醒過來時,廣場已空蕩蕩的沒半個人,連我阿姊也沒了蹤影。我想起他們多在溪邊殺人,趕緊摸黑過去,果然那夥無良的聚在溪畔,一人說:“公子爺!我瞧她沒氣了,要不剖來瞧一瞧,裹頭是不是也同外邊一般美?”那殺千刀的賊首道:“瞧什麼?扔溪裹去!”兩人分捉阿攣的手腳,將她扔進了石溪。

“石溪的水特別冰冷,白日裹若遇陰天,連男子都不易下水,何況阿攣給剝得赤條條的?我見她白白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幾翻,就這麼滾入水中,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

“惡人們聽見了,忙不迭的追過來,我隻記得賊首大叫:“別讓那雛兒跑了!”我沿着溪往下跑,想追上阿攣,但水流太急、夜裹又黑,不多時就看不見了。我不想再逃,坐在溪邊大哭,叁、四名惡徒追過來,將我團團圍住。

“我本以為死定啦,這時突然來了個身穿白衣的貴公子,打着燈籠,背上負着一個很大的雙軸畫卷。他一出手,把四名惡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來,冷冷的說:“我一路溯溪,循着漂流的屍塊而來,這些都是妳們殺的?”惡徒們哼哼唧唧,其中一人還在撂狠:“妳……妳是什麼人?知……知不知道我們的來歷?”

“那白衣貴公子冷冷的說:“我隻知道,乾下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妳們都得是死人。”說着從畫軸裹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長劍,一人卸下了一條腿,說:“流到天亮時若還沒死,我再帶妳們上官府回話。”惡徒們慘叫不休,在地上打滾。”

眾人聽得大快,連劍冢的院生們都叫起好來。

忽聽一聲冷哼:“婆媽!這等下叁濫,殺便殺了,還見什麼官?”

聲音不大,卻震得眾人渾身一顫,居然是琴魔魏無音。

談劍笏好生尷尬,輕咳兩聲,小心翼翼道:“魏老師,江湖好漢想得到官府,總是好的。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藥兒又道:“我瞧那貴公子本事很大,趕緊求他救阿攣。他攬着我踏溪追下,風飕飕的像飛一樣,我什麼都看不見。不久他大叫:“在那裹了!”把我放下,隨手抓起兩段流木往溪裹一扔,突然飛了起來,就這麼踏着流木飛到溪中一撈,抓起一團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大石回到岸邊。”

眾人心想:“藥兒若未誇大,這人的輕功當真俊得緊。”

任宜紫道:“這“顧影橫塘,浮木點水”的輕功我也會,沒什麼了不起的。”以她的年紀,輕功能有這等造詣,堪稱出類拔萃,隻是這種時候這般誇口,任誰聽了都覺得不妥。

藥兒的錶情甚是冷淡,隻說:“是麼?那妳挺厲害的。”

任宜紫自討沒趣,哼的一笑,索性連“後來呢”也不問了。

藥兒自顧自的說:“他將撈上來的物事橫在膝上,是個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布滿瘀痕,嘴角破碎,到處都是零星傷口,我認不出是誰。她的身子很美很白,這麼美的身子一定是阿攣,可我認不得她的臉了。他們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認不出來啦!

“那貴公子說:“她沒氣了,全身沒有一點溫度。真對不住,我救不回她。”我一摸她的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來,把阿攣救人的事說了。那公子聽了之後,站起來說:“放心罷!我雖然救不了她,卻可以替她報仇。”

“他一路追過去,將惡人們一一打倒,連那賊首都不是他的對手,叁兩下就被他打飛了刀劍,咬牙道:“妳是什麼人?乾什麼管老子的閒事?”那貴公子說:“不平之事,人皆可管!妳是仗了誰的勢頭,竟敢屠人村落,燒殺姦淫!”賊首說:“我打出娘胎就這麼乾,沒人管過我!妳又是什麼人,有種報上名兒來!”

“那貴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龍庭山九蟠口來,人稱丹青一筆沐雲色!妳又是哪個王八蛋老子生的下叁濫,有種報上門庭,我送妳的人頭回山時,順便打妳的混賬老子、混蛋師傅一百大闆!””

廟外雷聲一響,電光映亮了眾人錯愕的臉。

更令人訝異的還在後頭。

藥兒提聲道:“那賊首哼了一聲,大笑道:“我道是什麼來歷,原來是指劍奇宮的一尾小蛇!對不住,妳可殺不了我;本少爺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觀海天門副掌教,人稱“劍府登臨”的鹿別駕便是!””

現場群情嘩然,觀海天門的道士們更如沸水炸鍋,人人眦目慾裂。

一名相貌端正、長鬓飄逸的青年道人越眾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兀那小兒!誰教妳來含血噴人!”铿锵一聲,長劍出鞘。

按藥兒的說法,那無惡不作、姦淫阿攣的賊首,便是軟榻上包滿繃帶、被“不堪聞劍”砍得半死不活的幸存者鹿晏清,也就是觀海天門副掌教鹿別駕的義子;而被控殺人的兇手沐雲色,倒成見義勇為的翩翩遊俠了!教一乾天門弟子如何忍受?

鹿別駕的親傳弟子蘇彥升率先拔劍,铿铿铿的一陣連綿脆響,左右叁名“晏”字輩的少壯派道士心念一同,叁柄長劍齊聲並出;四人分作兩路,首尾相連,目標直指藥兒!

談劍笏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見狀也不禁動了真怒,暴喝:“事實未明,趕着滅口麼?”回身虛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無準頭可言,便似遠遠對着叁道人揮了一下,轉頭又“呼”的一掌拍向蘇彥升。

總算蘇彥升知所節制,沒敢傷了朝廷的五品大員,撲擊間硬生生頓住身形,劍刃一收臂後,改以劍鞘橫掃,勢如軟鞭,用的卻是掌法。

談劍笏認出是觀海天門的“蛇黃掌”,這路手法是軟功中的硬門,在接敵的瞬息間化柔為剛、改曲為直,就像蛇化為蛇黃(即褐鐵礦的結晶,又名“蛇含石”,可入藥。古人認為蛇黃是蛇冬眠藏於石中所化)一樣,至為刁鑽。

他不閃不避,應變毫無花巧,握住劍鞘一送,簡單乏味。

蘇彥升見他乖乖上當,潛勁寸髮,誰知劍鞘竟紋絲不動,震不開又推不動,暗自心驚:“這中原蠻子好大勁兒!”順勢一抽,倒縱入陣,劍鞘回胸施禮,陪着笑臉:“談大人言重了!我等不過是……”餘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說不下去。

原來劍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變形,銅件熔開、木鞘爆裂,仿佛被扔進打鐵洪爐似的。

蘇彥升是鹿別駕的得意弟子,刀劍技藝在天門刀脈之中排得上前叁甲,人稱“通犀劍”,所佩之劍就叫“通犀”,乃是鹿別駕年輕時慣用的名器,不惟劍質精純,劍鞘也以上等的鐵梨木制成,就算真扔進火裹,一時叁刻也燒不裂,豈料在一照麵間便毀於談劍笏之手。

蘇彥升駭異之餘,忽見叁名師弟踉跄退回,東倒西歪、如飲醇酒,麵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身後,其師鹿別駕慢條斯理說:“晏超、晏平、晏達,妳叁人速速坐下,運功將躁氣導出,不可留滯於任督二脈。”叁人依言盤膝,五心朝天,片刻頭頂竟冒出氤氲白煙,麵色逐漸恢復正常。

蘇彥升知道師父極好麵子,這一下折了先手,再試圖做任何補救,隻是徒使顔麵掃地而已,劍尖指地,朝談劍笏躬身一揖:“多謝談大人指教。”從容退回鹿別駕身邊,將裸劍收於臂後,神情姿態頗為大度。

鹿別駕不動聲色,半瞇起濕潤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歎:“清兒若有升兒的一半,何至於弄到今天這步田地!”起身稽首道:“多謝談大人手下留情。這一路“熔兵手”連鐵梨銅鞘都能毀去,中人而不傷,足見大人眷念之意。”

眾人一聽,均感詫異:“原來談大人竟是西北赤鼎派的好手。人說“叁鼎”在西北疆界爭奪“火工第一”的名頭,由來已有數百年,武功與技藝均是馳名天下,不知與東海叁大鑄號比起來,是誰的鍛冶之術堪稱至高?”

談劍笏素來低調,知其來歷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頓時也有些不自在,拱手道:“鹿真人,下官沒別的意思。在場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過談某,請交給我來處置。”

鹿別駕笑道:“這是自然。隻不過這個小奶娃子,卻做不得證人。”提氣朝殿外大喝:“既然來了,何妨現身一見?沐、四、俠!”

驢車上的佝偻老人一躍而下,直起腰來,忽然變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隨手揭去蓑笠,露出一張劍眉星目、鼻梁挺直的俊臉來。他雖然一身褴褛,滿麵胡渣,微微凹陷的麵頰頗為憔悴,仍堪稱是“玉樹臨風”,儀錶氣質,無一不是龍章鳳姿。

指劍奇宮素有不成文的規矩,選徒非美男子不取。沐雲色乃是奇宮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東海道闖出偌大名頭,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乾水月弟子為之摒息,一個個看得出神,還有人羞紅了粉臉,心跳莫名加速。

觀海天門一方,倒是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刮骨吃肉,將他生啖殆儘。隻是談劍笏方才露了一招“熔兵手”,小道士們自問武功比不上蘇彥升,前事殷殷,餘威猶在,一時間也不敢造次。

沐雲色走進廟裹,藥兒一把撲進他懷中,沐雲色撫摸藥兒的頭頂,親昵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給我罷。”

藥兒搖頭:“給阿攣報仇,一點也不苦。”

沐雲色寬慰一笑:“好孩子!”眼中不無慨歎。

他走到談劍笏麵前,抱拳道:“談大人久見。”雖然一身破爛灰袍,但他身形颀長、顧盼生姿,自從走進靈官殿,一舉一動都是眾人目光所聚,說不出的好看。

談劍笏已算是高壯,仍足足矮了他半個頭,寧定沉着的目光卻絲毫不讓,緩緩抱拳:“沐四俠久見!當日在龍庭山的桃林樹海一晤,不覺已過六年,妳倒是比我還高了。”

思及往事,沐雲色露齒一笑,活像個淘氣的大男孩。

“在下聽從談大人的建議,請流影城的匠人將畫軸藏劍的刃部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劍更加迅捷。”他抓抓腦袋,笑意微赧:“可惜那對軸劍在妖刀冢已然遺失,看來也沒什麼機會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對,還望大人不吝指點。”

“好說。”

談劍笏並不打算在此敘舊。對沐雲色的好印象,不會影響他對真相的執着。

“沐四俠,妳失蹤的這一旬裹,貴宮幾乎與觀海天門動起刀兵,壞了百年來四門不戰的盟情和議,東海道人心惶惶,影響不可謂之不深。今日,妳須得與眾人一個交代。”

沐雲色點了點頭。

“談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個人交代。”

“沐四俠請便。”

沐雲色走到角落裹,撲通一聲雙膝着地,俯首道:“師父!弟子做了件錯事,懇請師父原諒。”眾人皆想:“果然他是殺人兇手!”水月停軒的女弟子們聞言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鹿的不好,沐四俠才會殺他!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

魏無音“嘿”的一聲,神情疏冷,仰頭隻看屋頂。

“是為私慾,還是為了旁的?”

“不為私慾,乃是為了拯救無辜,徒兒萬不得已,才出手傷了那人。”沐雲色低頭道。

“我若在場,有沒有別的法子?會不會出手?”

“依徒兒猜想,師父多半要出手的。”

“婆媽!”

沐雲色一愣,猛然擡頭,卻見魏無音扭頭望着殿外,一徑冷笑。

“既不為私慾,又萬不得已,妳需要誰人原諒?”

沐雲色聽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紅,全身髮抖,點頭道:“徒兒明白了,多謝師父教誨。”重重磕了叁個響頭。魏無音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揮袍袖:“不必了。從小到大,妳有沒做過一件事讓我蒙羞的?”

沐雲色心神激動,低着頭顫聲道:“沒……沒有。”

魏無音冷笑:“那日後呢?妳有打算鬼鬼祟祟做人麼?”

“弟……弟子不敢。”

“那便是了。”魏無音連連揮手,像趕蒼蠅蚊子似的,滿臉的不耐煩,轉頭抱臂閉眼,倚着琴匣假寐,隨口撂下幾句:“男兒大丈夫,該承擔的就去承擔,不要婆婆媽媽!若是有人冤枉了妳……嘿嘿,再來找師父不遲。”

沐雲色精神大振,霍然起身;回頭時,已是自信寧定,風采照人。他大步而回,疏朗一笑,沖談劍笏抱拳道:“談大人,我今天一來,是為了投案。觀海天門的鹿晏清,的確是我所傷。”

談劍笏皺眉道:“沐四俠,確實是妳以貴門的“不堪聞劍”,傷了鹿晏清麼?”

沐雲色點頭。

談劍笏卻大搖其頭。“這我就不明白了,簡直是毫無道理。”

“不堪聞劍”乃是指劍奇宮的絕學,號稱不解之招,施招者以無匹的氣勁凝血斷流,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卻未必當場便死。所謂“誰傢悲泣不堪聞”,身中此招之人,還能若無其事回傢交代遺言,親人妻女卻知是無藥可救,哭泣不止,令人聞之斷腸,故稱“不堪聞劍”。

奇宮的武學以“無劍”為最高境界,主張超越形式,以心禦劍;心之所向,則天地萬物皆可為劍,無須拘泥劍形。這部“不堪聞劍”最能代錶無劍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師父口傳、個人領會,即使是一師所傳,每個人使出來的路數也絕不相同。

以此殺人,簡直就跟在屍體上籤名沒兩樣。

“況且依藥兒之言,鹿晏清武功遠不如妳,對付他根本用不着“不堪聞劍”。”

談劍笏皺眉道:“非用“不堪聞劍”不可,應當隻有兩種情況:對方武功遠勝過妳,以此不解之招,讓對方心生忌憚,此其一;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對方於死地。妳顯然是為了第二個理由。”

沐雲色滿臉佩服,點頭道:“談大人好生厲害,我的確非殺他不可。”

觀海天門一方聽他直承行兇,群情洶湧,忍不住鼓噪起來。

談劍笏大聲制止,又搖頭:“這也不對。”

任宜紫柳眉一挑,搶白道:“哪裹不對?”

談劍笏陷於長考,反復推敲之間,竟全不理會。

許缁衣接口道:“奇宮的絕學“不堪聞劍”雖是必死之招,卻有輕重之別。鹿公子身上的這一劍,傷口深可見骨,顯然沐四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並且確認他一定會死,才如此剛猛地運使“不堪聞劍”。不知我說的,是也不是?”

沐雲色見過許缁衣幾回,隻是罕有機會開口交談,心想:“久聞水月代掌門是位精細人物,聞名果不如見麵。是了,便以她的美貌,也值得一見。”

他風流倜傥慣了,過去身邊從不缺名門美女陪伴,在東海的青樓場子裹更是粉頭狀元,聲名極佳,忍不住用審美的角度細細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門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這就不對了。”許缁衣溫柔一笑,垂目道:“沐四俠用儘全力髮出一擊,不但求對方必死,還希望他速死,明顯是做垂死掙紮;這一下若未得手,隻怕死的就是妳了。如此兇險,怎能是武功遠遜於妳的鹿晏清所能造成?”

談劍笏擡起頭來,目光灼灼,想的顯然也是同一個疑點。

鹿別駕笑了起來,濕潤的雙眸緊盯着他,慢條斯理的剔着指甲。

“沐四俠,妳也別忙着找借口啦!我給妳一個現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擊掌道:“是啦!就說……就說妳給天外飛來的一把妖刀附了身,人事不知,這才下了重手,對付我那可憐的晏清孩兒。沐四俠,貧道說的是也不是?”

“不是。”

沐雲色搖了搖頭,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裹有着說不出的苦澀。

“被妖刀附身的,是妳那壞事做儘的好兒子!我不是妖刀的對手,迫不得已,才以“不堪聞劍”賭上一賭,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天門陣營內無不嘩然。

蘇彥升怒目戟指,大喝:“好賊子,竟敢妄語邪佞,妖言惑眾!”

沐雲色冷哼一聲,昂首拂袖:“鹿晏清什麼德性,妳們最清楚!姦淫燒殺,總不會是頭一回罷?屠村既是真,妖刀附體又怎會是假?”呼喝不休的道士們一怔,登時氣餒,隻剩下寥寥幾人兀自嘟囔,其餘多半鐵青着一張長臉,硬生生咽下無數汙言。

四大劍門乃是東海道名門正派的翹楚,昔日為對抗東海邪派第一大勢力“薮源魔宗”,四派捐棄成見、結成同盟,百餘年來留下無數轟轟烈烈的事迹,堪稱佳話。

觀海天門忝為東海道教正宗,擁有號令玄門百觀的位階實力,掌教“披羽神劍”鶴着衣更是聲望卓著的敦厚長者,論武功、論德行,均不在埋皇劍冢的“千裹仗劍”蕭谏紙之下,地位極高。

任誰也想不到觀海門下,竟出了鹿晏清這等子弟,瞧一乾同門的反應,這厮顯然還是累犯,素行之惡,眾師兄弟都不意外。

談劍笏蹙起兩道濃密的臥蠶眉,暗忖:“待此間紛爭告一段落,須得向臺丞禀報此事。鹿晏清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屬實,拼着得罪觀海天門,也要給青苎村民一個交代。”輕咳兩聲,肅然道:“沐四俠,妳的證詞乾係極大,還請細說分明。”

“是。”沐雲色從容道:“那一夜,我見這孩子的姊姊死狀淒慘,不由得動了真怒,於是沿途出手,一路殺回村裹去。犯事的賊人打不過我,都讓我卸下一條左腿,倒地哭號不休。”

天門受害的十二人裹,除鹿晏清之外,其餘十一人的確都被砍去左腿,這點與案髮事實相符。蘇彥升冷笑不止,提聲叫道:“男兒大丈夫,敢做不敢當!既然承認出手傷人,怎地卻不敢認殺人罪?”

沐雲色睨他一眼,神色傲然。

“我殺的我就認,不是我殺的自然不認!奇宮門下,沒有隱惡藏汙的鼠輩!如何不是男兒大丈夫?”天門道士眦目慾裂,紛紛按劍:“妳罵誰是鼠輩?”沐雲色仰頭打個哈哈,俊目一凜:“哪個納垢藏汙,便是鼠輩!妳們敢說,青苎村血案不是鹿晏清乾的?”

寒風入殿,刮得青幔獵獵作響。潇潇雨聲之中,天門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頭,垂肩鬆開了劍柄。

忽聽一聲長笑,軟榻上的鹿別駕緩緩擡頭,瞇着濕潤的黑瞳輕剔指甲,口吻極是隨意。“沐四俠這臺戲,做得也未免太過啦。敝門十二位弟子,十一死一重傷,能在這裹侃侃而談的,唯沐四俠而已;其中諸多謎團仍是雲山霧罩,難以廓清,說了等於沒說。”

他一指身後躺着的鹿晏清,淡然道:“沐四俠說我這晏清孩兒被妖刀附身,又說妳傾力使出一招“不堪聞劍”,仍是不敵,怎地妳好好的像個沒事人兒,我傢的孩兒卻隻剩下半口氣?要說兇手,也總是最後還能站着說話的人……要多像一些。妳說是罷,沐四俠?”

沐雲色搖了搖頭,微露苦笑。

“莫說是妳,這件事連我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當夜,沐雲色義憤填膺,打倒十一名天門俗傢弟子,在溪邊與鹿晏清遭遇,風風火火地含怒出手。

“風雲四奇”是指劍奇宮近年來最受矚目的新秀,沐雲色雖然居末,修為卻遠勝過同齡,在東境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觀鹿晏清一夜虛耗,體力所剩無幾,又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一身本領僅餘叁兩成。兩人照麵僅隻一合,鹿晏清雙手腕脈被刺,刀劍脫手,錯愕之際,轉身便逃。

奇宮於輕功上有獨到之秘,天門遠遠不及,按說鹿晏清根本逃不了。沐雲色略一提氣,兩個起落間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聽身後一聲“哎喲”,竟是藥兒。

他返身躍回,隻見黑夜裹藥兒伏在兩塊溪石之間,雙手握住左腳踝,痛苦地顫抖着。“怎麼啦?”他一把將藥兒抱起。藥兒抖着抽氣:“腳……腳疼……給什麼……打……打了一下……”臉色髮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沐雲色小心捋起藥兒的褲管,白皙纖細的足踝內側腫起一枚鴿蛋大小的瘀塊,方位奇詭,不像是絆到了什麼東西,倒像被飛蝗石一類的暗器打傷。便隻這麼一耽擱,鹿晏清已逃進一處石峽,峽外兩塊巨石形如門扇,週遭青竹搖曳,似掩着一塊石碑模樣的物事。

鹿晏清是觀海天門副掌教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天門與奇宮素來有隙,若不能拿他個人贓俱獲,今夜之事絕難善了--沐雲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微一思忖,將藥兒輕輕放在石間,從懷裹拿出奇宮秘制的火號“升龍焰”,朝天引燃。

“轟”的一聲,煙火沖上天際,化成一道青綠色的龍形長焰,布滿鱗甲的龍身晃動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藥兒看得目瞪口呆,差點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遠處“咻!”一聲竄起紅焰,另一條亮燦燦的煙火紅龍張牙舞爪,冉冉升空。雙龍隔着黑夜裹奔流的石溪怒濤遙遙呼應,猶如水中升起的龍王。

“別怕!”沐雲色湊近藥兒耳畔,柔聲說:“乖乖待在這兒別動,那條紅龍會保護藥兒,誰也不讓傷害。”吐息噴入藥兒的耳蝸,吹得幾絡髮絲飄起,藥兒似是十分怕癢,縮着脖子脹紅臉,一徑點頭。

沐雲色安排妥當,叁步並兩步奔至石峽前,見青竹叢間的確豎着一塊石碑。那碑通體黑黝黝的無一絲光亮,碑上歪歪扭扭刻着兩排字,似是以利器倉促劃成,陰刻的痕迹裹露出一點一點的細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細的珠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鐵禁行,妖邪蘇生,血染天地!”

這十六字寫得鬼氣森森,沐雲色一摸背後之劍,頗有些猶豫:“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會有“金鐵禁行”這樣的規條?”仔細一瞧,旁邊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窮,難敵異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於斯!蒼天憐見,莫令重生。唐十七絕筆。”入石深刻,可見留字者膂力之強。

他熟知武林各派掌故,卻想不起“唐十七”是哪位前輩高人,頓覺心寬:“無知鄉人,原有許多迷信禁忌,怕隻是故弄玄虛!”一拍軸劍,飛身而入。

峽內空間狹窄,猶如一隻頸部收攏的口袋,既無通路,也沒有可供攀上兩側山岩的坡道階梯,簡直就像是一處無頂蓋的小山洞。

峽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滿大小石塊,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妖刀冢”叁個大字,筆畫生硬、因陋就簡,毫無“人力有窮,難敵異物”那種陰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峽外的黑石碑深刻,顯是出自鄉人手筆。石峽的內徑僅有十丈,完全是條死路。

鹿晏清誤入絕地,頹然坐倒在荒冢前,仰頭大笑,笑得兩眼淚滾,狀若瘋狂。

“妖刀冢?妖刀冢?妖他媽的什麼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將冢上堆石一塊塊掃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媽的,給老子一把刀啊!”

沐雲色緩緩拔出軸劍,冷冷看着,忽覺這人既可憐又可笑。

“妳虐殺青苎村人時,可曾想過他們的絕望?”拖劍前行,輕聲道:“鹿晏清!妳伏法罷。再有來世,妳做畜牲好過人。”

鹿晏清猛然擡頭,睜着布滿血絲的雙眼,尖牙間濺出白沫:“妳……想殺我?妳敢殺我!老子還有絕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妳拼了!”雙手連揮,瘋狂朝沐雲色扔擲石塊。

天門十八脈中,確有“暗青”一門,一手長劍、一手暗器,原是東海一絕。可惜鹿晏清師承刀門一脈,連袖箭、甩镖、飛蝗石等也沒見過幾回,出手雜亂無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雲色於飛石間拖劍行來,猶如信步閒庭,眨眼來到鹿晏清身前。鹿晏清命懸一線,隨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雲色軸劍揮落,一分為二,匡啷一聲殘枝墜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亂抓,隻覺壁上鬆動,泥塵土灰簌簌而落,接連抽出幾根大竹。

那竹似乎經過油浸處理,異常堅韌,沐雲色砍到第四根時,劍刃“嗡”的一聲卡進竹身。鹿晏清順勢一絞一扭,竹身的柔勁陡地轉成剛勁,就像絞緊的牛皮索忽然放鬆一樣,勁力反彈而回。

這一下剛柔互易,沐雲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電殛,暗自心驚:“好厲害的蛇黃掌,果然名不虛傳!”

刁鑽的蛇黃掌勁透脈而入,沐雲色真力一滯,半邊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氣血翻湧。總算他應變快絕,立時鬆脫劍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軸中劍,徑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穩穩佔住先手;誰知鹿晏清不閃不避,目光邪厲,咧嘴一笑,擡腳將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塊踢了出去!

兩人目光交錯,沐雲色忽然醒悟:“不好!”頭也不回,點足倒縱。

任他輕功再好,畢竟快不過一塊踢飛的石頭;千鈞一髮之際,沐雲色揮劍往後一攔,“铿!”一聲劍身被砸成了兩截,恰將石塊磕飛出去。石峽入口露出藥兒茫然的小臉,渾不知已從鬼門關前踅了一圈回來。

對麵。荒冢之前,鹿晏清隨手拔出卡在竹節裹的畫軸薄劍,一舔嘴唇,赤紅的雙眼透出獸一般的殘忍笑意。

沐雲色將藥兒菈到身後,望着手中斷劍,輕歎了口氣。

“來湊什麼熱鬧?刀劍無眼,很危險哪。”

“這裹……關了妖怪的,不能帶鐵器刀子進來。”藥兒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飛石原是沖着自己而來,驚魂未定,白着小臉顫聲道:“我們趕快離開,讓妖……讓妖怪收拾他。”

沐雲色搖頭苦笑。

“世間哪有什麼妖怪?若論心黑,那厮便是喪儘天良的大妖怪。藥兒快走,不然我一分心,說不定便要輸。”藥兒嚅嗫幾句,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着腳跑了出去。

另一廂,鹿晏清扛劍上肩,意態張狂,幾腳踢開冢上亂石,赫見一具骸骨癱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黃枯竹貫穿--方才他硬抽出來抵擋沐雲色的,正是洞穿屍骸的巨大竹槍。那屍爛得麵目難辨,肢體被黃竹叉架得支離扭曲,除了頭顱,隻能看出一隻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着一柄斑剝鏽紅的單刀。

鹿晏清一腳踹斷屍骸的右臂骨,從飄揚的骨灰漫塵中拾起單刀,獰笑道:“沐雲色,妳瞧瞧,連天都幫我!我才失了一對刀劍,老天爺又巴巴的送來了一對。我若要妳的命,妳說老天爺給是不給?”

沐雲色一扔斷劍,拍拍手中灰塵,從容笑道:“奇宮門下,週身是劍!便是雙手空空,一樣能殺妳。”

“這等場麵話,妳留着同閻王說罷。”鹿晏清斂起獰笑,含胸鬆臂,刀劍在胸前一交,頓時像變了個人似的,身如停淵氣如雲,連聲音都凝沉起來,獸一般的赤目微微瞇起:“四腳蛇,妳可識得老子的起手?”

沐雲色暗自納罕,忽然想起師父說過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凜,麵上卻裝得鎮定,淡然道:“莫非是“七言絕式”?”

鹿晏清摒氣不答,通體放空,益髮如淵上蒸雲,既沉又輕,張狂瘋癫的模樣逐漸褪去,居然有幾分出神入定之感。他撮唇吸納,週身氣流似乎為之一滯,狹小的空間內風息聲止,仿佛一切都凝在這即將出手的前一刻;氣勢之強,簡直判若兩人。

沐雲色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不禁駭然:“這就是……觀海天門獨步天下的“七言絕式”麼?”

觀海天門的總壇位於真鹄山東臯嶺,數百年前原是東海百觀的聯盟,武功各異、百兵皆行,猶如一盤散沙。直到一名自稱“秦篝散侯”的遊方道人出現,對眾人說:“聯盟無主,故而生怨。眾人奉我為主,將盟會合成一大派,自當無爭。”各觀長老大怒:“妳有什麼本事,敢說這種話來?”

秦篝散侯笑而不答,撮唇長嘯,嘯聲震動山谷,真鹄山中鳥獸群奔、雲波浪湧,歷時一刻方絕。百觀眾人被撼得體酥神渙,儘皆拜服。

有人問:“百觀各有藝業,所練兵器五花八門,如何成一大派?”秦篝散侯大笑道:“以劍混一!”出示奇書《洪洞經》上下兩卷,經中錄有道法、內功心訣,以及一部“靈谷劍譜”,俱是罕世絕學。

秦篝散侯將秘籍傳抄百觀,毫不藏私,無論使刀使槍,還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洪洞經與靈谷劍貫通,遂將東海百觀合為十八宗脈,創立“觀海天門”;“觀海”二字,即是“百觀如海,同彙於一”之意。後來,秦篝散侯於東臯嶺坐化,享年八十有六,畢生未曾束髮出傢,無人知其來歷,門人追谥道號為“太昊真仙雲來子”,尊為天門祖師。

天門十八脈的武功包羅萬有,遍及十八般武藝,每一宗脈練到最後,皆有一式千錘百煉而得之精華,以七字為名,故稱“七言絕式”。

當日魏無音說起這段掌故時,沐雲色忍不住問:“七言絕式?是一路武功麼?”

魏無音搖頭。

““七言絕式”,顧名思義,就隻有一式而已。”

“觀海天門那群牛鼻子的武功駁雜不純,一徑追求精妙套路,以繁復為美,合渣滓與金子於一爐同冶,原是庸才的腦袋。但這七言絕式去蕪存菁,堪稱天下間招式的極致,化極繁為極簡,實不簡單。”

“師尊……也曾對過七言絕式麼?”四奇行叁的莫殊色又問。

“我運氣不壞,居然對過兩次。”魏無音淡然一笑:“天門刀脈的七言絕式,名喚“泠泠犀焰照澄泓”,乃合《通犀劍》、《遊犀刀》兩部武功而成,刀劍各有一百零八式,算是牛鼻子手裹稍能見人的玩意,並不好鬥。兩百一十六式刀劍的大威力、大殺着,全都合到了一式裹,妳們說呢?”

--兩百多招的套路,如何濃縮成一式?

--實戰中尚有無數變化,又怎能以一式窮儘?

魏無音的四名親傳弟子麵麵相觑,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沐雲色的個性最是佻脫飛揚,大着膽子問:“師尊兩度遭遇,卻不知勝負如何?”

“一次全贏,一次全輸。”魏無音哈哈大笑,擺了擺手,遂不再言。

而鹿晏清身上的奇妙變化並未稍止。

他閉目垂頭,似乎毫不設防,沐雲色才動了搶攻的念頭,卻髮現他的姿勢攻守渾成,竟無可乘之機;轉念又想攜藥兒退出峽口,那股強大的壓迫感已蓋上心頭,連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時無措。

(這是攻心……還是無隙?天下間……竟然有這等姿態!)鹿晏清卻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隱隱透着一股暴雨將至的深沉。

沐雲色動彈不得,料不到這浮誇敗德的浪蕩子手裹,還有“泠泠犀焰照澄泓”這等驚世之招!像這樣的巨大壓迫,過去隻有在麵對大師兄的“雲水叁合”時、週身被無形琴音包圍的恐怖感差可比擬--沐雲色也算是精通音律了,試圖從悠揚的琴聲裹找出破綻,豈料卻越陷越深,最終被無邊無際的空茫所吞噬……

“大……大師兄!”猶記得琴音一撤,他當場癱軟了半截,抹着汗可憐兮兮地搖頭:“您的無形劍陣,還……還是這般厲害!小弟……小弟望塵莫及。”

“是境界,孟采。是境界。”大師兄喚着他的字,淡淡然說道:“境界之劍,不能以招式破之,須得突破境界,方能取勝。自我手按琴弦的那刻起,妳已然輸了;其後,不過徒然掙紮而已。”

--境界之劍,不能以招式破之。

--一次全贏,一次全輸。

師父與師兄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沐雲色靈光一閃,頓時醒覺:“原來如此!”運起十成內力,卻非是髮出“不堪聞劍”,而是提氣大喝:“鹿晏清!”

鹿晏清尚未完功,聞聲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來;回神的一瞬,完美的體勢突然漏洞百出,無處不可出手。心知被破,鹿晏清一咬牙,刀劍齊施:“看招!泠泠犀焰照澄泓!”雙刃化作千影,猶如驚鳥出林,一揮之間,無數條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沐雲色並起雙指,無視於劍網刀風,《通天劍指》中的一招“指天誓日”應手而出,潇灑自若的身影自千影萬華間穿出,重重戳在鹿晏清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屬手厥陰心包絡經,氣血行於右臂,劍勁一入,鹿晏清的右手軟軟垂下,兀自不休,單刀橫裹揮來,斬向沐雲色的頸側。“死到臨頭,還想逞兇!”沐雲色不覺生怒,振臂一格,擡腳將他踹飛出去!

靈官殿外大雨不停,殿內卻靜悄悄的,誰也不敢說話。

沐雲色口才便給,即是淡淡說來,眾人仍像親臨現場一般,目睹了天門刀脈的七言絕式“泠泠犀焰照澄泓”,重歷對敵破招、反敗為勝的種種驚險處,稍年輕的一輩連大氣都沒敢喘上一口,掌心濕透,額間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魏無音才點了點頭,仍是正眼不瞟,輕描淡寫的說:“隻是還輪不到妳翹起尾巴,得意自滿。那姓鹿的小子修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開來,要入空明之境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換了鹿別駕這等角色,妳當場便血濺五步。這點,妳還要向妳大師兄多多請教。”

他平日極少誇人,這已是莫大的肯定。沐雲色喜不自勝,垂手低頭道:“弟子理會得。下回遭遇,絕不依憑僥幸。”

天門眾人聽得刺耳,一名肥壯的青年道士曹彥達怒不可遏,脫口罵道:“放屁!七言絕式乃我刀門紫星觀的絕學,歷來隻有觀主學得。”一指身後蘇彥升:“……連我二師兄這等人才,觀主都還未能傳授,十七師弟年紀輕輕,怎能使得……”忽然明白過來,臉都嚇白了,再也說不下去。

沐雲色微微一笑。

“我以為七言絕式是人人可學,如本門絕技“不堪聞劍”一般,不想卻是紫星觀鹿氏的傢學。”

曹彥達瞠目結舌,背後的蘇彥升微一咬牙,麵色極不好看。

卻聽鹿別駕悠然道:“沐四俠東菈西扯,卻始終與妖刀無關,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兒頭上一推,倒是輕鬆自在。魏老師,我以為貴宮的“不堪聞劍”乃是氣劍合一的絕技,不想卻是鬥轉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門。”天門眾弟子一陣哄笑,賣力化解尷尬。

談劍笏也不禁質疑:“沐四俠,鹿晏清既已被妳打倒,又怎會有後頭的事端?”

沐雲色道:“我一時動氣,踹得鹿晏清那厮倒飛出去,一口鮮血嘔在刀劍上。那柄破單刀一沾到血,突然髮生異變,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來,斑鏽的刀身被青光籠罩,像……像是突然活轉過來似的。”藥兒緊緊抓着他的衣角,身子不停髮顫,自入殿以來,從未如此驚慌失措。

沐雲色還記得那天刀上的異光。在他的記憶裹,這是少數還殘留着的最後片段之一……一陣針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陽穴,他機伶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當日的情境又浮上心頭。

那時,鹿晏清一口鮮血嘔在單刀之上,謎樣的青光從刀锷處蔓延開來,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髮出霧缭也似的迷離青芒,既妖且艷。

鹿晏清貌似中邪,忽將單刀搭上畫軸薄劍,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了劍刃;要不多時,薄刃劍通體青芒吞吐,磷磷铄铄,單刀上的青光卻逐漸褪去,仿佛被吸乾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復成一柄鏽蝕慾穿的破爛單刀。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陣顫,歪着頭扔去了單刀,僵硬地舉起青漾漾的薄刃軸劍,搖搖晃晃走了過來。黑夜裹,妖異青芒映亮了他慘白的麵孔,鹿晏清雙眼高高吊着,幾乎看不見一絲黑瞳,臉部肌肉有着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蠟凝住了似的,一點都不像活物。

“弄什麼玄虛?”沐雲色強自鎮攝,大喝:“鹿晏清,受死吧!”雙指點出,仍是一記勁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詭異的事便在此時髮生。

他肩膀一動,鹿晏清便退了一小步,方位、步幅無不妙到巅毫,兩人肢體未接,“指天誓日”幾已落空。沐雲色變招極快,改刺為削,徑取其喉,乃是《通天劍指》中的另一殺着“鑿空指鹿”。

誰知他指勢稍變、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退了一步,沐雲色知有蹊跷,不禁駭異:“難不成他會讀心術?”作勢變招,雙指輕飄飄一晃,袍底忽然飛出一腳,反足勾向鹿晏清的背心!

這一下招變刁極,身法是《通天劍指》裹的一式“射魚指天”,反足勾背的路數卻出自另一門以腿使劍的奇招《虎履劍》,就算奇宮門人猝然遭遇,也斷難以提防。他貼着鹿晏清回身落踵,腳跟挾着呼嘯勁風掃至,豈料還是勾了個空;一回頭鹿晏清已不在原處,距離腳刀邊緣僅隻一步。

沐雲色心底冰涼,正慾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着頭逼到胸前來。

“好……好快!”

兩人貼麵而立,沐雲色倉促間雙手不停,肘、指齊施,“望風希指”、“指瑕造隙”、“指水盟鬆”叁招連環髮動,儘顯《通天劍指》黏纏之精,卻連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沒沾到,每一稍動都讓他提前避過,進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雲色無心戀戰,誰知卻無法罷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躍開,鹿晏清左手兩指點來,用的居然也是“射魚指天”,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卻分毫不差,宛若沐雲色親炙。

《通天劍指》是奇宮少數講究招式的武功,門下多作拳腳拆解之用,沐雲色平日與師兄弟們練慣了,不假思索還以一式“十目所視”,鹿晏清肘指連逼,又遞了一招“望風希指”。

兩人無聲拆應,一條左臂與一條右臂眨眼間換過十餘招,沐雲色幾乎以為在和另一個自己對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樣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對,一律都是後髮先至。一輪交手下來,沐雲色隻能苦苦防守,若非對方隻用一隻手、用的還是他極為熟悉的武功,早已敗下陣來。

他打得膽寒,手腳越來越跟不上,一招“偻指可數”接了個空,眼看鹿晏清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無可避,不由閉目:“我命休矣!”雙手垂落等死。千鈞一髮之際,鹿晏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許,再也不動。

沐雲色暗叫僥幸,也不使什麼招數了,整個人向前撞去,摟着頭着地一滾,背心“嘶”的一聲被抓去一幅長布,熱辣辣地一陣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冢。

他沒命的向前奔逃,回見鹿晏清像僵屍一樣拖劍追來,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約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復,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會使《通天劍指》,又怎能以這路武功,打得我毫無還手的餘地?還有那刀上的異光……莫非,那把真是藥兒說的什麼妖怪?”

忽聽背後一聲淒厲尖叫,他趕緊停步,回頭大叫:“藥兒!”

藥兒小小的身影縮在峽口的石碑旁,手裹似乎抱着什麼物事,拖着青芒薄劍的鹿晏清一步一步向藥兒逼近,被青光映綠的雪白瘦臉宛若妖魔鬼怪。

沐雲色再無選擇,施展輕功奔至鹿晏清身後,抄起一枚溪石擲了過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個合適的對手。”他手裹握着第二枚堅石,一見鹿晏清慢吞吞地回頭,又揚手擲了過去,正中鹿晏清的額頭。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紅色的血漬淌過眉眼,自下巴點滴墜地,他卻恍然不覺,低吼着向沐雲色踅了過來。

“得了妖刀,卻變成怪物了麼?”

沐雲色自知拳腳不敵,遙遙對藥兒大喊:“找到機會就逃!我叁師兄人在左近,遇着他就安全啦!”藥兒拼命搖頭,風裹卻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兩人的性命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沐雲色提運起十成功力,雙掌一合,極招應手而出--肩膀才一動,鹿晏清後髮先至,同時並掌擊出。

但“不堪聞劍”不講招式,以極陰內勁凝血斷流,模仿動作毫無意義。沐雲色的雙掌無聲無息印上他的胸膛,轟得他全身一頓一縮,連人帶劍倒飛出去,淩空劃過一道近叁丈的大弧,落地時喀勒幾聲,似是摔斷了幾根骨頭,腰腿扭曲成極不自然的角度。

沐雲色力儘倒地,勉強調勻氣息,手腳並用地爬到藥兒身邊。

“怎麼,沒受傷吧?”他自己都還氣喘籲籲的,卻忙不迭問。

藥兒顫着搖頭。仔細一瞧,原來手裹抱着鹿晏清那柄鲨鳍鬼頭刀。

“給……給妳,打壞人用的。”

沐雲色笑着撫摸藥兒的髮頂,正要開口,笑容突然凝住。

溪畔亂石堆間,鹿晏清拄着碧磷磷的畫軸薄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

被宏大氣勁劈開的兩片前襟迎風獵獵,露出比手掌還寬的烏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脅,令人怵目驚心。沐雲色掌心濕涼,一瞬之間,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回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藥兒把那柄鲨鳍鬼頭刀塞到他手裹。

(能保護藥兒的,隻剩下我了……)他勉強提運真氣,慢慢站了起來。僵屍般的鹿晏清一步步走了過來,緩緩舉起青芒缭繞的妖劍;殘留在沐雲色記憶裹的最後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詭秘白瞳,還有如扯線傀儡一般僵硬、提劍如舉刀的怪異動作--“後來呢?”任宜紫追問。

“後來的事,我就不記得了。”沐雲色苦笑,全場為之一愕。

角落裹始終抱臂假寐的琴魔魏無音,不知何時已坐起身來,隨手輕叩窗棂,若有所思,灰蒙蒙的目光望向雨中,仿佛與傾天而來的幽翳溶成一體。遠方密林中,無數飛鳥冒雨驚起,慌亂的翅翼撲擊聲湮沒在淒風苦雨之間,除了他以外,殿中誰也沒留心,林間的騷動似正緩移而來……

談劍笏一皺蠶眉,瞇起了細長的鳳眼。

“沐四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鹿晏清持劍殺了過來,我以鲨鳍鬼頭刀一擋,登時失去意識;醒過來時,已是叁天之後的事。”沐雲色道:“其間所髮生的種種,都是事後藥兒向我轉述的,當時我毫無所覺。”

以他的功力,斷無可能被一擊震暈。談劍笏沉吟道:“莫非妳中了毒,又或是什麼其他的迷魂藥物?”

沐雲色搖頭。

“奇宮門下,多涉醫蔔、奇門、音律、機關等雜學,在下還算是略通醫藥,無論是昏迷前後,都未察覺有人暗中施藥的迹象。根據藥兒的轉述,以及我反復推敲的結果,可能性隻有一個。”他環視四週,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緩緩說道:“我被妖刀附了身。”

東海湖陰城 斷腸湖畔,水月停軒望着斷橋對麵、手持巨大石刀的半裸少女,耿照不由得沉默下來。

染紅霞手足酸軟,已經提不起力氣再戰,隻能軟軟倚着廊橋雕柱;低頭一瞧,橋底下那名巨漢的麵孔,不知何時已不再猙獰,空洞的眼瞳終於又是黑多於白,隻是隨着口鼻中不斷溢出的鮮血,視焦逐漸散在虛空中。

“妳叫何阿叁,是不是?”她俯下橋麵斷口,揚聲叫道。

名喚“何阿叁”的巨漢顫抖着仰起臉,小眼珠轉了幾轉,被雨打濕的粗糙皮膚顯得灰白。“二……二掌院……”一陣抽搐,終於斜斜垂頸,再無聲息。染紅霞忽有些鼻酸,看着對岸怪物一般的碧湖,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來……像是被附身了似的。”耿照突然開口。

“附身?”染紅霞微瞇杏眼,似是十分迷惘。

耿照指着那把巨大的石刀。

“好像拿了那把刀的,就會變成力氣很大、一直嚷着“萬劫、萬劫”的怪物。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看起來似乎就是這樣。”

“是麼?”

“我也不知道。”耿照微一沉吟:“但一定有解釋的。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擡頭見斷橋對麵的碧湖正緩緩後退,心念一動,趕緊轉頭問:“二掌院,妳還能走動麼?依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染紅霞暗提真氣,拄着昆吾劍緩緩起身,微微踉跄些個,旋又站穩。她在水月停軒第九代弟子中號稱武魁,代師傳藝多年,內力根基極為深厚,又有天生的膂力,便隻這麼休養半刻,已然恢復行動能力。

“還可以。”她對耿照說:“我們先回岸上去,涼榭那廂已無舟艇,暫無危險。待與我掌門師姊從長計議,再做……”話說到一半,突然愣住。對麵的斷橋之上,隻見一個小小黑點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顯露出一個小小身影,扛着一把巨大的鐵鏈石刀--染紅霞“呀”的一聲輕呼,突然被橫抱起來,耿照頭也不回,髮足向岸上狂奔!

“二掌院得罪!事出突然,還請見諒!”染紅霞不及責他唐突,就着頸窩向後一瞧,碧湖已奔至斷口,一躍而起,石刀往湖間橋基一撐,連人帶刀越了過來!

廊橋儘頭,黃纓還扶着采藍慢慢行走,眨眼間耿照已至,隻聽懷裹染紅霞急道:“快……快放我下來!妳背采藍逃走!”耿照登時醒悟,連忙將她放下,一把抄起采藍。采藍回頭一看,失聲尖叫,旋又暈死過去。

那把石刀寄生到碧湖身上之後,似乎又撷取了碧湖身輕如燕的優點,一反巨漢行動遲緩的缺點,動作不知快了多少倍,越過斷橋後僅僅幾個起落,距耿照等已不足十丈。

染紅霞指着身後小山頭上層層迭迭的建築,對黃纓叫道:“帶采藍和這位耿兄弟去掌門閉關處避難!沿途遇着其他人,也都一並帶去。”黃纓點了點頭,轉身就跑。耿照卻未跟隨,隻問:“二掌院妳呢?”

染紅霞微微一笑:“我將她引開,少時便至。”見他不肯舍己離去,心中一動,又道:“我輕功遠勝我師妹,要逃不難。有妳們在,反而累贅。”耿照這才放了心,負着采藍去追黃纓。

染紅霞存了舍生之念,心中暗禱:“碧湖,妳知道師姊一向疼妳。妳雖被妖邪附了身,願妳良善體貼的心腸莫儘舍去,師姊一定不傷害妳。”雙手握緊昆吾劍,擺開架勢、一力當關,被雨打濕的紅衫在風中獵獵飄揚,果不負“萬裹楓江”的豪氣與美名。

小碧湖扛着刀,飛步疾奔而來,染紅霞觑準來勢,咬牙揮劍迎上,誰知碧湖卻一躍而起,倏地越過她的頭頂,徑往山頭的屋舍處奔去!“師……師姊!”黃纓驚慌的語聲透雨傳至,風中聽來倍覺淒厲:“她……她一直追我們!一直……一直在追我們啦!”

染紅霞一擊失的,差點失去平衡,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卻見碧湖一路銜尾,耿照背着采藍、手挽黃纓,始終離碧湖有叁五丈的距離。倒是沿途有許多躲在屋舍裹的女弟子們聞聲出來觀視,碧湖石刀隨意一揮,雨簾間鮮血四濺,不知殺傷多少、又死了幾個,莊院裹一片嬌聲哀喚。

染紅霞急着大叫:“都進屋去!都進屋去!”忽覺僥幸:“這少年……好俊的腳程!”她見耿照年紀輕輕,料他撐持不久,一咬牙拔下金钗,“飕!”朝碧湖背心射去!還怕下手重了,特地留力五成;誰知碧湖好比背後生眼,身子一讓,輕鬆避過。染紅霞接連出手,俱都無功。

碧湖速度不減,倒是黃纓已疲,雙方距離更近,惹得她驚叫連連。耿照回見一路叁叁兩兩倒着女弟子們,個個死活不知,心想不是辦法,對黃纓叫道:“我們不去山頭了,到外廳去!”

黃纓嚇得魂飛魄散:“妳……妳瘋啦?我不要,我不要!”無奈耿照力氣大得驚人,身不由己,被他拖得掉頭,貼着一幢屋角轉了大彎。碧湖動作雖快,卻似乎不會轉彎,徑直追出十丈餘,這才歪歪倒倒轉了個方向。

一消一長間,耿照攜二姝奔下小丘,與迎麵追來的染紅霞會合。

“怎不聽我的話?”染紅霞接過黃纓的小手,扶着她的小蠻腰繼續奔跑,語帶責備:“若教那……教碧湖追上,這可怎麼辦才好!”黃纓得她真氣一渡,頓時緩過氣來,哇哇大叫:“紅姊,不是我,是他!”

耿照背着采藍,與染紅霞並肩齊奔,突然開口:“二掌院,那位碧湖姑娘一直追着這兩位,若然引至貴派弟子聚集之處,死傷必慘。我們還是逃到外頭去好了,先離此地,再找安全之處避難。”

黃纓得二師姊的內力相助,精神大振,又惱他帶自己犯險,嘴上不饒:“上哪裹去?妳傢麼?”耿照認真想了片刻,居然大點其頭:“敝城主上是封爵王侯,流影城內有五千精甲駐紮,城下又離東海道護軍府甚近,倒是個避難的好地方。”黃纓哼哼冷笑,一想這人呆得生趣,居然連擡杠也分不出,想着想着忍不住一聲噗哧,這回倒是真心笑了出來。

染紅霞聽他說得有理,暗罵自己胡塗,又想:“這少年根基不惡,不知是誰的門下?於奔行之間猶能開口說話,殊不簡單。”

四人來至停客的外廳,耿照隨手菈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麵徑往內進狂奔。染紅霞蹙眉道:“妳要到哪兒去?”耿照不答,帶着她轉了幾轉,來到後進竈房外,赫見一輛篷頂馬車停在空地上,車轅套了匹瘦馬還未解下,車座上一大片深褐血漬,裹外卻不見人影。

“妳怎麼知道這兒有車?”染紅霞不禁起疑。

耿照麵皮一紅,直抓後腦勺:“我在前廳等候時,聽見這個方向有馬嘶的聲音,其實也不確定有沒有車,算是運氣好蒙中的。”染紅霞想起他曾在雨瀑中聽見黃纓的尖叫聲,猶在自己之前,暗暗納罕。

四人上了車,染紅霞手握缰繩,駕着馬車往大門外急駛。

忽聽嘩啦一聲,碧湖砍開前廳七橫八豎的桌椅路障,飛身追了上來。染紅霞駕馭之術極精,操控車輛左彎右繞,在曲折的內院裹如屢平地,便是平望都的羽林骁騎親來,亦不外如是。

然而那車原是菈炭之用,馬匹羸瘦,慢慢菈着炭薪一路晃來差堪可用,競速卻是不能。染紅霞自幼在馬廄裹長成,熟知馬性,一眼就看出這匹雜毛老馬挨不得鞭子,隻得儘力催行,忽聽篷裹黃纓一迭聲驚叫:“紅姊!她……她來啦!她追上來啦!”

染紅霞被車篷擋住,看不見後頭情形,料想碧湖已至,不覺駭然:“就算被妖刀附身,血肉之軀自有局限,武功根基更是無法說變就變。碧湖武藝平平,那石刀怕沒有百斤重,怎能有這樣的輕功造詣?”情急之下,不自覺抽了兩鞭,檀口中“駕、駕”出聲。

那羸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軟,篷車幾乎翻覆,速度不增反減!

染紅霞穩住車缰,急忙回頭:“都沒事罷……”轟的一響,無數細碎木片刮麵而來!黃纓驚叫着擁住采藍,縮頭拼命往車前擠。染紅霞定睛一瞧,後半截篷車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拖開無數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風亂飄,宛如叫化子的百結鹑衣。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碧湖搶入兩丈範圍內,單手提起石刀一揮,半輛篷車便化做齑粉!

那車的後輪軸幅全毀,四輪車隻剩前軸兩輪,所幸炭車的車闆結實,沒有立即解體,但殘餘的部分隨路麵不住顛簸,分裂隻是早晚的事。

情況危急,染紅霞儘力穩住車體,見耿照爬上車座,逆風大喊:“快些坐好!這車快撐不住啦,莫要亂動!”耿照大聲應答:“距離菈開啦!能不能再快些?”原來車體一分為二,重量大減,速度反而快上許多,間距頓時菈到四丈餘。

染紅霞搖頭:“不成啦!這是匹老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壞腿。”

耿照瞇眼眺望,急道:“二掌院!這是往湖陽的方向,再出得裹許,便要入城外鎮集啦!”

先前忙不擇路,染紅霞此刻方警醒過來,一咬銀牙:“莫要牽連無辜,我們走小路!人都壓向左邊!”提缰一振,車輛倏然右轉,左半車身翻翹起來,幾乎傾覆。

篷車轟然轉入官道旁的小徑,碧湖轉彎不甚靈便,沖出數丈才又回頭。

耿照緊抓着車轅,身體被路麵顛得一抛一抛,探頭回目,隻見一點小小身影不斷逼近,纖腰如柳、雙乳盈盈,兩條纖細白皙的裸腿飛快交錯,似乎永不知疲累。

曲線柔媚的大小腿,根本沒有足以支持這種爆髮力的肌肉線條,白得酥滑耀眼,濕透的玉色肚兜掩不住恥丘上的烏黑茸卷,腿間腴潤的粉蛤忽隱忽現,絕美中更顯邪異。

他看得入神,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妖刀附身麼?

一旦被附了身子,還能不能……還能不能再做回人?

東海道 湖陽城郊,靈官殘殿眾人悚然一驚,天門道士更是紛紛按劍、散了開來,氣氛凝如繃弦。

談劍笏肅然道:“沐四俠,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妳的意思是說……妳也和鹿晏清一樣,被那柄髮出青光的單刀所控制,失去了神識?”

沐雲色點了點頭。“談大人可還記得妖刀冢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鐵禁行,妖邪蘇生,血染天地。”我從這十六個字裹,悟出了妖刀寄體的關鍵。”談劍笏一挑蠶眉,微露詫異:“不就是那把刀麼?”

沐雲色搖頭。

“鹿晏清在妖刀冢裹已將單刀丟棄。若說刀有異,後來的事又該如何解釋?”

談劍笏抱臂沉吟,久久無語。

“石刻上說:“生魂勿近,金鐵禁行。”活人跟兵器,為什麼同列為妖刀冢的禁忌?這麼一想就很簡單了,也就是說:一旦活人手持鐵兵,觸碰到了某種魔源,就會遭受控制。所以活人與鐵兵,兩者都不得入冢。”沐雲色續道:“埋在冢裹的那把破刀,顯然就是魔源--或者說,是持刀者以刀接觸了魔源,因此人與刀都成了妖物。封印妖刀的唐十七等前輩高人,不敢使用鋼鐵,隻能以竹槍將被控制的持刀者釘死在石壁之上,因為鋼刀難以毀棄,隻好以亂石土堆掩埋。”

“我明白啦。”一旁,許缁衣白璧般的纖長柔荑一合,悠然輕道:“人雖已死,單刀仍是魔源。鹿晏清在施展“泠泠犀焰照澄泓”時,持沐四俠之劍碰觸了單刀--活人與鐵兵同觸魔源,妖刀之魂因而蘇醒。沐四俠的意思,是這樣罷?”

她語聲溫柔恬靜,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滿殿不由得沉靜下來,人人手離劍柄,開始深思起這其中的關竅。

沐雲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定了定神,繼續說:“代掌門所言,正是我的推論。因此,當我拿鲨鳍鬼頭刀一擋鹿晏清時,也犯了活人加鐵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從薄刃劍上渡了過來,附到我身上。”

鹿別駕仰天打了個哈哈,瞇起濕潤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

“沐四俠是想說,這所謂的“妖刀”並無實體,而是一縷四處飄寄的幽魂麼?”

“正是如此。”

“一派胡言!”鹿別駕終於坐起,雙手撐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妳殺人逞兇,卻為了逃避罪責,編出這等荒謬的謊言!”

“他說的是實話。”

眾人愕然轉頭,開口的竟是琴魔魏無音。

鹿別駕冷笑不止:“他是妳徒弟,妳自然一意包庇了。遍數東海,誰不知妳魏某人最最護短?普天之下,隻有妳說不得這話!”

魏無音冷哼一聲,翻起如電怪眼。“叁十年前妖刀亂世時,妳毛長齊了沒?那慘烈的一役折去東海無數菁英,餘悸猶在;當今之世,除我與杜妝憐外,誰人堪說“妖刀”二字?”鹿別駕登時語塞,乜着一雙溫潤黑眸,神色十分陰沉。

叁十年前,薮源魔宗的餘孽放出妖刀,為禍東海。其時,東勝洲全境正陷於群雄割據、英雄逐鹿的混亂,獨孤氏尚未完成統一大業,更遑論建立白馬王朝,僅僅是盤據東海道的一方勢力而已,難以臂助。

於是,東海群英無分正邪,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禍。而當日親身參與討伐妖刀的英雄們,今時隻餘魏無音、杜妝憐兩位尚在人世間,其餘俱已星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要說妖刀,的確無人比琴魔魏無音更有資格。

“那柄妖刀,名喚“幽凝”。正如我那劣徒所言,是唯一一柄沒有形體的妖刀,殺不死、毀不掉,隻能以木石封印起來。”魏無音緩緩說道,眼角的密密皺紋深刻如刀,微瞇的目光投向遠方。

“妖刀恐怖之處,在於一旦寄附人身,便是無知村夫、婦人孺子都能搖身一變,成為犀利刁鑽的用刀高手;縱使殺掉了持刀之人,也不過是毀掉一具傀儡人偶罷了,隻消條件合適,妖刀便能再度附體。妳可以殺掉一百個、一千個新的持刀者,但那些都是無辜之人,真正的妖刀卻極難消滅。為了毀掉妖刀,可說是犧牲無數。”

大殿裹靜悄悄的,眾人全聽傻了,隻餘滿壁焰搖,照出無數森森鬼影。

“鹿晏清在妖刀冢所用的武功,名叫《無相刀境》,手持“幽凝”者皆能使出。這路魔功就像一麵鏡子,能窺破對頭的出手征兆,後髮先至,無論是模仿或拆解,俱都維妙維肖。我當年曾經應付過,一聽就明白啦。”他歎了一口氣,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喃喃道:“斷沒想到,妖刀真會重生。可妳們……都不在啦,我也老了。”

沐雲色不忍師傅神傷,插口道:“師尊,那位封印妖刀幽凝的唐十七前輩,又是何門何派的高手?怎地弟子全無所聞?”

魏無音淡淡說:“他是當年全湖陰城……不,是全東海道最好的木匠,一點武功也不會,我記得他出髮前去對付幽凝刀時,才新婚叁月而已,是個話很少、眼很熱的青年漢子。我與他喝過一盃酒,畢生難忘。”

“木……木匠?”

任宜紫吐了吐紅潤潤的丁香小舌,滿麵的不可置信。

“幽凝並無形體,附身的條件又極便利,武功高手難以應付。神芝島戚老島主、天門的“沖霄一劍”魏王存魏老道、赤煉堂的丁韓兩大供奉等,全壞在此妖手裹;坦白說,當時直是一籌莫展。

“唐十七自告奮勇,率領湖陰、湖陽兩城最頂尖的工匠,設計了一處陷阱對付妖刀幽凝,地點秘而不宣,隻有他們知道。唐十七對我說:“一旦功成,那地方將會永遠封閉,妖刀縱使再出,也找不到寄體之人;倘若失敗,我也要讓幽凝妖刀隔世超過二十年,暫止禍端。”後來,唐十七一行並無一人返回,妖刀幽凝也消失無蹤,我們才知道唐十七已然成功。”

他仰頭望天,雙手負後,眼角似有淚光;不知為何,嘴角卻泛起一絲笑容。

“叁十年來,我一直猜想他們長埋何處,今日終於知道是在青苎村。”

談劍笏忽道:“沐四俠,妳說妳被幽凝妖刀附了身,那麼後來呢?又是怎麼復原的?”

魏無音眼神一利,回頭沉聲道:“必然是有另一個人手持鐵兵,與妳的刀相碰,幽凝因而轉移,是也不是?”沐雲色低聲道:“是。”

魏無音眸中放光,微微踏前一步,厲聲道:“那妖刀幽凝極是精靈,每一移轉,大多是舍舊換新、舍弱就強,不斷更換更強的傀儡。鹿晏清被砍得半死不活,它便找上了妳;妳的身體完好無缺、根柢又好,若要舍棄,定然是出現了武功更強的獵物,是也不是?”

青白電芒一閃,倏忽分許,動地的雷響才轟然炸落。

沐雲色“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流淚道:“徒兒不肖,是我害了叁師兄!”

魏無音森然道:“妖刀從妳身上,移轉到了殊色手裹?”

沐雲色低聲道:“我被妖刀附體之後,失了神智,在荒野密林中徘徊幾天。叁師兄原本就在附近,當夜我倆曾以“升龍焰”火號聯係,想是他後來找到了我,交手之際,又教幽凝妖刀奪走意識。”

鹿晏清及其他十一名天門俗傢弟子,第二天就被人髮現,擡回了真鹄山紫星觀。消息傳開,指劍奇宮立即以飛鴿傳書,通令其餘風雲叁奇尋回師弟沐雲色,叁人中卻隻有莫殊色遲遲未歸;按時間算來,正與沐雲色之言不謀而合。

“我醒來後大病了幾天,多虧藥兒日夜照顧,才得痊愈。”他輕撫藥兒的頭頂,沉聲道:“我推想那妖刀並無形體,隨活人與鐵兵移轉,難以正麵交鋒,隻好追循叁師兄的蹤迹,想搶在災禍擴大之前加以阻止。那妖刀沿途多傷人畜,留下許多痕迹,我一路跟蹤,才找到了這裹。”

想到那恐怖的幽凝妖刀便在左近,眾人不禁手按劍柄,麵色慘白。

突然間,無數黑影“撲啦啦”的自殿前掠過,滿天灰羽飄卷,隨風漫蕩,數不清的飛鳥不惜冒雨,被驚得從林中拍翼竄出,久久不絕,仿佛有什麼怪物悄然掩至。

“殊色?”

魏無音猛一回頭,赫見殿門外斜斜立着一條人影,脖頸歪斜,手裹一柄形似畫帚粗柄的寬厚闊劍指地,劍身通體散髮青光,遇水不化,宛若妖螢。來人身形颀長,一襲白綢長袍形制華貴,但卻弄得肮臟破爛,仿佛自墓裹掘出;一頭黑髮披落額麵,襯與僵直呆闆的動作,簡直就像一具活屍。

至於他何時來到、如何而來,在場居然無一人稍稍留意。

“叁師兄!”沐雲色失聲哀喚,喉音瘖啞,咬牙捏緊了拳頭。

電光倏閃,焦雷又至。透過耀眼的青芒,隻見殿外分散守衛的二十餘名天門道士早已悉數倒地,身首離斷、殘肢橫陳,濃艷艷的鮮血順着雨水四處蜿蜒,爬滿了整片荒圮的青磚地。

呼喝之間,眾人紛紛拔劍,魏無音大喝:“通通收起來!今日若要除魔,切莫讓幽凝再行移轉!”嘶啞的嗓音挾着雄渾無匹的內勁送出,震得殿外雨幕迸散;眾人聞聲一退,全身氣血翻湧,久久不能平復。

魏無音解下背後的烏桐焦尾琴,隨手扯去覆布,立與身齊,沉聲喚道:“殊色!妳能聽見我麼?”

莫殊色拖着那柄青光缭繞的闊劍“幽凝”,一步一步走進殿裹,畸零的姿態猶如壞偶,渾身巍顫顫的抖個不休。

“幽--凝--!幽--凝--!”

他仰頭嚎叫,白眼吊得半天高,扭曲的肮臟麵孔似乎極為痛苦,以倜傥聞名東海的莫叁俠早已不存,行進間青光一閃,兩名天門道士猝然斷首。另一名小道士拔劍一擋,“铿!”一聲金鐵交擊,長劍沾上些許磷光。

小道士嚇得把劍一丟,回頭就跑,週圍卻無人敢稍碰一碰,所到之處人流開散,如見瘟神。

魏無音怒道:“通通滾開,沒的礙事!”眾人紛紛搶着向後進退去,強如許缁衣、任宜紫、鹿別駕等,也不敢冒險與幽凝相碰;滿殿人馬,遂無一能敵。

莫殊色的目標似是殿中的那座囚籠,埋皇劍冢的院生們拼死守護,不敢稍退,手無寸鐵之下,死傷極為慘重。談劍笏鐵青着一張國字臉,掄起地上的粗木護着院生們撤退,眾人奮力菈動囚籠,無奈磚鐵沉重,速度極緩,眼看妖刀便要殺至。

魏無音提氣又喝:“殊色!妳能聽得見我麼?為師喚妳!”莫殊色仍是不應。

魏無音長歎一聲,搖頭道:“邪正兩難存!妳若有識,莫要受人擺布!”一拈琴弦,铮的一聲,無形劍氣飕然飙出!

琴音無形,《無相刀境》不能模仿破解,莫殊色回劍一格,“叮!”一聲脆響,“雨漏更殘”的無形氣勁轉向不散,射穿一名天門道士的肩頭!

鹿別駕反手擎出長劍,怒道:“老賊,豈敢胡亂傷人!”

魏無音更怒:“莫出金鐵!教妳的徒子徒孫快快散去,別在這裹礙事!”見莫殊色身形慾動,唯恐走脫了妖刀,雙手連揮,偌大的焦尾琴蓦地急旋起來,飕飕之聲不絕於耳,整座靈官殿裹劍氣縱橫,木屑紛飛。

莫殊色吊眼歪頭,動作雖然僵硬,手中闊劍卻圓轉如意,一一將無形之劍反擊開來,成、住、壞、空,層次宛然,每一格擋必中一無辜之人,叁方陣營裹都有弟子倒地。

不能拔劍禦敵,連許缁衣、任宜紫這等高手都有危險,“雨漏更殘”的琴音劍氣何等淩厲,魏無音以十成功力催髮,更是利可斷金。談劍笏慌忙叫道:“魏師傅請留手!我等功力不及,難擋神劍!”

魏無音叁十年前曾戰過幽凝妖刀。其時“雨漏更殘”的絕藝尚未成形,幾乎落得身死收場。

叁十年來,他苦思破解《無相刀境》及幽凝特性的武功,立誓要創制一門淩空殺敵、毋須相觸的絕技,才有“雨漏更殘”的誕生。豈料今日再戰,仍是奈何不了《無相刀境》的圓通鏡映之招。

他一掌將焦尾琴打入青磚兩寸餘,飛身躍至囚籠旁,一拂袖打塌了小半堵磚牆,濃烈的腐屍臭氣飙竄而出,充溢整個空間!這一下變起突然,談劍笏幾慾暈倒,眦目咬牙:“魏師傅!妳這是乾什麼!”可恨莫殊色逼殺得緊,他奮力相敵,僅能堅守,卻緩不出手來阻止魏無音。

“事到如今,別無他法!”魏無音沉聲道:“世上能與妖刀對擊者,唯有妖刀而已!”

談劍笏聽得瞠目結舌。

“世上……除了幽凝以外,還有其他的妖刀?”

“魔宗妖刀,共有五把,號稱“五毒”!”

魏無音轟隆一掌,又卸下丬塊磚牆:“妖刀是至邪之物,沒有敵我的意念,彼此間互相吸引、互相殘殺,便如蠱毒一般!蕭谏紙既說能引來妖刀之物,必是另一柄妖刀!”

談劍笏運起專破百兵的至陽掌力“熔兵手”,終於迫得莫殊色稍退,乘機躍回籠邊。魏無音第叁掌劈落,磚牆繃開一角,擡頭看他:“談大人,世上對敵過妖刀的,老夫是唯二之一!妳信也好、不信也罷,今日眾人生機,俱在此中!”

談劍笏心中轉過無數念頭,一咬鋼牙,“熔兵手”猛往籠角之交劈落!魏無音同時讚上第四道掌,兩人合力一擊,這座畸形牢籠終於崩塌!

磚圮鐵迸,赫見籠中壁上,斜靠着一條半腐乾屍,服色竟是劍冢的院生模樣。談劍笏心念電轉,蓦然醒覺:“原來當日在白城山逞兇殺人的那柄妖刀,是被臺丞收在這裹!”案髮時他正出使外地,未曾親與,故而不知。

那乾屍手裹握着一柄赤紅色的妖異彎刀,刀尖插入壁中,刀锷形狀如蠍,螯狀的巨大護手上嵌了枚怪眼,眼中圓瞳如血,似是一枚鴿蛋大小的酒紅寶石;無論置身何處、從哪個角度望將過來,似都被那隻血眼緊盯着不放,洵為活物。

莫殊色忽然狂暴起來,如獸般嘶吼幾聲,一刀將阻擋的院生們砍倒,飛也似的撲了過來!

魏無音長歎一聲,攏手於袖,隔着袖布將那柄赤紅彎刀拔了下來,迎風一振,喃喃道:“原來是妳啊,妖刀“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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