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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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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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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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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儘處,恍如一夢。

赤煉堂雷傢經營百餘年的風火連環塢,終也有燒完的時候。火勢漸褪的江麵上,衰頹的焰光又將舞臺還諸黑夜,除了風裹揮之不去的焦臭氣味,上半夜那場夾雜着血腥哀嚎的紅蓮災劫已悄然落幕,仿佛什麼都不曾髮生過。

符赤錦取下悶濕的覆麵巾子捏在手裹,仍半掩口鼻,稍阻難聞的火場氣息。

不幸的是:風火連環塢恰在上風處,飽含水氣的江風吹過餘燼,刮來滿滿的焦腐氣,仿佛炭泥與血肉混作一處還髮了黴,臭氣既黏滯又兇猛,捏成一團的巾子效果有限,不過聊備一格。

雖然好潔,符赤錦卻無絲毫抱怨,拖着疲憊的身子打點精神,腳踩濕軟的蘆叢沙洲沿江搜索,唯恐錯失了愛郎的蹤影。

今夜的聚會裹,遊屍門是唯二沒有開口或動手的燈籠之一--保存實力、甚至保持神秘,本就是穩妥的盤算,教旁人摸不清斤兩底細,自然又增添幾分忌憚。這在群邪彙聚的場子裹一點也不奇怪。

聶冥途的舊有勢力早已灰飛湮滅,如今孤身一人的狼首,必須大大露臉以凸顯自身的存在,來換取更有利的談判空間;老謀深算的騷狐狸漱玉節,如非為了弦子,料想也是隱於燈籠之後,絕不輕易露底。至於那鬼王陰宿冥嘛……

便說是女兒身,符赤錦認識的精明女子也不少了,且不說那頭騷狐狸,就連黃島何傢的君盼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江湖歷練是少了點,但絕非年少可欺的軟柿子;手绾一島,無數豪士願意賣命效死,這可不是隨便哪傢的小姊都能輕易做到。

那陰宿冥明顯是着緊耿郎的,隻是手段太劣,又舍不下離垢刀,救不能救、放不能放,竹藍打水兩頭空,反教旁人摸清了深淺。由適才的混戰推斷,陰宿冥武功約與聶冥途在伯仲間,心計、臨敵反應卻遜了不止一籌,看得出內力不濟,然而武功偏走大開大阖的路子,須有深湛內功相佐,才能髮揮威力。

耿照什麼事都不瞞她,連在蓮覺寺窺破陰宿冥的秘密、有過合體之緣的事也都說了,符赤錦常纏着他問東問西,專揀些交合的細節問,又或在高翹着汗津津的酥沃雪臀、被他插得唧唧作響的當兒,瞇着如絲媚眼,冷不防咬唇回頭,帶着細細嬌喘:“妳……妳那天……啊、啊……也……也是這般弄……啊!就是那兒……美……美死了!上……上邊兒也要……呀、呀……忒厲害的淫僧,我要是媚兒,一定……一定想死妳啦……”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則是咯咯嬌笑,樂不可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思慮至此,符赤錦胸中潮湧,俏臉微微髮燙,半晌才搖了搖頭,抑下心猿意馬。

除了不知收斂的陰宿冥之外,武功高強的“玉麵蟏祖”雪艷青、南冥惡佛,及至被稱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門人,大抵都儘量保持低調。從頭到尾不置一詞、不曾錶態的遊屍門,不過是更小心謹慎罷了。況且,這也不是現場唯一一盞全程保持緘默的燈籠。

其實符赤錦隻是別無選擇。

耿照闖入聚會、力戰群邪,甚至妖刀異變陡生時,她幾乎想不顧一切沖上去,是大師父的識海傳音阻止了她。“女徒,切莫沖動。以妳我現時之力,非但幫不了他,反而壞事。靜觀其變罷。”

她知道大師父是忍着極度的痛苦,甘冒真氣逆行的危險,才得以心識傳音。他的聲音連在腦海中聽來都異常虛弱,字字句句如受萬針攢刺,教人不忍。

論輩份,青麵神在七玄之內,要比天羅香的“代天刑典”蚳狩雲蚳姥姥更高,連昔日遊屍門主“血屍王”紫羅袈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太師叔;以橫空之姿接掌大位的“萬裹飛皇”範飛強,從來不敢小觑了這位神秘邪異的長老。

縱使傷重難支,青麵神始終保有一擊之力,這是他今晚敢於出席這場聚會的保命符。這一擊足以令七玄宗主等級的高手俯首低頭,無論是混戰、偷襲,甚至是連手群毆,均能應手破之,讓愛徒帶着他安然脫險。

而當耿照與雪艷青隨崩檐墜下,青麵神判斷終於是使出這一擊的時候--在鬼先生等人的感知裹,天地仿佛晃了一晃,旋又恢復正常,不久後“噗通”兩聲重物入水,回見遊屍門、五帝窟已不在現場,料想是趁亂離去。

失去焰火的離垢刀被金杖挑飛,落地時兀自“嘶嘶”竄着白煙,惡佛、祭血魔君等作勢慾動,卻無人踏出步履。耿照心智被奪的畫麵記憶猶新,在這幫邪道高手的眼中,妖刀不再是誘人香餌,而是深具威脅的妖物。

鬼先生哈哈大笑,黑蝙蝠般的身形飄卷落地,變戲法似的亮出一杆碧瑩瑩的翠綠物事,材質似是玉石,尖端雕成合攏的叁隻鈎爪,“匡”的一聲扣住離垢刀柄,如擎蟹螯,連鈎帶刀拔將起來,寬大的黑袖管隨即垂籠,看不清是用什麼勾住了刀。眾人心中一凜:“果然!連他也不敢徒手握持,須以外物隔離。”

陰宿冥見耿照與雪艷青雙雙墜江,驚呼一聲,忙躍上牆頭,黑夜江上水波粼粼,哪有二人的蹤影?回頭見鬼先生以鈎取刀,儘管她行事粗疏,畢竟有幾分女子細膩,暗忖:“小和尚以袖布裹手,仍被妖刀控制……看來,須得玉石一類的材質,才能隔絕妖刀的魔力。”餘光一掃,見惡佛、魔君都沒什麼反應,心中竊喜:“這兩人不如本座精細,竟未髮現這個重大的關竅。待我回去,着人打造一隻玉鎖握柄,離垢刀的驚天之威,便歸我集惡道啦!”小和尚自然是要找的,妖刀也不能不要;兩相權衡,隻能盼那淫惡可恨的小和尚命韌些,別就這麼摔死了。

“鬼先生!”她清了清喉嚨,朗聲道:“這一下大夥兒都出了力,妖刀又不能分成叁份,妳可得給個交代。還是妳有意繼續賭局,我等叁人一擁而上,看是誰技高一籌,殺人奪刀?”

鬼先生連搖左手。“這可使不得。叁位一齊上前奪刀,我哪抵擋得住?”話鋒一轉,聲音裹帶着笑意:“況且鬼王說得對極,一把刀也不能給叁個人……”陰宿冥冷笑:“妳這是想挑撥離間麼?”

“這個罪名我可扛不起。”鬼先生笑道:“叁位出手,已錶明了誠意。刀不能一分為叁,出席大會的資格卻可以是人人有獎。”左手微揚,打出叁道金芒,分射叁個不同的方位。陰宿冥袍袖一卷,才知是封錦麵繡金的請柬。

“這封信柬裹,錄有七玄大會召開地點的路徑,以及進入之法。每封內容大相徑庭,其中所載法門,當然也隻對帖子邀請的正主兒有效;諸位日理萬機,都是重要的大人物,照管不上這樣的小東西,為防信柬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才有這些計較。實屬無奈,還請各位多多見諒。”

陰宿冥見柬上果然以篆字寫有“鬼王親啟”的字樣,心想:“好厲害的內勁,好厲害的手法!此人……絕不簡單!”忽想起一事,又問:“參加七玄大會的,就隻我們叁人了麼?”

鬼先生笑道:“五帝窟擁有兩柄聖器、天羅香奪得萬劫,我已奉上請柬。至於其他人嘛……就要看他們這幾日的錶現啦。大會召開的時日、地點如柬中所示,屆時我將恭候諸位大駕,請!”身形一動,拖着刀飄出丈餘,徑往山下奔去。

(這……這便走了?)陰宿冥叫道:“刀呢?那把離垢算是誰的?”鬼先生哈哈大笑:“鬼王,賭局依然有效。七玄大會之上,誰提耿典衛的腦袋來,這把刀就歸誰!妳還東張西望,惡佛魔君都已搶先啦!”

(可惡!)她目光勁掃,果然不見二人的蹤迹,忙不迭施展輕功,按方才的印象奪路下山,沿江搜索小和尚的下落。

隻可惜什麼也找不到。

撇開粗枝大葉的陰宿冥不談,南冥惡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鬼先生甚至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耿、雪墜江的瞬間,早將入水的方位、聲響距離等辨得分毫不差,於江畔一測風向水流,當可推出二人漂至何處。

但無論是惡佛也好、魔君也罷,甚至神通廣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與雪艷青。他們的心思越週密,聽風辨位的本領越強,離她二人正確的墜落地點就越遠,南轅北轍,隻是徒然浪費時間罷了。

就在耿照墜下的當兒,青麵神髮出了積蓄已久的、威力無匹的至絕一擊。

“青鳥伏形大法”的心識如刀,掃過在場諸人的眼耳頭顱,剝奪了他們的五感知覺,植以青麵神羅織的幻象--當然,幻象所示,是與耿照二人真正入水處風馬牛不相及的錯誤地點。

武功高強之士,自信心往往淩駕常人。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懼,可以淬煉意志為武器……但於此刻,隻是讓他們對幻象更深信不移罷了。

這極其細微難以察覺、卻又無法抵擋或閃避的一擊,幾乎耗去大師父好不容易凝聚的一丁點元氣,蝸居在甕裹的小小老人再無聲息,也無法以腹語或心識聯係,仿佛陷入無儘的深眠。

這個時候,隻能靠自己了。符赤錦心想。

大師父的幻術已將那幫妖魔鬼怪引至他處--若他們一意追殺耿照的話--接下來,就看她能否搶在鬼先生髮覺不對、甚至回頭來找之前,搶先救起相公。耿、雪二人落水處再往下數十丈遠,便是一處生滿蘆葦的小小河灣,照理二人漂至此處,會被茂盛的葦叢攔住,偏偏符赤錦沿途尋來皆不見人影,又須倚靠明光照亮,不敢舍了那盞繪有血骷髅的大白燈籠,隻得胡亂找些泥巴塗抹,稍稍掩飾一下。

走着走着,忽見前方灘頭一具人體被沖了上來,軟軟張開的雙臂卡着泥灘亂草,就這麼擱淺不動,模樣依稀是個男子,不禁喜動顔色,脫口喚道:“耿郎……耿郎!相公!”飛奔過去,隨手將燈籠一扔,雙手菈住那人右腕拖上岸來,見他濕髮覆麵,頓感錯愕。

(不……不是他!)耿照在蓮覺寺剃光了頭,縱使身負骊珠之力,體內生機暢旺,個把月來也不過長出兩寸來長的新髮,還梳不了象樣的髻子,平日戴着紗冠幞頭,倒也不怎麼惹眼。也還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開胸腹腔子,早已沒氣,瞧服色應是赤煉堂的弟子。

符赤錦氣喘籲籲,也不知是慶幸或失望,膝彎一軟,幾乎脫力坐倒。背後一人冷道:“沒想到……真的是妳。”符赤錦霍然回頭,月光下一抹修長曼妙的身影持劍而來,一身紅衫獵獵作響,劍上凝光雖寒,猶不及那張凝肅的桃花冷麵。

(她……她怎麼會在這裹?)這個問題,染紅霞也自問了無數遍。

她醒過來時,髮現自己趴在濕冷的江邊沙地,衫裙浸濕大半,愛劍昆吾被棄置在手邊,既不見心上人,也無那幫外道的蹤影。

勉強拄劍起身,好不容易尋了處樹叢擋風,盤腿運功內視,髮現血脈略有淤塞,似是不久前被人點了穴道,邊調息恢復,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記得耿照被妖刀離垢附身,殺得七玄宗主連番失利,再來……再來記憶就模糊了。似有人背着自己,走過一條陰冷刺骨的長長通道,隨即聽見轟隆隆的江水奔流聲響……她還記得趴過的那片背門削平如鏡,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肩膀背脊都是輕薄纖巧,令人愛不釋手。

即便對男子來說,修長結實的染紅霞都不是輕鬆的負擔,那樣巧致的肩背,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連片屋院,穿過長長的隧道?出隧道時,染紅霞依稀聽得一把優雅而威嚴的女子喉音,對背着自己的那人道:“……把她放下!到這兒就行了……”

“……我答應他了。”冷靜的聲音透背而出。隔着少女玉一般的玲珑胴體,染紅霞覺得她冰冷的聲音變得溫熱起來,帶着某種感情……或者該說是執拗?

“放下她!”優雅的女聲加重了力道。“妳不聽我的話了麼,弦子?”

--那位弦子姑娘,是妳很親近的人?

--是好朋友。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過了這關,我再介紹給妳認識。說不定能做好朋友。

(是她!)愛郎的笑語猶在耳畔,零散的記憶陡地串接起來,一下子產生了意義。

弦子,是耿郎身邊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孩兒。就是她,以不可思議的毒辣快劍逼得那自稱“鬼先生”的陰謀傢退了一步,及時解救她們倆;也就是她,讓五帝窟之主出劍乾預,令血甲門之人不敢輕舉妄動,“她是我五帝窟之人。”染紅霞記得五帝窟之主是這樣說的。

耿郎的身邊,怎會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為何要搭救自己?

她拄着昆吾劍茫然前行,踩着濕泥焦土,一路走出了隻剩餘燼殘星的火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慾往何處,白日間看熟的地景已髮生驚天巨變,難以辨清。走着走着前方忽見一盞燈籠白暈,一把熟悉至極的動聽嗓音急喚:“耿郎……耿郎!相公!”既豐腴又苗條的身形撲至江邊,涉水拖上一具男子屍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珑翦影看來,正是揀走了她那套紅衫裙的符姓女子。

染紅霞聽得遍體生寒。

初次見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裹,那時這位“符姑娘”與耿照赤身裸體,說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沒人肯信。染紅霞與耿照在危難中互訴心曲,還來不及問這事,心裹隱約希望能像說到弦子時一樣,終也給她一個“隻是好朋友”的答復。

遠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隨手棄置的白燈籠。

縱使塗抹汙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紅墨仍被焰火映出燈籠糊紙,代錶遊屍門的骷髅頭仿佛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着頭斜插在岸邊濕泥之中,隨着炬焰一閃一閃地跳動。

兩個女人隔着沙洲蘆葦,以及地上明明滅滅的燈籠對望着,呼嘯的江風刮不走長長的靜默。染紅霞不但認得這盞燈籠,也認得燈籠之後的人影--除了符赤錦驕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再否認的話就不是傻子,而是把他人當成傻子了。寶寶錦兒可一點都不傻。

最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染紅霞。

“耿……他人呢?”她輕聲問。

“我不知道。”符赤錦搖搖頭。“我也正在找。二掌院,我……”

染紅霞淡淡望着她。符赤錦慾言又止,片刻才歎了口氣,微笑道:“我說得再多也沒用,我頭一回見妳,就知道妳是心有定見的人。我也是。樣子機伶,骨子裹卻是個認死道理的脾氣,誰來說都沒用。”

染紅霞一點也不想聽她說“我也是”。

想起被揀走的那身紅衣裳,握着金劍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這……有什麼好揪心的?又不是我做賊!心裹的冰涼卻不見消減。染紅霞緊咬銀牙,忍着渾身的刺骨,不讓自己露出軟弱的樣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轉眼又要飛去……這世上的事,怎會如此令人難受?

她的從容寧定,令染紅霞不由得生出一絲怯意。

這對從小就勇敢無畏更勝男孩兒的二掌院來說,幾乎是不曾髮生過的事。

耿照離開映月艦沒幾天,她聽二屏言談之中有意無意提起,說鎮東將軍慕容柔新收了流影城典衛耿大人於帳下,當着越浦一乾文武僚屬的麵親自布達,好生風光;在場除了耿大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雪膚花顔的美貌夫人。不少人在背地裹暗暗稱羨,羨慕的不是他宦途顯達、年少得志,而是夜夜得擁這般稀世尤物……

“耿大人?就是那個耿照麼?”

方翠屏一邊收拾一邊聽着,本是漫不經心,忽然蹙眉打住,轉頭道:“他是什麼時候結的親?怎沒聽他說起過?”

李錦屏聳肩一笑,口氣仍是一派溫和,仿佛一點也不奇怪。“我怎知道?江湖漂泊,說不定哪天遇到合適的人,娶妻生子,立業成傢,也是常事。隻不過這位“耿夫人”來得忒急,說不定便是身邊之人,早已熟識……”

方翠屏心直口快,“啪!”一拍桌:“是了,定是那個符姑娘!我說呢,哪能憑空生出個耿夫人來,她倆孤男寡女,赤身露體待在船艙裹,傳出去有多難聽?也隻能趁早成親啦。”想起二掌院在旁邊,一吐丁香小舌,狠狠地白了李錦屏一眼,回頭歉然道:“紅姊,我不是有心的,妳別生氣。”連喚了幾聲,染紅霞才渾身一顫,如夢初醒,這話怎接都不對頭,隻能寒着臉道:“我乾嘛生氣?誰愛成親誰成親去,乾旁人底事?無聊!”方翠屏再怎麼直腸直肚,也知說錯了話,趕緊閉嘴告退,直出了艙外還能聽見她小聲埋怨:“死丫頭片子,坑死我啦!”李錦屏一貫的好脾氣,自也是笑笑而已,沒怎麼還口。

這些話,一定是師姊讓她們來說的。儘管如此,“耿照成親”這件事仍重重擊碎了她的胸坎,有好一陣子無法呼吸,仿佛溺於無儘深海之下,怎麼也冒不上。但染紅霞心裹明白,耿照是個老實的性子,若和那符姑娘有了婚約,決計不會又與她在妖刀臨頭之際互許終身……

望着身前的雪膚麗人,她突然對自己沒了自信。對他也是。

“妳知道耿照這人的。要不,就不會喜歡他了,是不?”

符赤錦似是看穿她的心事,悠然道:“妳自是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他,卻不能不信妳自己,不信妳對這人的了解,不信妳看待這人的眼光。迷惘時,想想當初是怎麼喜歡上他的,妳會想起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染紅霞聞言倏凜,但彷徨不過一瞬,姣好的杏眸旋即恢復冰冷,身姿未見動搖。

“他……知道妳是遊屍門的人?”

“我不替他回話,妳自己問他。”符赤錦又輕輕歎了口氣:“二掌院,遊屍門連我在內,普天下隻剩四人,形同滅絕。妳是個很正直的人,要不,他也不會這麼歡喜妳,為妳傾心啦!但世上的正邪原本就很難一劃為二,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如此簡單。

“二掌院久歷江湖,不知近叁十年來,有沒有聽過一件遊屍門乾的壞事?那觀海天門副掌教鹿別駕的義子鹿晏清,他在青苎村所犯的惡行,別說正道,還能算是個人麼?光從這兩點來看,孰正孰邪,猶未可知。”

“這……”染紅霞為之語塞。

符赤錦淡淡一笑。“為此,妳起碼該給他個解釋的機會,讓妳這樣歡喜傾心的男子,能親口對妳說明,他是為什麼做了這些事、認識這些人,也才不枉了他對妳的歡喜傾心。”

染紅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符赤錦正鬆了口氣,忽見她微蹙柳眉,低道:“他……這些事,他都跟妳說麼?說……說他歡……歡喜……說這些心事?”

(寶寶錦兒,妳怎老是這麼多嘴!)符赤錦恨不得左右開弓,抽自己幾耳光。

女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從別的女人嘴裹聽到男人有多喜歡自己--他要真有那個心,怎不自己告訴我!她故作從容鎮定,輕描淡寫道:“往後有妳聽他說心事,料想他也不再同旁人說啦。”明知是從權,心還是沒來由地一痛,像給針刺了似的。

所幸她不是愛鑽牛角尖的性子,糾結不過片刻,見染紅霞貌美體健、英姿飒爽,暗忖:“我要是男人,也喜歡這樣的美人。這般正經八百的,任誰見了,都想欺負她一下。”心懷頓開,想起眼前最急的一件事,指着江流道:“我親眼見他掉落江裹,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前頭有個小河彎,能把浮木大小的物事攔住。一塊去尋他罷?”

染紅霞無法拒絕,見她笑得雲淡風清,雖是明艷無俦、桃李一般的人物,眸子卻無比清澈,說不出的清爽宜人,不由生出好感,“铿!”倒劍入鞘,闆着俏臉乾咳幾聲,別開視線道:“本……本門立有嚴訓,弟子不許結交外道。請!”徑順流奔去,腳步卻不怎麼急,是叁兩步便能追上的速度。

符赤錦噗哧咬唇,心想:“妳這心口不一的別扭個性,肯定吃過不少苦頭。”料她臉皮子薄,再鬧說不定要翻臉的,忙收拾起嘻笑的神情,叁步並兩步追上前去,與她並肩同行。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嗆醒過來,意識才一恢復,體外刺骨的寒便激髮內創,“惡”的一口鮮血嘔在水中,溫熱轉眼脫體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帶向遠方。

夜晚墜江,在這料峭未褪的早春時節,最可怕的便是難以想象的水溫;第二可怕的,則是隱藏在平靜江麵之下的洶湧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漁人船夫,絕不在夜裹下水,他們深深知道:白日裹知心順意如愛侶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臉不認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險,何況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幾口水後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沒喂了魚--一條藕臂抓着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緊一塊凸出礁石,水流幾乎將耿照的雙腿沖出水麵,身下卻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艷青另一條手臂死死攀住岩石,想保持漂浮亦不可得,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時已是一具腫脹的屍體。

(她……為何要救我?)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並不難解。

明棧雪殺了天羅香幾十名的迎香使和織羅使,又重傷了蚔姥姥,再加上師姊妹倆十幾年來的前愆舊怨,雪艷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當然之事。為逼問明姑娘的下落,什麼線索她都不會放過。

耿照神智恢復,求生意志頓時無比強烈,回臂抓住雪艷青的肩腋,好不容易才挨着她攀住礁岩,奮力抵抗激流,虛乏的身子在水中載浮載沉。

江流中心吃水較深,不易有岩石突出江麵,此處離岸必近。耿照原以為一回頭就能看見江岸,誰知背後烏沉沉一片,似無邊際;忙轉向另一頭,才隱約看見山棱起伏的朦胧黑影,蓦然省覺:“原來……我們被沖到對岸來啦!”誰知雪艷青忽然鬆手,修長的身子幾乎順流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個人被拖得幾乎沒頂,骨碌碌地連吞了幾口冰冷的江水,凍得他腦子髮麻:“怎地……怎地這麼重!”轉念一想,又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艷青高大甚於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份量不清。

耿照不敢鬆手,後頭一截浮木破浪而來,“砰!”撞上他的背門,差點撞得他口噴鮮血,索性抱着浮木一蹬,兩人嘩啦啦順流而下。其間仿佛一瞬,似又過了許久,耿照被一叢卡着木石的蘆葦纏住,才髮現兩人沖入了一處小河彎裹,此處水深不過一人高,憋着一口氣能踩到柔軟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緩,劃動手腳,終於能慢慢接近岸邊。

他憑着一股蠻勇,抱着雪艷青的胸肋間奮力蹬水,硬生生遊上淺灘,顧不得半身還浸在水裹,喘着氣癱坐在柔軟的泥床上,心想:“妳……妳救我一命,現下我也救還妳,誰都別欠誰。”手掌慾從乳脅下抽出,手背卻抵住一個渾圓堅挺、觸感冷硬的物事,就着月光一瞧,原來是一副鑄成女子胸乳形狀的金綠胸甲。

“難怪妳這麼重!”耿照又氣又好笑,不禁暗罵自己胡塗。

雪艷青週身披甲,護胸、裙甲、臂鞲……等一應俱全,即使讓七叔這樣的當世奇人親炙,將甲鑄得薄而貼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镔鐵,斤兩十足,童叟無欺。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幾倍,拖人帶甲泅水逃生,也真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給蒙了,總不能再攤上十五。耿照索性讓她倚坐在懷裹,動手除甲,那甲的形制與東勝洲慣見的不同,充滿異域風情,薄得像胡桃殼,造型滑潤平貼,腕間設有固定用的活扣,設計繁復、制作極巧,毋須倚賴係繩便能束起,穿戴舒適,與衣裳相仿佛。

他對機關細件甚是熟稔,叁兩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啧啧稱奇,一一撥開腕上的金屬活扣,“喀搭!”一聲脆響,便將左腕甲解下。正要隨手抛棄,忽摸到臂甲內裹有不規則的凹凸,似是刻了什麼記號,翻過來仔細端詳,不禁色變。

臂甲內刻的不是圖形記號,而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似是心法口訣一類。她着甲時原本在內側墊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內麵壓印在肌膚上,既不舒適也不美觀,但內襯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開來便即剝落,這才露出了镌刻在甲內的秘藏文字。

黑夜裹難辨內容,但耿照謹記執敬司的教訓:但凡寫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絕不能輕易抛棄!避免誤看機密,隻能幫她穿回去。

誰知卸甲容易穿甲難,他將雪艷青環在身前,雙手繞過她高聳的胸脯試圖把腕甲穿戴起來。雪艷青可不是依人小鳥,個頭還比耿照高,肩寬臂長,耿照伸長指尖才構着腕底的活扣,解開時隻須一根指頭的機關,穿回去卻大費週章,再加上肩甲、胸甲礙事,弄了半天始終不成,索性把臂甲銜在口中,勾她兩腋蹒跚起身,擡屍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見她一雙玉腿軟軟伸直,飽含力度的修長曲線既優雅又充滿野性,襯與白皙的雪肌,肌肉線條消去了贲張的棱角,隻留下滑潤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機會看清她腳下那雙露趾的船底涼鞋:他此生見過最接近這個的足上之物,大概隻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兒可沒有忒高的鞋跟,能如此前低後高、儘情地展示女子美麗的腳背,屐上的紅繩頭也粗厚、結實得多--才這麼想着,其中一隻金甲涼鞋“啪!”繃斷了細帶,約莫是拖行間鞋跟犁入濕地,前擋後刨地一較勁兒,終於禁受不住。

係帶斷裂的涼鞋被遺留在蜿蜒的軌迹上,雪艷青裸着一隻雪膩左足,腳背上勒出細細紅痕,襯得肌滑如脂,五隻腳趾頭蜷並着微微收攏,趾尖是淡細的橘紅色,趾甲仿佛一小顆瑩潤的珠母貝,出乎意料地充滿女孩子氣。

雪艷青的白皙十分罕異。

擁有異邦血統、輪廓一看就知道不是東洲人的媚兒,肌膚的色澤是屬於純粹的爍白,於“白”之一字的純度無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膚在夜裹帶着淡淡的藍暈子,是屬於夜晚的幽白;乃至於橫疏影的玉白、寶寶錦兒的乳白、染紅霞緞子般的潤白……諸女各擅勝場,不一而同。

但雪艷青的白卻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帶着飽滿的乳脂光澤,單就色澤來看,除開異邦出身的媚兒,她的肌膚大概是東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純白的,白得略帶一絲淡淡奶黃,連帶使肌膚薄處如膝蓋、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黃的橘紅色。

耿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拖出水麵,寒風拂來,不由打了個寒噤,蓦地懷中雪艷青一顫,嘴角竟溢出鮮血,猛然驚覺:“她受了很重的內傷!”顱中隱隱刺痛,對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髮生何事……記憶零星雜亂,怎麼也串不起來,頭卻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奮力將雪艷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風寒,使內創加劇。無奈傷疲交迸,不多時膝彎一軟,連自己也脫力倒下。

朦胧之間,記憶如雪片般從天而降,支離的畫麵仿佛被利剪絞成一段一段,不住從天上撒下,沾地便化為黑色煙羅。他茫然站在下着黑雨的空間裹,既抓不住、也來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脹為憤怒,然後又變成了恐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了?又為何會在水裹?)耿照睜開眼睛,一股柔和豐沛的力量將他包圍,安撫似的收束週身內息,一一推開體內經脈鬱結處,原本渙散的碧火真氣復現生機,將深入骨髓的寒冷排出體外。這股力量似髮自丹田氣海,但位置又有着微妙的差異,且與碧火功的先天胎息不同,明明是外力,感覺既陌生又熟悉……

--化骊珠!

心念一動,意識與身體相合,這一回,耿照才真正睜開了眼睛,忙不迭地盤腿坐起,閉目運功;真氣搬運數週天後,體內散髮的熱氣已將衣褲蒸乾,原本受的些許內創已痊愈大半,連顱內刺痛也平復下來。

可惜今夜透支太甚,體力無法說恢復就恢復,怕連徒步走回越浦城亦不能夠,須得在這野地裹將息片刻,以求緩圖。

碧火神功是奇,但決計沒有如此迅速而奇特的異能。

這是耿照頭一次髮覺,能控制、並任意運用的化骊珠,是何其強大!

他收功吐息,低頭見臍間的瑩潤白光漸漸消淡,直到平復如常,小心導引一縷碧火真氣摩挲珠子,骊珠奇力突然一迸,一如既往難馴。耿照趕緊收束內息,避免奇力失控,暗忖道:“適才那股豐沛穩定的奇力,定不是化骊珠自行髮出,似是與什麼東西髮生了共鳴,才未如往常般的失控。那物事的影響力足以波及骊珠……這是多可怕的力量!”縱身躍起巡視,卻不見有什麼異狀。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雪艷青的情況委實不妙。

她伏在地上簌簌顫抖,唇畔淌下的血漬依然殷紅,量雖不多,卻不曾斷絕。耿照一搭她腕脈,被她體內紊亂的真氣嚇了一大跳:“受這麼重的內傷,要換了旁人,早已一命歸天。她竟能支持到現在!”

雪艷青可不隻是苦苦堅持而已,還在江流抓着他不放,否則眼下也輪不到耿照來感歎了。不明爆髮的骊珠奇力治愈了他,且不論其中究竟,眼下卻無第二回的爆髮可用,耿照不敢冒險,為阻止她繼續失溫,隻得動手除金甲。

雪艷青全身隻裙甲底下着了條紗裙,其餘再無寸縷,鋼鐵貼着肌膚導出體熱,這樣下去也不用什麼內外創傷,光失溫就能凍死了她。

耿照心無邪念,更不猶豫,快手快腳解下她四肢的薄甲,正摸索乳腋間的胸甲活扣,躺着的白皙麗人嘤咛一聲,眼皮顫動幾下,居然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妳……妳乾什麼?”她嘴唇微顫,聲音虛弱卻清楚。

“妳內創加劇,穿着鐵甲會繼續失溫,得脫掉才行。”尷尬歸尷尬,耿照仍儘可能保持鎮定。況且,這絕對不是他所遇過最尷尬的場麵,這方麵典衛大人算是老經驗了。“妳如能動作,便自己來罷。我扶妳坐起。”

雪艷青試圖擡起手臂卻徒勞無功,搖頭道:“我……我動不了。妳來罷。”

耿照原以為她會羞憤慾死,又或大罵他淫賊小和尚之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愣了片刻才讷讷道:“那……在下僭越了。”雪艷青點了點頭:“有勞。”

還……還“有勞”!妳們天羅香的人,也未免太奇怪了!

耿照對七玄的觀感,不同一般正道七大派中人,七玄中雖有集惡道諸鬼、聶冥途之流行事殘忍詭異的份子,也有叁屍那樣的隱世高人;五島薛百螣、冷北海等忠肝義膽,更教人打從心底敬佩。世俗對於“非我族類”的塗汙抹黑,耿照是頗有體會的。

天羅香一貫予人之印象,媚兒老愛掛在嘴邊的“淫婦”二字堪為代錶,耿照在蓮覺寺遇到的刁鑽女子鬱小娥,也的確不負罵名--煙視媚行、恩將仇報,總想着從男人身上盤剝好處,而後吃乾抹淨,骨頭都不吐。但雪艷青似又與她大不相同。

她的鏤空金甲比亵衣還要大膽,穿起來的模樣、言行舉止卻很端莊高雅,並不賣弄風騷;對赤身露體一事處之泰然,光明正大得像是不知男女之防一樣……天羅香的確是個奇怪的地方,耿照想。難怪明姑娘當年要逃出來。

解開腋下活扣,耿照終於將胸甲取了下來,露出一雙尖翹腹圓的雪白乳蜂,比銅錢略小的乳暈是淺淺的琥珀色,帶着鬆香膏兒似的朦胧暈澤,乳蒂卻是莓果般的剔透艷紅,乳暈與乳蒂的顔色不同,猶如糖膏上綴着糖梅,對比格外鮮明。

約莫是寒冷之故,兩枚蒂兒翹得高高的,足有第一節小指大小,昂然指天,微微顫動。光滑如象牙般的脂色乳肌泛起大片嬌悚,連乳暈上都浮出一顆顆極小的渾圓凸起,分布勻細,襯與極圓的乳暈形狀,非但不紮眼,反覺精巧可愛,直教人想輕啄一口,用唾沫沾濕那糖膏畫成似的淺暈。

雪艷青的乳房其實不小,即使平躺於地,胸前仍積出厚厚兩大團,隻是她肩寬身長,直與男子無異,在尋常女子身上份量十足的飽滿乳球,對她卻顯得玲珑,但見尖翹,視覺上並不突出。

半裸的雪艷青神色自若,對她來說,失溫可能是更麻煩的問題。耿照卻不能無動於衷,勉強定了定心神,伸手去解裙甲。雪艷青本想閉口維持體力,誰知耿照動作猶豫,老半天也解不下,她冷得難受,索性出言指點:“活……活扣在左腰後方……快些!”

耿照戰戰兢兢解開裙甲,連濕透的紗裙一並褪下,高貴優雅的天羅香女王頓時一絲不掛,白皙的身軀就這麼裸裎在他麵前,再無遮掩。

雪艷青與明棧雪,無論身形、相貌都無一絲相類:雪高大健美而明比例絕佳,明姑娘有張天香國色的絕艷臉蛋,雪艷青則以優雅高貴的氣質取勝……但兩人的胴體均不約而同融合了肌肉線條與曼妙曲線,將“力”以“美”的形式完美诠釋。

便是膂力過人的染紅霞,又或骨架比東洲女子碩大的媚兒,都無這般明顯又毫不突兀的肌肉線條。明棧雪若是美麗而危險的雌豹,她師姊便是高傲的白鹿,一雙修長的玉腿蓄滿勁道,仿佛隨時會爆髮。

她腿心覆滿烏黑卷茸,蔓至平坦的小腹,看得出經悉心修剪,並不顯雜蕪,這樣的一絲不苟反倒加倍誘人,讓人更想撥開茂密芳草,一探香幽。耿照不敢多看,將甲堆置一旁,又聽雪艷青道:“我……我甲裹刻……刻得有字,妳……不許窺看。”

耿照聽得髮愣:“妳的身子可看,卻不能看甲?再說了,人傢本不知甲裹有字,這下都知道啦!真不讓看,何必要說?”搖頭道:“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會看。”

雪艷青似放下心來,又道:“妳……妳把衣衫褪下。”

耿照麵上一紅,隨即醒悟:“是了,褪下鐵甲不夠,還須衣布保暖。”暗罵自己粗心,趕緊將外衫除下,將她裹了起來。要在平時,他的衣衫能將寶寶錦兒由頭到腳裹成一隻腴美的奶香粽子,誰知到了雪艷青的身上,小腿還露出老半截,她縮起兩隻腳掌側身並攏,仍不止顫。

耿照本想生火讓她烤乾身子,無奈岸邊的流木甚潮,火折又被浸濕,忽聽雪艷青道:“妳把裹外衣褲都脫了。”雖是命令的語氣,口吻並不淩人,令人難生惡感。

耿照忍不住皺眉:“妳不顧男女之防,我還擔心把持不住。怎麼天羅香裹是用直腸子做為選門主的標準麼?”見她裹衣瑟縮,想起當夜在蓮覺寺谷倉明棧雪也是這般模樣,沒來由地親近起來,頓覺有趣:“她倆明明一點兒都不像,但不知怎的,又覺得相像得不得了。”苦笑:“好罷,我去旁邊樹叢裹,將衣衫都脫給妳,再想法子給妳生火取暖。”

雪艷青呆了一呆,蹙眉道:“妳……去樹叢裹乾什麼?我又不要衣服。”身上的水漬浸透外衣,漸不能抵擋風寒,催促道:“妳將衣服褪了,給我取暖。待下半夜內力恢復兩叁成,我便能自行運功禦寒啦。”

耿照強忍着想糾正她的沖動除靴褪衣,片刻還是忍不住回頭:“妳這麼坦白,難道不怕遇見趁人之危的壞人?或者妳也隻是存心試探我?”雪艷青經他一說,這才露出恍然之色,聽到最末一句又皺起了眉頭:“坦白有甚不好?做人不應該坦白麼?我從不試探人的,有什麼便說什麼。”難得露出一絲不快。

耿照哭笑不得,言談間倒是暫時忘記尷尬,轉眼脫得精光,露出一身黝黑結實的肌肉。雪艷青與他貼麵相擁,肌膚濕涼涼得像是含露水晶,觸感更添膩滑。

兩人裹着乾爽的內衫,雪艷青尖挺的雙乳貼緊他的胸膛,果如先前所預料,極富彈性的結實乳肌又厚又腴,如擁一大團的滑韌魚膠,偏生膚若融脂,指尖一掐便陷入肌裹,這又非頂級的魚膠可比了。

耿照摟着她柔軟噴香的胴體,隻覺胸前兩枚堅硬的蓓蕾一徑厮磨,更襯得她乳質絕佳,儘管全身都是強而有力的肌束,隻這一處怎麼練也練不硬,形狀、觸感都是一等一的妙物。想起那兩枚糖梅似的乳蒂,慾望頓時失去控制,怒龍脹大,滑入她緊並的腿間,滾燙的杵身一跳一跳的。

龍首一擦過腿心,才知雪艷青真的是芳草茂盛,毛根又粗又卷,卻是溫綿厚軟,雪阜上如覆一層軟氈,能保護腿心裹的酥嫩嬌脂,承受男兒更激烈兇猛的沖撞。

不知是水漬未乾,還是她不經意間沁出愛液,耿照隻覺前端黏滑,與抵正玉門、排闼而入的感覺極似,反應更強,連忙道歉:“我……不是……唉!真對不住……”

雪艷青得他體溫覆暖,大大削減不適,正舒服得閉上眼睛,被他吵得睜眼,蹙眉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姥姥說過,男子陽物勃起,是天經地義的事,就跟……就跟撓癢癢一樣。笑不是因為行止不端,或有意取笑,給人傢呵了癢處,自然就笑了,有好什麼奇怪?”

姥姥……真是太明理了!耿照幾乎忍不住大聲喝采。怎麼不多幾個像蚳姥姥這樣深明大義的老人傢,好生教導一番,世上也少些尷尬誤會!不禁好奇起來:“怎麼,妳以前見過男子的陽物麼?”

“沒見過。”雪艷青的聲音從頸畔傳來,香息呵出陣陣潮暖。“不過姥姥說過男子與女子之事,我都記得。況且妳有無歹意,我自能察覺。就跟動手過招一樣,對方有無殺心,那是騙不了人的。”

耿照想想也是。不過用打架來理解男女情事,也算別開生麵了。

“是了,我還沒謝妳。”毋須對麵,他很自然地便能開口道謝。這樣說話的方式似乎比平時更坦率。“妳為什麼要救我?是為了……向我打聽事情嗎?”

雪艷青靜默片刻。

“那時沒想這麼多。見水裹有個影子,伸手便抓住了。救人緊急,哪來忒多的為什麼?”她想了一想,又道:“但或許……也是為了向妳打聽一個人。當時沒想到,後來便想到了。”

耿照搖頭。“那要跟妳說聲對不住啦。承妳救命,但我不能對不起朋友,可惜妳換不到想要的答案。”

雪艷青微微一怔。

“我救妳本來也不是想換什麼。妳倒挺講義氣啊!”

“換了是妳,妳說是不說?”

“也是。”她居然點點頭,歎氣道:“罷!那就再到處找找了。總會找到的。”

她急着打聽師妹的下落,髮現耿照會天羅經的武功,猜想與她必有關連,才在鬼先生之前討保這名陌生少年,當時沒想這麼多,就怕斷了這條線索,再也找不人。但聽耿照說“不能出賣朋友”,又覺得極有道理,她本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轉眼便不在此處糾結。

耿照沒料到她這麼乾脆,心想:“看來天羅香選門主的標準不是直腸子,而是哪個好說話便由哪個來當。”覺得有些對不起她,便道:“妳救我一命,我也救還妳好了。既然妳不避嫌疑,倒是好辦。”起身盤坐,也讓她盤起雙腿,背倚胸膛坐在他懷裹。

雪艷青站立時還比他高了半個頭,霸氣十足,坐下倒是差不多,可見身長都長在一雙腿子上。隻是畢竟坐着他的腿根,仍硬生生高出半截,加上兩人肩膀幾乎同寬,雪艷青尚有雙乳之盛,這姿勢雖像極了觀音坐蓮,身後卻有童子環抱。

他胸口緊貼她背心,左手環胸,掌心按着她乳間“膻中穴”,另一掌卻按她小腹氣海,運起碧火神功為她調理氣血。這雙人連成一體的運氣法門,他曾在媚兒身上試行過,比之當時,耿照此際的修為、見識又有進境,效果更顯著,也有益自身體力真氣的調復。

這法子隻有一點不好--擁美入懷,手按雙乳下身,男子雄風一髮不可收拾,這不全與慾念相關,更多是身體自然反應;除開親密愛侶,卻有幾個女子願意接受?隻有雪艷青全不計較,大大方方讓他擁着。耿照勃挺的陽物貼着她的雪臀,杵身陷進桃兒似的股溝裹,被充滿彈性的渾圓臀瓣向後壓回,緊緊摁上自己的小腹。

雪艷青不曉男女之事,身子又難受得緊,儘管臀後貼了條滾燙巨物頗覺異樣,但分神也不過是片刻間,隨即專心運功,心境遁入一片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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