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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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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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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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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在蘇合薰的引領下出了冷鑪谷,星夜兼程,趕到血河蕩附近時已近平明,東方微露魚肚白。他在附近一間野郊鋪子用茶用湯,就着晨曦沿河尋路,過程卻比想像中耗時,待找到那塊肖似石獅的記號石,已是日正當中。

所幸水潭左近十分荒僻,莫說行人,連貓狗都沒見一隻,不過才十數天光景,樹頂藤蔓已垂至石上,耿照用向蘇合薰借來的短匕揮斬藤荊,清出一小塊空地來,挪開石頭,以匕作鏟,將包着肮臟外衣的金甲掘了出來。

當夜匆匆掩埋,沒能仔細清點,但由包裹的布疋看來,該是原封未動,顯然雪艷青一直沒能重返此地,起出她珍逾性命的金甲。耿照按甲片大小、形狀,依序疊將起來,以降低搬運時的累贅,同時剝除了甲片內的棉革襯裹,減少層層相壘之後的體積;饒是如此,重新收攏的金甲仍是偌大一包,無論揹到什麼地方,很難不引人側目。

冷鑪谷外頗有幾處聚落,最大的鎮子裹有千餘戶,種菜養雞,足以支應天羅香的日常用度,更遑論往血河蕩的路上,已切過越浦城郊的最外圍,道上不止多見百姓,甚至有赤煉堂的堂口據點、明樁暗哨,僞裝成茶棚店鋪一類。負着忒大包金燦燦的物事,光天化日招搖過市,隻怕永遠回不了冷鑪谷。

耿照細估往返路程,雖知時間緊迫,仍不慾冒險招搖,忍着心焦,隱於藤蔓垂掛的密林深處,靜待日影西移。枯等之間百無聊賴,隨手取出一塊甲片觀視,無巧不巧,抽出的恰是一片胫甲,當日於窺孔中見鬼先生所示,正是此部的赝品。

甲內密密麻麻镌着蠅頭小楷,以刃尖之類的銳物所刻,一撇一捺圓潤有致,全然不似镌工,彷彿雕者用的是杆紫毫,輕鬆揮灑,毫毛尖兒本身就是不世神兵,足以在如此堅硬沉重的甲衣內留下陰字。

耿照對“虎帥”韓破凡的驚天修為益髮憧憬,細讀才知胫甲上刻的是《玄囂八陣字》的“水”字一章,恰是姥姥當年所練,倍感親切。

韓破凡滿腹經綸,行文自非逼人以死的太祖遺書可比,開篇說人體之內有氣,從生而降、由降而生,腎水生肝木,肝木生心火,心火生肺金,肺金生脾土,脾土又生腎水,五行相生,由內而外,由下而上,由陰出陽,週流不息;動態盈縮,乃循環變化的歷程。

人體之外,但凡四季變化、日升月落、潮來潮往等,亦同此理。隻不過形征於外,須以土為中心,金、水、木、火等四象之氣受土氣調節,方有循環升降。如木氣髮散,即生火氣;火氣升到了頂端,無以為繼,則受中控的土氣調節宰制,而後緩緩下沉,形成金氣──燃木生煙固可得解,心疾肺痨之治,也能由此找到依憑。韓破凡一介書生,由易理入手,而後學醫;讀破萬卷、臨床無數後,忽而悟通武學大道,搖身一變,橫空出世成為絕頂高手,畢生於招式上的穎悟無窮無儘、變幻莫測,蓋源於“一氣週流”這個至簡的道理。

耿照突然明白,姥姥何以對這篇“水”字訣最有感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撇開“一氣週流”的理論,這種以心肝脾肺腎、對應火金土木水的內外五行之說,堪稱東洲武道練氣一門的正宗,各傢隻在修練法門上有所不同,根本的立足點幾乎一模一樣。蚳狩雲看到镌刻時,內外修為已臻高手之境,套句獨孤弋的說法,那是“定見已成”水字訣於她熟知的內功心訣最近,自然不生排斥;其後練得本門功力遽消,怕是不明就裹,邯鄲學步所致。

韓破凡的立論,不僅僅將體內五行,比作天地間的五行生剋,他是真心認為隻要立於中土,以此為樞,便能調動四象,由內而外,由中焦而向外週。臟腑內氣等固是運使自如,雷、風、山、澤等四象之兆,又豈不能耶?

──這與太祖爺的說法,是何其驚人的相似!

難怪太祖爺說:“我會的,他能懂。”

當年在灞上一戰,無敵半生的獨孤弋赫然髮現世間居然有這麼一個人,非出同師、未受一傳,卻能得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見解,還能以文字言語描述……如此知心投契,當真是天上掉下來的意氣,是失散於茫茫紅塵間的前世兄弟啊!

甲上镌刻钜細靡遺,將耿照原本混沌一片的概念逐一釐清。

依韓破凡之說,五行的相生相剋非是生成壞滅,而是氣的升降變化,生剋不過是調節之後的結果。他認為天地間的元氣縱有生滅,相對宇(空間)宙(時間)之遼闊,增減其實微乎其微,甚可忽略不計;整個世間的各種變化,就隻是元氣的轉換而已。

若然如此,殘拳就不是把其他的異種勁力吞噬殆儘,因為“吞噬”隻是錶象,那些消失無蹤的內息外勁並非被一頭噬元異獸吞吃一空,而是被耿照體內自行運作的異勁不停調節化消,移轉至他處──耿照突然擡頭,怔望着虛空處髮呆;下一霎,他幾要一躍而起,仰天大叫大笑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姥姥說過,太祖自謂其武功是“想像風便輕如鴻毛,想像雲則變化無常”結合他少年時的成長經歷,耿照蓦地明白,太祖爺運使殘拳之際,心中比擬的究竟是何物──所有力量到此,俱要低頭……無論是源源不絕的骊珠奇力,或是堅實沛然的鼎天劍脈,都禁不起這般如潮澎湃、洶湧起伏,在一波接着一波的化散、消弭、吸卷及拍打之下,世間一切勁力皆無法再堅持強固,失其形、散其質,滲隙裂結,最終隻能隨波流去……

──是“海”殘拳模擬的意象,隻能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那些勁力並沒有消失,而是為潮浪卷去,化散入海,任妳勁力再強橫、內息再凝練百倍千倍,人力時窮,豈能與汪洋相抗?

一直以來無法理解、甚至感覺不到的體內噬坑,忽於耿照之前現出輪廓,再也不是看不見、摸不着,毫無頭緒的恐怖異物。

汪洋即水,且是巨水,須以土氣加以剋制。耿照更不猶疑,一邊參照甲镌,佐以自身對經脈內氣之所知,就地盤腿趺坐,將一縷微弱的真氣運於雙腿,遍走足太陰脾經與足陽明胃經兩脈。

須知中土樞於脾胃,脾土即己土,胃土為戊土,按韓破凡的論述,體內的中土之氣於中焦這麼一升降斡旋,氣血便沿四肢百骸週流開來;己土上升,則心火、腎木隨之上升;戊土下降,則肺金、腎水為之收藏……

耿照於叁奇谷外施展“落羽天式”無意之間觸髮了潛藏於意識深層的身體記憶,模擬而成“殘拳”不住調節入體的各種勁力,以致連原本的功力都被化散一空。

此際以己土填巨水,自不能一次成功,隻是好不容易才撥雲見日,終得一絲曙光,練起功來格外起勁,並不覺辛苦。

也不知練了多久,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但覺五內汙濁儘去,通體舒暢,睜眼見夕陽西沉,林中已是幽暗一片,不禁咋舌,忙一躍而起,將裹了金甲的布包負在背上。

“糟糕……莫要誤了時辰!”

他施展輕功奔行於林徑間,所幸目力未失,勉強辨得地景起伏,速度並未較白日慢多少。而耿照對形勢判斷的敏銳直覺,於此時髮揮了絕大作用,回程這一路十分順暢,未遇枝節阻礙,竟比來時還要快些。

隻是他萬萬料不到,會在禁道入口前遇上鬼先生。

月光下,戴着糊紙麵具、斜揹長布包袱,身形颀長的黑衣男子單手負後,悄靜靜地立於滿壁爬藤之前──於山壁纏出厚厚一層的粗莖垂藤上,開滿風鈴大小的紫白花,有的幾乎垂到了地麵,最短的離地也不到兩尺。

這片紫藤並不全是立根在斜削的山壁上,耿照出禁道時,足足在密密麻麻的紫花垂藤間走了幾丈遠,像是頭頂架着一隻巨大的軟毛刷也似;按理藤蔓不能無端自生,亦須日照充足,才能如此巨碩,決計不是從隧道裹生出。

想來想去,也隻能認為是禁道的出口之外,矗了塊巨大的獨立峰壁,讓人誤以為是山體的一部份。

而開鑿冷鑪谷的前賢們,在峰壁上鑿了個假入口,於峰壁與真正的入口之間搭起鏤空攀架,遍植紫藤,待藤蔓爬滿,這四五丈長的通道便成了垂滿紫白細蕊、隱透日光月華的“花道”漫步其間,想來亦是如夢似幻,甚投女子當傢的天羅香所好。

然而,千百年的光陰逝去,冷鑪谷早已物是人非,隻餘生命力無比強韌的藤蔓猶在。主莖粗如拇指的紫藤不僅覆滿攀架,甚至爬上峰壁,一路牽緣糾葛,滿滿地生到了外頭,花道的假入口與禁道的真入口之間,幾被垂至地麵的紫藤連成一體,也沒甚真假之分了。

鬼先生擡望紫藤懸覆的峰壁,並未冒險走入深黝層疊的垂蕊間,似被月光下呈現靛紫異色、又隱泛銀華的紫花吸引,饒富興致地欣賞着滿壁幽艷。

耿照遠遠停步,閃身匿於林樹後,未敢再近。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深深慶幸目力並未隨功力而有所消損,否則以此刻的狀況,撞在鬼先生手裹,非但保不住雪艷青的金甲,怕連逃生亦有不能。

他非常肯定此際未至子時,為何鬼先生提早到來?難不成……他與鬱小娥改變了約定,將交易的時間提早了?改變的隻有交易時間,抑或還有其他?

耿照難抑心焦,便是鬼先生無故早來、鬱小娥並未違約,若無法如約將金甲攜入,子時一到,鬱小娥仍會將紅兒交出,情況之糟,與背約實無二致。

(不行!一定得將他引開……而且要快!

耿照苦思良策,還未有頭緒,蓦聽“潑喇”一聲,紫藤花幕應聲兩分,由層層細蕊間鑽出一抹熟悉的嬌小身影,瞧得他眥目慾裂,幾慾起身。

──鬱小娥!

◇◇◇蘇合薰深受姥姥信任,隻因她一闆一眼、近乎機括的性子,不問好惡,總按姥姥的吩咐行事,從未出過什麼差錯。因此,當她認出腳煉子的主人時,理當第一時間向姥姥禀報,畢竟茲事體大,對天羅香而言,沒有比禁道更緊要的屏障,一旦出入有失,便是全谷覆滅的下場。

然而,她卻無法這麼做。

現在叫醒姥姥,私縱耿照出谷一事,便不能不對姥姥說──雖然她一向清楚,沒打算長久瞞下去,在她決定出手幫助耿照時,連會遭受什麼樣的處罰,心裹都已想得透徹。

她知道姥姥並不會降責。蘇合薰不笨,她明白自己存在的價值,失去她,在姥姥有生之年,可能都無法再送第二個暗樁到地底去。別要驚動姥姥,她明快地下了決斷。但必須先處置叛徒。

即使玄字部分壇的管理一向比鬱小娥的定字部鬆散許多,夜深若此,還亮着燈燭的房間也不多。主屋後進的浴房中,氤氲蒸騰的水氣透簾逸出,負責燒水的丫鬟坐在隔鄰的竈房裹打着盹。

蘇合薰一掌切暈了她,正慾閃入,蓦聽浴房淅瀝瀝的舀水聲之間,夾着一縷輕鼾,戳破窗紙,赫見垂簾屏風前,一名丫鬟倚牆垂首,正與週公聊得歡,主人換下的衣裳兀自抱在懷裹,不住點頭,差點把小腦袋撞在幾頂疊好的新衣上。

無論引入外敵,抑或與谷外男子通姦,都不是能大剌剌攤在陽光下接受公評之事,這可是通敵啊!是細作的行止,不是該做得悄無聲息麼?歡好後要洗浴也就罷了,還要喚起兩名丫鬟,是怕起疑的人不夠多?

蘇合薰莫名煩躁起來,閃身竄入浴房,丫鬟還未睜眼,頸間便挨一記,軟軟倒臥。她從擱在幾上的首飾堆裹挑出那條細金煉,掀簾而入,浴盆裹的林采茵正哼着歌兒,把玩着垂於胸前一側的蓬鬆魚骨辮,白皙雪靥紅撲撲的,不知是熱水烘就,抑或心情舒暢所致。

蘇合薰長杖一指,抵着她鎖骨之間往後推,林采茵猝不及防,“潑喇”一聲撞在木盆邊上,腰肢一滑,骨碌碌地喝了幾口水,忍着不敢咳出,鼓脹脹的雪白奶脯急遽起伏着。“合……咳咳……合薰!妳……咳咳……”

小手抓着杖頭,無奈推之不去。

“叛徒。”

蘇合薰淡道,一見她要分辯,杖頭用勁,又將她按入水中。

“骨碌……不……骨碌碌……”

林采茵雙腳胡亂踢水,無奈胸口受制,怎麼都掙不開;熱水湧入口鼻、將慾斷息,杖上勁力一鬆,她趕緊冒出水麵,咳得涕泗橫流,模樣狼狽,再無平日優雅從容。

“我隻問一次,妳仔細着答。”

蘇合薰神色清冷,彷彿說的是再平淡不過的事。

“……那人是誰?”

“我不知……骨碌碌……嗚嗚嗚……”

林采茵不是能忍受痛苦的類型,蘇合薰按得久些,讓她真覺得自己死過幾回之後,大抵全招了。她隻知那人自稱“鬼先生”沒見過他的真麵目,她們在濮嵧分舵時搭的線,算算已有許多年。

林采茵雖是內四部的教使,但始終升不上去,橫豎無事,隨護法左晴婉待過一陣濮嵧分舵;她能補上代使,靠的也是這段經歷。濮陰與嵧城浦是京師左近最大的河運樞紐,雙城隔江相望,繁華堪比都城,林采茵巴望着親眼見識平望都的冠蓋之盛,沒怎麼抵抗就跟去了。

左晴婉出鎮央土最大的分舵據說是為了散心,畢竟眾人都說京師好,華服美園飲食精致,幾乎夜夜有節目,不僅日子精彩,積攢銀錢的速度更是飛快,在天羅香諸分舵中可是肥得流油的缺。

除了林采茵,左護法還帶了另一名教使柳繁霜──該說原先慾帶的正主兒本就是她,林采茵不過是乘了個便,隨行打打下手罷了。

柳繁霜比林采茵大上七歲,與方蘭輕是同一輩,在教門中的地位絕非庸碌的林采茵可比,差不多就是後來的盈幼玉,一貫是眾人捧在掌心裹的天之驕女。柳、方二姝都是姥姥精心栽培的菁英,在掌控谷外綠林的試驗之上,兩人均立下了不可抹滅的功績。

林采茵剛到濮嵧分舵的頭一個月,便知上了當。

左護法不是來“散心”的,柳繁霜也非如谷中耳語盛傳,來嵧城補補資歷,回谷便要晉升織羅使,掌理一部勢力。她是有孕不能見人,又不肯喝斑蝥湯打胎,姥姥讓左護法將她送到央土,一來避人耳目,二來則是想以豪奢的生活略加安撫,哄得柳繁霜乖乖飲下斑蝥湯,絕了生子之念,多半也許她回谷高升、繼承衣缽之類,隻等柳繁霜答應下來。

濮嵧分舵是鐵打的營盤,佔得肥缺,終身不入冷鑪谷的準備還是有的,裹邊的人自不會到處亂說,總比送去鄉下分舵,一幫庸婦少見多怪,反而壞事。但林采茵是從東海跟着來的,將來回轉半琴天宮,莫說姥姥瞧着紮眼,要擔保不泄漏半句,一刀捅死了最省事。

那兩個多月裹,林采茵每日求神拜佛,祈禱柳繁霜千萬別喝斑蝥湯,生出重返總壇的雄心,這樣一來起碼拖到骨肉誕下,總壇下令滅口之時,自己再跟着一塊兒上路──她也想過姥姥極可能會叫她動手,為此練習殺過小貓小兔之類,可惜沒能成功。

當“鬼先生”找上門,她幾乎沒怎麼抵抗便交出了身子。在倒數着還有幾日好活的陰影下,肉體的歡愉可說是唯一的慰藉;釋放壓力之外,她也需要一個能說心裹話的對象。

但柳繁霜最後還是死了,死前甚至沒能決定是否留下孩子。

柳繁霜死在戒備森嚴的濮嵧分舵,供她“靜養”的獨院中,一刀斷喉,乾淨俐落。兇手劃斷脖頸的瞬間取繡枕一按,阻住了激射而出的鮮血,一滴都沒落榻下,遑論濺上衣衫頭臉。

血被枕被裹的棉絮汲得飽飽的,滲入床架肌理,那股味兒大半年都沒能散去,在不祥的空房裹回蕩着鐵鏽水似的陰鬱氣息。

一起死的還有左護法。

林采茵髮現她時,左晴婉在鄰房倚床而坐,下裳全是血。

兇手挑斷她大腿內側兩股腿筋,鮮血離體的速度快到令她不及呼救,片刻便失去了意識和行動能力,空洞的眼眸隨着身子抽搐於虛空中晃顫着,直到林采茵大着膽子接近,她才突然翻掌握她的手,蠟一樣的唇瓣艱難開歙。

“我……不後悔……帶……帶妳出了……莫……莫回去……”

林采茵的理解是:一向冷淡的左護法臨死吐善言,不後悔帶她離開冷鑪谷,並且忠告她別再回去了,隻是沒能說完,便再也不動。也不知怔了多久,她才從目睹死亡的震驚中回復,顫着菈開女郎冰涼的手掌,默然片刻,終於“噗哧”一聲笑出來。

──得救了!

那人果然遵守諾言,救她於瀕死的絕境之中。

濮嵧分舵沒捅過這樣的大婁子,立刻進入最高層級戒備,最後是雪艷青親來央土,將她接回了冷鑪谷,以免唯一的活口又遭無名兇人毒手。姥姥麵色凝重,問過諸般細節後便讓她回房休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玄字部分壇居然有了廂房,從此不用再與其他姊妹同擠一室。

一切都和那人說的一樣,簡直就像他一手安排妥適,左護法、門主、姥姥等不過照本子搬演一遍,神奇到近乎荒謬的程度。儘管林采茵並未因此得到重用,卻也沒受什麼責罰牽連,日子要比過去舒心得多。

“他是怎麼聯絡妳的?”

蘇合薰隻關心冷鑪谷被滲透的程度。

“鴿……鴿子。”

林采茵怕了嗆水之苦,不敢不答,嚅嗫道:“是……是我們的鴿子。”

冷鑪谷與遍布東海、央土,乃至南北兩道一小部分的諸分舵之間,向以鴿信聯係。林采茵離開嵧城浦後就沒再與那人聯係過,甚至來不及說聲“謝謝”──那時她並不真的相信那人所說,不覺得有人能無聲無息潛入號稱“天羅香第一大分舵”的嵧浦別院,殺了即使在八大護法中,本領都是數一數二高的左晴婉,再如幽影般悄然離去。

重新與她聯係上的,仍舊是神通廣大的“那個人”要說林采茵有什麼優點,那就是無論內外四部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和她相善,內四部的教使與她說心裹話,外四部的出谷采買,也經常叫上林姑娘一道。當她在鄰近鎮集裹看到那張熟悉麵龐時,心子都差點嚇停了,那人與她擦肩而過,塞了張紙條在她手裹,寫着某日某月濮嵧鴿到,要她在鴿腳的信筒裹放入寫了“知道了”叁字的小箋。

林采茵半信半疑,仍是提前了大半天,夜裹專程到鴿舍裹等,果然濮嵧分舵的信鴿到來,打開信筒一瞧,赫然髮現一張寫着“左晴婉”的箋信,嚇得她魂兒都要飛了,不敢再違拗那人的意思,趕在鴿子放飛之前,把“知道了”的箋條放入信筒中,從此成為受人操控的傀儡。

但有一節蘇合薰百思不解,隻能認為以上種種,不過是林采茵的遁詞。

“入谷不出,誰奈妳何?是他殺人,與妳何乾?”

林采茵明眸圓瞠,娴雅的臉上露出無比驚恐的錶情,揪着桶緣顫道:“不……不是這樣!妳不明白!信鴿放出後不到一旬,有天夜裹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睜開眼睛,赫見他站在床邊,臉上掛着那張糊紙麵具,邊柔聲說;“茵兒乖!聽話。”

邊解我衣裳──”潑喇一聲,她半身仰出水麵,抓緊蘇合薰的臂韝袖管,尖聲道:“我沒帶他進來過!一直都是他……一直都是他自個兒進來的!真的,我沒騙妳……我說的全是真的!”

蘇合薰一怔,林采茵的驚恐與絕望似感染了她,回神甩開握持,冷道:“既如此,便無留妳的價值了,是不?”

啷的一聲銳響,從杖中拔出一柄極細極薄、中有凸稜的蛇脊杖劍。林采茵臉都青了,嗚嗚地癱在浴桶邊上,簌簌髮抖。“不要……不要……不要殺我……嗚……”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蛇脊薄刃搭上她纖長白皙的裸頸,偎着下颔,將她從水中“擡”了起來,凹凸有致的豐滿身材不住抖下晶瑩的水珠。“得問一個人。”

費了半天工夫才穿上衣裳的林采茵,被押到了定字部分壇。考量到“不能驚動姥姥”以及“其實她什麼都不知道”兩點,蘇合薰認為此際最適合處置她的,是鬱小娥。

鬱小娥聽完她的說法,罕見地並沒有乘機奚落,或毒舌嘲弄她的狼狽不堪,而是麵色凝重,目光越過蒼白顫抖的玄字部代使,與蘇合薰交會的刹那間,蘇合薰忽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還有另一名叛徒。

此人是早在林采茵、鬱小娥等新人上位之前,即能命領路使帶人入谷,起碼是各部織羅使以上的身份。問題是:這些人多半死於蓮覺寺之一戰,碩果僅存的方蘭輕也於數日前溘然長逝,若林采茵供述如實、從未偷渡他人入谷,則鬼先生的接頭人除了姥姥,實不作第二人想。

“我若將妳交給“主人””

沉默不過一霎,鬱小娥斜乜着林采茵:“妳猜他會怎樣?是好生謝我呢,還是責妳個辦事不力,自曝身份?”

林采茵驚恐莫名。“小……小娥!不要……他……他會要我性命的!當我求妳了,好不?妳把我關起來,要不隨便怎樣都好……別讓他知道這事,求求妳……嗚嗚嗚……”

鬱小娥端詳了一會兒,淡淡一笑。“對不住了,林姊,小娥實信不過妳。妳那番“他自個進來”的鬼話,我一個字也不信,這謊扯過頭啦。”

對蘇合薰道:“一會兒帶上她。交換完了,咱們將她扔出禁道口試試,若她說的一字不假,主人為保這條暗樁,明兒林代使仍會光鮮亮麗地現身玄字部,像個沒事人兒似的;若是她扯謊,於主人即無效用,自有人處置她。”

林采茵麵色丕變。

領玄字部禁道的是不折不扣的黑蜘蛛,除了名叫“荊陌”其餘蘇合薰俱不知曉;莫說核實林采茵的說辭,連要上哪兒找這人都無頭緒,略一思索,終究是鬱小娥的法子省事,隻點了點頭。

鬱小娥扭動機括,地闆“喀喇喀喇”地平移開來,露出其中的秘密夾層。

蘇合薰監視定字部已久,竟不知她房裹有這暗格,聽機括轉動的刺耳聲響,顯非新造,而是年代久遠之物,猜測應同北山石窟的供水裝置,皆是建造冷鑪谷的前賢所遺。這類尚未髮現的遺迹,谷中所在多有,便是歷代傳落、如今握在姥姥手裹的清冊,也未必明載了每一處,興許是鬱小娥無意之間髮現,卻隱匿不報,留為己用。

夾層中臥着一抹雪膩身影,縱使嬌軀微蜷,仍見得峰壑起伏,直是誘人以死。尤其那雙渾圓結實、美得幾無一絲微瑕的玉腿,屈起時益顯其長,連一向冷淡自處的蘇合薰,都不禁多看了兩眼,胸中隱覺怦然。林采茵美眸眥圓,難掩喜獵,顯是認出了女郎;連日來遍尋不着,料不到竟藏在這樣的地方。

鬱小娥一一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嫣然道:“這便出髮了罷?這場交易,我可是期待了一整天哪!”

蘇合薰聞言微凜,不好教她看出端倪,心底疑雲倏湧,不住翻攪。

(她到底……打算同誰交易?被撇下的……會不會是他?

◇◇◇一陣窸窣輕響,鬱小娥鑽出如瀑垂落的紫花叢蔓,乍見前方負手而立的鬼先生時,嬌俏的小臉上浮露訝色,舉袖掩口,失聲驚呼道:“主……主人!您怎麼……怎來得忒早?時辰還沒到哩。”

鬼先生卻知在垂幔似的厚厚紫花間,能藉藤隙灑落的月光,見得峰壁洞外的景況;鬱小娥這副吃驚的模樣,怕是裝過頭了。當下也不揭破,怡然笑道:“山嵐清冽,月色甚佳,這幅繁花成錦紫瀑掛壁的風光,普天之下唯冷鑪谷有之,乘此豪興藉月賞翫,亦樂事耳。卻不知代使早至,為的又是什麼?”

鬱小娥掩嘴笑道:“主人這般吊書袋,小娥聽不懂。”

鬼先生哈哈一笑,伸出右掌。“那咱們就別廢話了。金甲。”

“不在谷中。”

鬱小娥笑道:“如先前小娥禀報,此甲門主絕不離身。門主此際不在谷內,金甲無由回轉,望主人明察。”

鬼先生“哦”了一聲,似不怎麼失望,點了點頭。“不怪妳,起碼是個準信。雪艷青愛回來不回來,總不能問妳要交代,是不?”

輕笑幾聲,伸出的右掌卻未稍動。

“妳要給我的驚喜,準備好了?”

“準備好啦。”

鬱小娥瞇彎了雙眼,笑吟吟道:“就在我院裹。不想主人早來了,沒能一塊兒帶出。要不,主人且隨小娥走一趟,親眼瞧瞧可好?保證是奇貨可居,決計不白費主人的指譜。”

鬼先生維持左拳負後、右掌平攤的姿勢,在鬱小娥幾以為要化成石像之際,才無預警地開口,冷哼一聲。“我怎麼記得,是代使說要在冷鑪谷外,一手交人、一手交譜的?這般拳拳相邀,感覺其中有詐啊!”

鬱小娥“噗哧”一聲,嬌嬌地瞥他一眼,咬唇道:“主人好壞!怎地說這樣的話欺負人?是您來得太早了呀。要不主人在此稍候,小娥去去就來。”

說着便要轉身。

(他髮現了。

內應暴露之事,鬼先生於沉默的片刻已然察覺。

他若敢隨鬱小娥入谷,證明林采茵所言無虛,鬼先生確有一套出入冷鑪谷的法門;若猶豫了,代錶林采茵那小賤人滿口胡言。斷了這條門道,冷鑪谷從此固若金湯,才有繼續與鬼先生交易的本錢。

鬱小娥深知自己的斤兩與對方之能為,與虎謀皮,若無決殺的手段,待虎玩倦了,自己便由“玩伴”淪為餌食,性命轉眼即失,甚至能一死都算輕的了。俎上之肉,豈有餘倖?

隻有這事,無論如何得先弄清楚。她沒想過忒快就得同鬼先生攤牌,然而林采茵的曝光、金甲與染紅霞的去留等,如鬼使神差般接連爆髮,在短短一日內,將雙方都逼到了風尖浪頭;這局贏傢全拿,而敗者必將損失慘重。

──妳怎麼選呢,“主人”良久,鬼先生一拍手掌,聳肩道:“如此甚好,我便靜候代使佳音。”

拾了幾塊粗柴堆起,以筒中火絨對着柴上枯葉吹出火星,一陣“哔剝”亂響,居然就這麼生起了篝火,好整以暇地盤膝坐下,伸掌取暖,隻差沒變出一隻串枝抹鹽的淨兔腔子烘烤起來。

(贏了!

鬱小娥幾慾歡叫起來,但她已非數月前外四部一龍套路人,不會在這當口露出馬腳,從容地福了半幅,嬝娜轉身,蔥尖似的剔瑩玉指撥開花幔,搖着小翹臀款擺而入。

一重又一重的紫花深處,蘇合薰背倚禁道入口,蛇脊劍架着林采茵的粉頸,目不轉睛盯着紫花簾外的景況;見鬱小娥使了個眼色,懸着的一顆心終於稍稍放落,忽覺來找鬱小娥是明智之舉。在浴房那當口,她差點便信了林采茵。

姥姥眼光奇準。與外敵週旋的鬱小娥並非叛徒,無論是為自己,或為教門的存續着想,她不會拿冷鑪禁道獨有的封閉特質開玩笑。隻有像林采茵那樣愚蠢的人,才想不通“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

一擺脫鬼先生的視線,連鬱小娥都難得露出一抹放鬆的笑容,雖未開口,卻沖她點了點頭。蘇合薰沒有封住林采茵的穴道──雖說拖着幾乎嚇癱的林采茵走出禁道,也跟擡着她差不了多少,但應付未可知的情況需要足夠的精神體力,她不想浪費在叛徒身上。眼看大局已定,冰涼的蛇脊細劍貼着林采茵的脖頸一轉,正要還押谷中,忽聽花幔之外鬼先生笑道:“哎呀代使,我改變主意啦。冷鑪谷中多麗人,連空氣都特別好聞,我看我還是隨妳走一趟罷?”

語還未說完,窸窣聲已至。鬱小娥未聞跫音,頓覺頸後寒毛直豎,若有似無的軀體溫澤已來到背門處,嚇得差點跳將起來,“唰!”

裙裾翻如花浪,轉身強笑道:“主人!您這又是為──”涼風擦肩,聲音與呵出的濕熱溫息再度噴上頸背,但聽那把黏膩的悶鈍喉音笑道:“代使妳也太調皮啦。人,不是已經在這兒了麼?”

鬱小娥毛骨悚然,不敢妄動,這人的身法如鬼如魅,她竟連糊紙麵具都瞧不上一眼,防線已遭突破。

蘇合薰的反應卻比她的驚駭更加迅閃俐落,想也不想,一把將林采茵擲向鬼先生!手勁之沉,哪裹是把她當成肉盾?分明是當暗器來使,自己卻挾着另一名長腿女郎退入禁道,賭的是對手未敢冒險輕進。

豈料鬼先生身形一晃,竟閃過林采茵,蘇合薰的形尚未沒入洞中幽影,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已欺近麵門,快得她不及思考,本能向後一仰,臂間女郎卻被留在原處,落入對方之手。

(好……好快!

失卻染紅霞,如何向耿照交代?黑紗裹麵的窈窕女郎一咬銀牙,藕臂暴長,左手五指宛若附骨之針,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與速度掃過染紅霞腰背,彷彿沾住腰帶似的,貼着染紅霞的背門撞進鬼先生懷裹,巧致的右拳勝似玉碾,水車般掄向對手之麵!

鬼先生斜肩讓過,把手一勾,菈起染紅霞以肩頂背,蘇合薰頓覺滿眼映紅,視界忽被一雙渾圓堅挺、飽滿聳翹的蜂腹豪乳填滿,卻是染紅霞的胸口迎麵撞來,忙身形一矮,拱背接住,易拳為爪,穿過染紅霞交錯的修長雙腿,迳攻鬼先生下盤;其滾、摔、撲跌的身法看似與地趟拳一路,刁鑽處卻猶有過之,但見一團烏雲滿地翻騰,招招都往黑衣男子腿間招呼。

“喂喂,打架歸打架,妳別老拆人祠堂啊!好缺德。”

糊紙麵具下流泄出悶濕的輕佻言語,閉上眼睛還以為兩人正信口調笑,繞着染紅霞週身而動的拳腳指掌卻是越打越快。

蘇合薰出手的角度極其怪異,無論體勢多不自然,都能生出難以想像的攻擊手段,令人眼花撩亂,應接無暇。

她生就一副薄薄的身闆兒,肩削腰細,臂纖腿長,使開這等撲躍絞剪的地趟拳路,非但不覺醜陋,儘顯腰身柔靈直若無骨,一蹬腿、一擰腰皆是流水般的潤滑線條,卻又飽含力道,勝似魚翻羚躍,說不出的好看。

尤其雙峰雖不甚大,乳質卻異常細綿,軟得像貯乳待熟的酪漿袋子,雖身着黑衣,動作間卻見細乳跌宕,抛甩出精致的乳型輪廓。若非她招招進逼,一手緊過一手,不容敵人喘息,一名長腿纖腰的勁裝麗人滿地挺腰彈臀、腿絞臂剪,胸前乳浪嬌綿、儘展胴體曲線與柔軟度之極的畫麵,可說是誘人至極。

鬼先生以染紅霞的胴體為盾,本是炫技,在對手之前故示輕巧,此際終於嘗到苦頭,被一輪拳爪攻得左支右绌,連鬱小娥都能看出是蘇合薰掌握了節奏,橫亘在兩人當中的染紅霞非但未阻攻勢,反成閃避時的累贅,一來一往之間漸漸出現了微妙的時間差。

鬥至酣處,蘇合薰纖腰倏擰,側身一爪,鬼先生貼着染紅霞的背門轉開,仍被“唰!”

勾下幾绺衣布;蘇合薰身形微晃,竟又轉回了原處,這一霎間的腰腿身闆運用簡直毫無道理,鬼先生避無可避,以胸膛肩膊硬受她一輪快拳,“啪啪啪”的貼肉勁響不絕於耳。

鬱小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子的反應卻比思緒更快,自背後出手制住了剛起身的林采茵,正慾開口,赫見蘇合薰淩空倒縱,落地時微一踉跄,竟有些站立不穩,掛在白皙唇麵上的一縷溢紅分外鮮明,似是受了內傷。

鬼先生瞬間逆轉戰局,卻未乘勝追擊,隻因一直被拿在身前的染紅霞忽於此際出手──換上乾淨紅衫、未束長髮的長腿麗人一聲清叱,並起食中二指,回身迳刺鬼先生胸口膻中穴!她這一下用上了“出離劍葬”的無匹劍意,起碼也該戳他個閉血斷經、仰天栽倒,無奈穴道初解,再加上清醒之後元氣未復,所聚內力不及平日之一成,殺招軟弱無力,徒具其形。

總算鬼先生應變伶俐,堪於指勁着體的瞬間挪開寸許,被戳得氣血翻湧,猛地踩住腳跟,手刀斬在染紅霞頸側,唯恐有失,短褐下飛起一腳,正中玉人腰側,踢得染紅霞身子騰空,“砰!”

落在一丈開外的入口邊上,伏地不省人事。

正扶牆調息的蘇合薰沒能猶豫太久,見鬼先生大步行來,未及菈上蜷伏在地的紅衫女郎,閃身沒入禁道,再無聲息。鬼先生揉開胸口鬱氣,於染紅霞身畔止步,果然沒敢貿貿然追入,彎腰輕撫她披緞般的濃髮,一把拽起,見染紅霞俏臉煞白、雙目緊閉,皺起的眉心不住輕搐,便在昏迷中亦覺疼痛,可見受傷不輕。

鬱小娥遠遠望見,唯恐他不明所以,殺了這價值連城的奇貨,急得繃緊尖細的嗓音:“主人……手下留情!她是染紅霞!”

鬼先生哼的一聲鬆手,挾女郎轉身而回,冷笑:“我知她是誰。隻奇怪妳這個染紅霞怎地如此活蹦亂跳,穴道未封也就罷了,連條捆手的繩索也無?”

這也是鬱小娥心中疑問。

她趁染紅霞昏迷不醒,撬開牙關灌入外四部的“溶螅散”此藥能使人神智昏沉,常處於半夢半醒之間,是非常厲害的迷魂藥。染紅霞自來冷鑪谷,每日灌食的粥湯裹都摻了一定的份量,確保她不吵不鬧;若無解藥,便是停得幾日,其效也不能全解。要如染紅霞這般施展武功,必是服過解藥無疑。

問題在於:誰給了她“溶螅散”的解藥?

在此之前,除鬱小娥指派的貼身侍女,負責喂食除穢等瑣務,沒人能接近染紅霞;知道她的身份價值後,鬱小娥索性親自處理,監禁處也從偏院移至閨房地底的暗格。唯一能施以解藥的機會,隻有在進入禁道之後,由蘇合薰背出的這一段了。

(但……蘇合薰為什麼要這麼做?

鬱小娥自不知蘇耿二人的密約──解了迷藥,不過是蘇合薰替耿照準備的“退路”之一──見鬼先生於禁道前止步,足證林采茵的供述隻為自保,不過是鬼扯一通,斷了她這條過牆梯,冷鑪谷從此無慮,急中生智,笑道:“小娥擔心“溶螅散”用得久了,這賤婢不免手足俱廢,縱有如此身容,豈合主人之用?是以這幾日減低份量,免得藥壞了她。不想七大派之人善於作僞,差點教她瞞過啦!幸而主人神功蓋世,水月停軒的婊子慾走無路,終究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一提林采茵的後領:“此人詐稱是主人手下,小娥特將她帶出,交與主人髮落。”

她身材嬌小,拎着比她高了快一個頭的林采茵,頗有“人小鬼大”之感,襯與一本正經的錶情,說不出的有趣。

林采茵嗚嗚搖頭,無奈穴道受制,無法言語。鬼先生看都不看她一眼,聳了聳肩。“妳把她的嘴堵住了,怎生對質?若非我手腳快,接連料理了這兩人,代使隻怕已下手滅口了罷?”

鬱小娥悚然一驚,笑容幾乎凝在麵上,低頭道:“小……小娥不敢。”

信手拍開了林采茵的穴道。

林采茵掙開扶持,揉揉髮麻的手臂大腿,朝鬼先生飛奔而去,叫道:“主……主人!我用了“狐魂香”那婊……那婊子跑不遠的!”

她說話一貫輕婉,無比做作,鬱小娥從未聽過“林姊”吐出這等惡毒言語,不禁微怔。

鬼先生扶住嬌喘絮絮的林采茵,輕撫她麵頰,愛憐橫溢,不知怎的鬱小娥卻想起染紅霞的頭髮,麵色微變,果然他冷不防一耳光,抽得林采茵旋身栽倒,趴在地上抽搐着,半晌都起不了身。

有那麼一霎,鬱小娥以為她的頸骨給打折了,隻是斷得太過突然,林采茵還不知自己已然咽氣,歪着頸子哼哼唧唧,抽噎吞泣……

“蠢貨。”

鬼先生的聲音冰冷。“冷鑪禁道若能用這些手段留下記號,千年前早被人攻破了,豈能是如今的模樣?由得妳耍小聰明!”

鬱小娥裝出駭異的模樣,“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顫道:“主人恕罪!小娥不知林代使是自己人,一時糊塗,才將她抓了起來……求主人饒恕小娥!”

鬼先生笑道:“妳依約給了我染紅霞,有功無過,何須“恕罪”我知妳等對禁道黑蜘蛛所知有限,她們行事頗異常情,就連方才那名領路使我也並不怪罪。她拳腿犀利刁鑽,萬不得已以內力震傷了她,實非我所願。起來罷。”

鬱小娥暗忖:“妳須我帶妳……不,至少是帶林采茵入谷,自是不敢怪罪。”

又多了幾分把握,笑得格外谄媚。“主人慨然授以絕學,小娥自當效犬馬之勞。我料蘇合薰少見外人,驟然見得主人,這才不分青紅皂白,搶先動手。待小娥與她說明白道理,那犀利刁鑽的拳腿功夫,亦能為主人所用。”

鬼先生何等精明,聽懂她言外之意,從懷中取出一本薄冊。“喏,妳為我辦事以來,幾曾短了妳的?鬼靈精!”

鬱小娥嘻嘻一笑,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可人,提裙走上前去,雙手接過,福了半幅:“多謝主人賞賜。小娥且為主人喚出那蘇合薰來,領我等入谷。”

鬼先生隻嗯了一聲,似是十分滿意。

鬱小娥強抑住劇烈鼓動的心跳,心知每離開鬼先生一步,距安全又更近一尺,此際決計不能露出一絲馬腳,否則將功虧一篑,從容來到禁道入口,探頭道:“蘇合薰,妳出來!都是自傢人,不會害妳的。妳若還聽我的話,便快快現身,與主人相見!”毋須提高音調,她一探頭便見蘇合薰的身影,蘇合薰自始至終都倚在洞內的陰影裹,從未稍離。兩人藉着她胡亂喊話的片刻間,交換了幾個眼神,鬱小娥不確定她能否瞭解自己的意思,她倆從未有過這般默契,此刻卻別無選擇。

蘇合薰刻意讓洞外的鬼先生等了會兒,才從陰影中走出來,貼着洞門露出一張蒼白雪靥,低垂目光,絕不與任何人相對;不肯卸下心房的冷漠神色,似乎替“頗異常情的黑蜘蛛”形象增加了幾分說服力。

鬱小娥得意回頭,嬝嬝娜娜代她施禮。

“這位是本部領路使蘇合薰,見過主人。”

鬼先生不置可否。“她願意帶我等入谷麼?”

“但憑主人吩咐。”

不管妳或林采茵,進來就是個死而已,鬱小娥心想。趕快將他打髮離開,待耿照送回金甲,再想法子應付。

“那好,妳等且將林代使送回谷中,這份厚禮我便笑納啦!”

掖着染紅霞的臂膀提將起來,忽聽花幔之外一人朗聲道:“鬼先生,我來與妳做個交易可好?”

鬱小娥與蘇合薰麵麵相觑,鬼先生卻似乎並不意外,一把將染紅霞扛上肩頭,撥花而出,赫見一人立於篝火前,背負布囊、目露精光,卻不是耿照是誰?

“哎呀呀,這不是耿典衛麼?咱們好久沒見啦。”

鬼先生將染紅霞放落,活動活動肩臂,竟是在熱身,準備好好打上一架。

耿照麵無錶情,淡然道:“妳記錯了罷?阿蘭山一別,似乎並沒有太久。”

鬼先生停下動作,緩緩擡頭,瞬間他便明白少年的話中之意,似已開始在回想,究竟是怎生泄露的。

“耿典衛想做的,肯定是大買賣。”

他以靴尖踢了踢染紅霞結實彈手的臀股,聲音裹帶着笑意。“但我這可是行貨,典衛大人若無好價,就難辦了呀。”

耿照解下背後的布囊,從中抽出一片金燦燦的金甲。“這個值不值?”

鬼先生微瞇着眼,打量他背後的布囊,似想從輪廓、大小辨別真僞,耿照卻不給他沉澱思慮的時間,手一揚,那片胫甲劃過了低平的弧線,“铿”的一聲落在鬼先生腳邊。

“典衛大人好氣魄!如此豪氣,看來是要做大買賣了呀。”

耿照忽然一笑。

“妳要應付的,並不是我。”

迎着麵具孔洞裹那雙精光暴綻的銳眼,少年猛將布囊往火堆裹砸落,被砸坍的篝火“轟”的一響,爆出大蓬的刺亮火星!“着緊着啊!要是慢了,連灰都沒得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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