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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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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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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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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略一思索,這才恍然大悟。

這名白衣病容、看似弱不禁風的中年文士若是鎮東將軍莫容柔,自稱其妻的“沈氏”便是浦商五大傢中慶東沈傢的千金、時人譽為“叁川第一美人”的沈素雲了。

她氣質溫婉,教養良好,的確是出身豪門大戶的模樣,隻是耿照萬萬想不到:堂堂鎮東將軍之妻、執浦商珍玩玉器牛耳的沈傢大小姊,竟是如此儉樸,坐的是輕便驢車,隨身也僅一名小婢、一個婆子而已,淡掃蛾眉衣妝素淨,直如芙蓉出水,不染纖塵。

在他心目中,慕容柔就算不是叁頭六臂鐵角銅額,好歹也是東海一方之鎮,誰知武臣身上慣見的金盔鐵甲、繡衫抱肚,竟都付之阙如;單以氣色論,半癱的蕭老臺丞怕還比他神采奕奕得多。這白衣秀士不僅身子骨單薄,耿照一見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決計不懂內功。

(他……便是鎮東將軍慕容柔?)男子端坐不動,瞇眼靜靜觀視,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開口,與其說冷靜沉着,不如說是漠不關心。

先前調動人手、隔空布局之時,他看來還有生氣得多,閉目凝神如下盲棋,連與妻子說話都顧不上。此際天羅香、集惡道的人馬殺至眼前,他反倒意興闌珊起來,目光神色裹讀不出心思,宛若旁觀。

但雪艷青說他是鎮東將軍、陰宿冥也說他是鎮東將軍,連方兆熊、沈素雲,還有嶽宸風的手下人都說是,此人多半真是鎮東將軍慕容柔了。就算受困荒郊廢驿、手無縛雞之力,鎮東將軍就是鎮東將軍,殺不殺得了他是一回事,擔不擔得起殺他的後果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耿照愕然片刻,旋即恢復冷靜,見雪艷青慢慢轉頭、對陰宿冥蹙起秀眉,想起她現身以來,對慕容柔說話尚知進退,態度雖強硬,言談間卻以“使君”呼之,心中暗忖:“打劫歸打劫,“鎮東將軍慕容柔”這塊招牌她畢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帶過,不想卻被媚兒叫破。她天羅香明火執仗地來打劫鎮東將軍,事後慕容柔若未加清算,於麵子上也掛不住。”

集惡道隱於黑暗、形迹無定,想尋這幫妖邪鬼物的晦氣亦無從着手,陰宿冥自是一點兒也不怕。天羅香卻是有分壇有總舵,在武林中打着萬兒做買賣的,同樣是對鎮東將軍出手,狀況卻全然不同。

陰宿冥哈哈一笑。“八腳婆娘!妳眼兒瞪得比銅鈴還大,當心“骨碌”一聲滾了出來。搶都搶了,還怕人秋後算賬?”(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忽聽方兆熊道:“一把刀不能交兩撥人,玉麵蟏祖,刀若給了妳,妳的保證依然有效麼?這是誰說了算?”絕口不提“鎮東將軍”四字,所慮應與雪艷青同。一旦實心實眼扯了個直,今日便是魚死網破。為防慕容柔事後報復,這幫邪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眾鬼卒不明所以,聽他隻對玉麵蟏祖說話,大有貶低鬼王之意,不由呱呱亂叫,群情洶湧。陰宿冥辨出他話中仔細,手按劍柄,左袖一繞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聲,隻瞧雪艷青要如何應對。

雪艷青卻不理會方兆熊,冷眸睨視,緩緩開口。“陰宿冥,待我取得赤眼妖刀之後,這筆帳再與妳一並清算。大敵當前,不必無謂相鬥。”

陰宿冥笑道:“誰跟妳大敵當前?集惡道萬不敢與鎮東將軍府為敵,隻消刀在將軍手裹,本王便隻路過看看,絕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豈能與朝廷相鬥?”袍袖一振:“眾傢小鬼!咱們出去!”鬼卒們怪叫着湧出,將屋子團團包圍起來。

雪艷青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還口,目光終於落到方兆熊身上。

方兆熊是老江湖了,看出她二人頗有嫌隙,本想借機挑撥,趁隙保護將軍突圍。“騰霄百練”原是北方水道上放排為生的排幫,飛鈎、飛撾等便於在水上勾拿排筏,久而久之菈幫結會,出身遠不如其餘叁傢,連“世傢”也說不上,地位在四傢中一直是敬陪末座。

嶽宸風加入幕府後,遽然躍於四大世傢之上,俨然成為將軍心腹,代他處理江湖事務,騰霄百練更顯尷尬,方兆熊迫不得已,隻得力求錶現,以圖在新舊同僚之間殺出一條血路。此間遇險,對他而言正是一展長才的機會,將一門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戰。

他踏前一步,提聲大喝:“玉麵蟏祖,方某領教了!妳可要說話算話。”語聲方落,身邊飕飕兩聲,一鈎一撾已曳索而出,如銀龍矯矢,“呼!”徑朝雪艷青腦門抓落!

屋內檐低,本不利鈎索等飛器施展,但這一鈎一撾似生了眼睛,不見主人如何抛甩,卻狠厲快絕。形如鬼爪的鐵撾蓋下時,五枚尖銳利爪突然合攏,眼看便要插入玉人髮頂;另一隻銀鈎卻越過了頭頂往下沉,蓦地倒拖而回,雪艷青若向後挪閃,慾避頭頂之災,鈎尖立時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雪艷青不閃不避,金杖揮出,“匡”的一聲鈍響,鈎、撾雙雙抛高,勢頭卻慢得有些怪異;蓦地一串劈啪勁響,鈎撾的連索應聲爆開,貫穿索筋的氣勁如遊蛇般一路竄回!

方兆熊回頭大喝:“撤手!妳們--”赫見兩名弟子口吐鮮血,臟腑已被杖勁擊傷,餘勁波至,一時無力鬆脫。方兆熊雙臂一振,分握住兩條銀索,索上遊勁如浪貫至,他臂上十二對銅環喀啦啦一撞,迸出無數粉塵,已將勁力悉數散去。

他本次南下攜行的弟子中,屬“斷魂鈎”趙烈、“陰風爪”曲寒兩人武功最高,這套“回天縱地”的合擊之法在門中更是少有人敵,卻難當雪艷青一擊。曲、趙二人失了兵刃,委頓倒地,麵色一片白慘。

雪艷青麵無錶情,蹙眉道:“奇淫機巧,卻無氣力!這便是騰霄百練的武功?”聽似挖苦,口吻卻出奇的嚴肅,似感“見麵不如聞名”,難掩失望之情。

方兆熊扔下斷索,雙拳對撞,腕臂上的銅環铿啷作響。

“飛器之能,妳還不算真正領教。仗着那柄杖子護身,說什麼大話!”仿佛呼應其言,被磕飛的鐵撾銀鈎雙雙墜地,牙刃四分五裂,就算雪艷青勁力沉雄,也須有一柄無堅不摧的重兵配合,才能淩空擊碎百煉精鋼。

“那好。”

雪艷青將那柄蛛首金身的奇形長兵“虛危之杖”往下一掼,杖尾的尖錐貫穿青石闆,沒地兩尺餘。她上前一步,信手解開披風,左手叉腰昂立,身形之颀長高大,異常迫人,玲珑有致的曼妙身段雖散髮無比魅力,在場諸人卻覺威壓沉重,直如暗潮沒頂。

方兆熊首當其沖,氣息微窒,暗忖:“這婆娘好強的威勢!”卻聽她平平說道:“有什麼招數,儘管使來!我若動兵刃,也算是輸。”這話本是狂妄至極,但與她的口氣卻不相稱,仿佛不覺話中有釁,說的是件既平淡又無趣的條陳瑣事,照本宣科而已,免生誤會。

方兆熊腹中暗笑:“婆娘恁地托大,一會兒有妳苦頭吃了!”腕臂一抖,兩環已拏在手中,揚聲喝道:“我騰霄百練使的是“明器”,不佔妳耳目便宜。留神啦!”飕飕兩聲擲環而出,也不見有什麼花巧。

雪艷青蹙眉道:“就這樣?”螓首偏轉,毫不費力地避過。正要髮話,忽聽腦後铿的一聲清擊,雙環一左一右在身後對撞,陡地彈回,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銅環雖快,畢竟非是逼命殺着,雪艷青踩着露趾的金甲涼靴跨步一扭,雙環貼着美背肚臍掠過,又回到方兆熊手中。

“按照約定,是“後退一步”算輸。”虬髯大漢咧嘴一笑,挑起濃眉:“雪門主這一回,咱便不予計較啦。留神!”手腕微振,雙環再度擲出。

方兆熊嘴上佔她便宜,雪艷青卻並未如預想中暴跳如雷,隻是秀眉微蹙,似覺這把戲十分乏味。但方兆熊二度出手,卻比他的口頭逞威更加無聊,同樣是雙環一左一右、身後互擊,旋又倒飛回頭,這回雪艷青早有準備,蛇腰微扭,袅袅娜娜讓過,皺眉道:“方兆熊,妳若隻得這樣,我可要出手啦!”

方兆熊笑道:“可惜妳錯過了出手的機會。”褪下兩環拏在手中,照定飛回的雙環一撞,掌中銅環同時擲出,四環分從四個截然不同的方位奔襲雪艷青,一反先前的溫吞盤旋,破空聲咻然大作!

兩人相距不遠,四環突然變速、幾乎同時飙至,雪艷青本要躍起,心中一動:“若然雙腳離地,這厮又有話說!”玉一般的雙掌撥風攪塵,一股螺旋氣勁轟然迸散,及時震開兩環;另外兩枚一走大弧、一似亂蝶,軌迹難辨,至身前時已不及閃避,眼看要撞上堅挺的酥胸,雪艷青手甲交叉,“铿、铿”兩聲將銅環彈開,餘勁震得臂間隱隱生疼,不由微詫:“這環……好沉的勁力!”

四環被她格開,本應力儘墜地,忽見“嗡嗡”四道流光分出,一陣金鐵交鳴,方兆熊竟又擲出四環,八環空中對撞,先前四枚驟爾反彈,急向雪艷青旋去;其餘四枚彈向梁柱、牆階等,一撞借力,亦“飕”地射向雪艷青!

眾人至此,方知方兆熊的子母鴛鴦環何以能居諸般飛器之首,飛撾、飛鈎等均須繩索操控,方兆熊卻能以高超的巧勁與計算,令銅環盤旋傷敵而不落,堪稱“無練之練”,難怪能卓然於百練之上。

一樣的騰挪空間,陡地擠進八環,縱使雪艷青體若無骨,腰臀如蛇般閃躲伶俐,也知銅環空中一撞,倏又奔殺回頭,徒然壓縮應變的時間罷了,把心一橫:“通通將妳打落,還能變出什麼花樣!”以手甲為盾牌,接連打落四環,低頭擰腰避過兩枚,一枚接入手中;最後一枚不及相應,香肩微側,生生以肩甲擋下。

方兆熊得理不饒,嘿嘿一笑,抖環連擲,滿室銅光飛繞,飕飕不絕於耳。每有銅環飛離常軌,他便新擲一環,借由撞擊加以修正;擲得幾枚,偶又將一、兩枚銅環斜斜撞回,手裹始終不空。

這位騰霄百練之主貌不驚人,言語粗鄙,便如市井之徒,誰也料不到竟身負這般“無練之環”的奇技。耿照看得矯舌不下,暗忖:“縱使練得擲環巧勁,臨陣若不能準確預測銅環的飛行軌迹,出則無回,便有百枚、千枚也不夠使。”與符赤錦遙遙對望,均露佩服之色。

雪艷青身陷銅環陣,麵色凝肅,雙掌週天劃圓,左攬右旋,不住磕飛銅環,卻無法瓦解如有靈性的飛環陣勢。銅環來勢勁急,經常是前後左右、數枚齊至,她雙臂難以一一應付,總有一兩枚須以身上金甲承受,撞擊聲悶鈍異常,既顯環勢猛惡,又見金甲之堅,絕非凡物。

耿照見她仍將接下的那環抓在掌中,心想:“格開銅環絕非上策!且不論方門主計算之精,何以能夠,格擋不過是助長飛旋之勢罷了,不如抓下棄置,才能避免被飛環所困。”

忽聽方兆熊大喝,臂間四環齊出,铿啷啷的撞進陣中,所觸之環於瞬息間一齊轉向,廿四枚銅環飕地射向女郎!

這“百鳥朝鳳勢”乃子母鴛鴦環的殺着,眼看雪艷青避無可避,眾人皆失聲道:“危險!”心頭掠過那張白皙雪靥被十幾枚銅環擊中,顱骨凹碎、血肉模糊的畫麵,不覺攢緊拳頭,掌心一陣濕癢。

千鈞一髮之際,雪艷青嬌聲清叱:“落!”雙臂劃圓一收,所有銅環突然慢了下來,猶如射入一塊軟腴飽水的巨大魚膠;飛環一凝,雪艷青的動作卻驟爾變快,兩條藕臂如紡輪飛轉,手甲缫成了一團金綠殘影,叁尺方圓內的散塵粉灰被抽成一條條無形絲線,飕飕卷入雙臂之間。

眾人目瞪口呆,這凝物抽絲的奇景卻僅一瞬,雪艷青旋臂一扯,廿四枚銅環上所附的勁力如絲抽離,點滴無存,飛環於原處空旋幾下,铿啷啷掉落一地。

--是洗絲手!

耿照蓦然醒覺,想起明棧雪曾談過這部武功。

洗絲手是天羅香的入門武學,門中人人皆習,“洗”字原作“蟢”,乃蜘蛛之古稱。“蟢絲”也者,即指如蜘蛛吐絲般黏纏,不僅僅是卸勁擒拿而已,練至極處,臨敵能將對手的勁力硬生生缫出,如煮繭抽絲,在七玄第一武典《天羅經》中設有篇章專論,不容小觑。

雪艷青以拙對巧,早在接住那枚銅環時便知格擋無用,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奏效,等他將銅環悉數打出,才以“洗絲手”一舉破之,不唯技高,更顯沉着。

耿照心想:“明姑娘的師姊殊不簡單!難怪以明姑娘偌大本事,亦須謹慎應付。看來天羅香一脈不唯人多勢眾,這雪艷青總領群倫,絕非泛泛之輩。”

雪艷青破得子母鴛鴦環,明眸一掃腳邊地麵,心中暗數:“廿二、廿四……儘繳了妳的兵刃,教妳敗得心服口服!”揮開塵霧,揚聲嬌叱:“方兆熊!妳兵器俱已丟失,還有什麼把戲?”

“有!”一條壯碩的烏影穿破飛灰,布鞋“啪嚓!”踏裂青磚,大笑聲中一拳擊出:“這才是老子的殺着!”拳勁如濤,攪動四方氣流,原本飛散的粉灰漩渦般附拳而至,直搗雪艷青胸口!

(他居然是一名內傢高手!)誰也料不到以飛器著稱的“騰霄百練”,門主竟練有如此深厚的內傢硬氣功,這一拳踏地而出,拳勁旋扭,若中人身,隻怕要硬生生破體而出。天羅香手下眾多,若失群領,隻怕洶湧之情難以節制,李遠之急得踏前一步,大喝:“拳下留人!”慕容柔的貼身侍衛任宣亦按刀而出,叫道:“門主莫殺……”

“啪”的一聲,旋扭如矛尖的粉塵應聲撞碎,仿佛前方有堵看不見的無形城壘;下一瞬間,潰散的輕塵微微一凝,倏如漣漪般四向迸開,滾出火舌濃煙也似的驚人波形!

強大的氣勁反饋沿着手臂迭至,方兆熊腳下青磚“喀啦”一聲迸碎開來,兩腿一軟、單膝跪地,一抹殷紅溢出嘴角。擡頭才見接住拳頭的,非是那高聳堅挺的飽滿乳房,甚至不是鎏金嵌碧的異邦金甲,而是一隻溫軟的掌心。

“心機百出,終是無用!”

雪艷青捏住他的拳頭,微蹙秀眉,似頗不以為然,淡淡道:“妳難道不知,行走江湖,唯有“實力”二字方能說話?”運勁一送,方兆熊摔了個四仰八叉,再也站不起來。

她彎腰拾起一枚銅環,隨手往金杖敲去,勁力所至,銅環崩去一截,卻見環中硬芯是黑黝黝的烏深鐵色,竟連一絲反光也無。耿照濃眉大皺,低聲脫口:“是“連心銅”!”

雪艷青移目而來。“什麼是“連心銅”?”

耿照自知身分,不敢僭越,回頭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慕容柔渾不着意,淡然揮手:“說罷,我也想知道何謂“連心銅”。說起冶金鑄煉,白日流影城也算個中行傢了。”

“是。”耿照躬身一揖,恭恭敬敬禀復:“這“連心銅”乃是一門鑲嵌工法,以玄鐵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銅衣。連心銅多用於機關芯材,或制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滾盤珠等玩意兒,要做成這麼大一枚,技藝也不簡單。”

如此一來,子母鴛鴦環的謎團便解開了。方兆熊利用連心銅環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飛環不墜,撞擊之後反而加速射出,雖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鐵芯環,內力手勁亦非泛泛,但比起純以銅環為之,到底還是取巧。

漆雕利仁咧嘴一笑:“他媽的,原來是個郎中!”

李遠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聲!”

雪艷青將銅環一擲,冷道:“妳的內功不壞,若不做這些無聊想頭,倒也算是人才。”方兆熊捂着心口,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喉頭略一抽搐,湧上大口鮮血,兀自咬在嘴裹,苦苦維持尊嚴,額間豆汗涔涔,連一句話也說不出,瞪着她的銅鈴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慚愧。

雪艷青的目光越過了委頓在地的虬髯漢子,徑投居間的白衣書生,揚聲道:“使君!事已至此,請速將赤眼刀交出,以免自誤。”滿以為一掌廢了他的護衛高手,便能與慕容柔對話,誰知他隻是淡淡一笑,依舊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燦然的高挑女郎終於動怒。

自四歲入得天羅香以來,她一直被當作未來的掌門人選之一教育長成,所受的對待,所衣所食、所學所用,無不是門中至高。雪艷青非是跋扈飛揚的性子,對比她在天羅香之內如同女皇的尊貴地位,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穩重端方、不恃驕矜的了,繼位前後並無不同,於門中甚孚人望。

今日攔路取刀,原也無意傷人,不過想以重兵圍之,稍加恫嚇罷了。豈料那躍淵閣的陸雲開陸老兒二話不說便擰槍殺人,挑了做為使者的兩名迎香副使,同行的弟子無一得回,這才爆髮激戰。慕容柔畢竟是東海一鎮,隨行護衛均是千中選一的精兵,弓馬娴熟,能征慣戰,再加上當世名將的調度指揮,在弓矢用儘、棄馬據險之前,天羅香已蒙受重大傷亡。

為追捕盜走《天羅經》的叛徒,一個多月以來,她麾下的“天羅八部”折去諸多正副織羅使、迎香使等,連八大護法都折損過半。現下,每再多死一人都令她心痛不已,如同刀割。

(早知道……便殺進車隊裹劫了慕容柔出來,也不用死這麼多人!)“忒多人流血送命,妳端的什麼架子!”

雪艷青柳眉一軒,叱道:“是男兒漢,就別躲在人堆裹頭,出來應戰!”露出雪趾的金甲涼靴喀喀叩地,長腿交錯,縱身飛躍而起,揮掌拍向慕容柔!

李遠之、漆雕利仁與任宣叁人攔在慕容柔身前,正要阻擋,蓦地一條烏影橫裹殺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亂的洗絲手,雙臂劃圓,渾厚的內力鼓蕩而出,兩人四臂黏纏,鬥了個旗鼓相當,正是耿照!

雪艷青看出慕容柔不谙武藝,連“粗通騎射”也說不上,這叁名護衛她又全沒看在眼裹,隻用了六成不到的內功,招式亦非通力施為;驟遇強敵,料不到他一個籍籍無名的流影城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剎時鬼手懾蟢絲、碧火壓天羅,竟是着着失先,儘落下風。

她驚怒交迸,咬牙眦目:“閃開!”便要變換路數。

耿照跟了明棧雪若乾時日,對天羅香武學甚是熟悉,一看便知是“玉露截蟬指”的起手,搶先使出鬼手諸部中剛猛第一的“跋折羅手”相應。雪艷青為剛力所折,無暇他顧,正慾以“懸網遊牆”的上乘輕功稍避其鋒,豈料身法又遭識破,頓被擒龍無迹、以掃除一切怖畏不安的“施無畏手”截去退路,受制難伸。

她於《天羅經》中諸般武學所知,遠不如持有經書、以碧火神功融會貫通的明棧雪,連變了五六種套路,連完整的一招也沒能使出,無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饒是雪艷青性子沈穩,也被逼得怒火騰騰。

她掄臂急掃,如挽槍花,暴喝道:“閃開!”這一下卻非是天羅武經的路子,勁沉而招猛,宛若掃穴犁庭,掌氣掀飛青石,推卷黃土如迭浪,碧火真氣竟不能擋,耿照猛被轟得氣血翻騰,整個人倒飛出去!

他身在半空,餘勁卻未稍止,忙攬臂一粘,貼着牆麵斜斜滑開,那牆卻被轟塌半堵,磚碎柱傾,粉灰如煙塵滾動。

“好剛猛的招式!”他為之一愕,大起狐疑:“明姑娘說,天羅香武學講究招勁俱巧,決計不是這般開碑裂石的路子。難道,明姑娘的師姊另有師承?”

雪艷青的錯愕卻不下於他,玉手揮開塵灰,厲道:“這是本門的“懸網遊牆”!妳……妳與她是什麼關係?”長腿飛跨,穿霧躍出,忽聽腦後霹雳勁響,雄渾的掌風破空而至,一人笑道:“黑寡婦!這小和尚是本王的,妳閃開些!”

兩人“砰!”對了一掌,陰宿冥淩空倒翻開來,穩穩落在地麵,雪艷青卻連半步也未退,雙方功力高下立判。耿照揮去霧粉,依舊攔在慕容柔之前,與鬼王、蟏祖分據叁角,形如鼎峙。

雪艷青一緩之下,心緒漸寧,強抑怒火望向陰宿冥,慢條斯理道:“鬼王適才說了,隻要赤眼還在使君手裹,今日便隻路過,作壁上觀。難道鬼王要出爾反爾麼?”

“呸!”陰宿冥啐了一口,指着耿照笑道:“別的我不管,這小和尚的性命,我集惡道定下啦。妳愛搶妖刀那是妳傢的事,他要死在別人手裹,本王與那人沒完!”

雪艷青沉吟半晌,實在想不透他心裹打得什麼主意,不慾纏夾,對耿照道:“讓開!”作勢提掌,左腿邁出一步,卷塵揚灰,氣勢迫人。陰宿冥啪的一振袖,厲聲狠笑:“黑寡婦!妳當本王說笑麼?退回去!”耿照沉默以對,暗自凝神戒備。

雪艷青冷冷道:“鬼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與妳便了。妳我各取所需,兩不相誤!”雪趾一點,徑向耿照撲去。陰宿冥勃然大怒:“要妳多事!”役鬼令神功對上玉露截蟬指,綠袍金甲飛旋轉繞、乍分倏合,鬥得異常燦爛。

冥渾屍老雖殁,陰宿冥仍從明棧雪留下的屍身析出小部分的指招,初對時屢搶先手,勉強鬥了個平分秋色。然雪艷青根基深厚,臨敵經驗又較她豐富,先頭已有了耿照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掛角,難覓其蹤,片刻鬼王微露敗象,百忙中提聲叫道:“小和尚閃開!這兒沒妳的事,逞什麼能?”

耿照心想:“媚兒她……擔心我打不過玉麵蟏祖麼?”正轉心思,那廂陰宿冥已招架不住淩厲指力,左支右绌,終於小退了半步。雪艷青無意戀戰,出指將她逼退,轉頭便朝耿照而來;豈料陰宿冥才緩過一口氣,提運內力點足飛躍,霎時越過了雪艷青,一掌拍向耿照:“罷了!與其讓她,本王先打死妳!”

耿照哭笑不得:“妳又來添什麼亂?”白拂手連圈帶轉,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雪艷青。叁人六臂相格,妳推我攘,兩朵嬌花夾着綠葉上演叁國大亂鬥,妳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戰局麵。

雪艷青自從方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掌之後,又用回天羅香的嫡傳武學,指勁、掌風雖淩厲,但力分兩頭,左右均須留心對敵,威力大打折扣;媚兒內力折損過半,役鬼令神功難以儘展,所恃不過掌法精妙,一會兒攻一會兒守,立場暧昧不明,威脅亦不深。

叁者之中,唯有耿照同時熟悉二人的招式,再加上目的單純,無論誰來,俱是一意堅守,反倒從容;時間一長,碧火神功連綿不絕、越打越強的長處儘皆顯露,雪、陰二姝頓感壓力,不覺收起爭勝之心,不約而同將矛頭指向耿照,形成以二對一的形勢。

符赤錦看出不對,顧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七玄二君,連手夾殺一名少年後輩,妳們要臉不要?”

陰宿冥陡然省覺:“我怎地與黑寡婦走到了一路?”與耿照虛晃兩招,一式“山河闆蕩開玄冥”轟然出手,徑取身邊的雪艷青!雪艷青正全心突破耿照的防禦,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柔荑連揮,抽絲般缫去掌勢,怒極轉頭:“陰宿冥!妳--!”

鬼王見她微露狼狽,大感快意,笑道:“妳什麼?原本便是叁國大亂鬥,妳不長眼能怪誰?留神了!”拳腳齊施,逼得雪艷青全力防守,耿照乘機鬆了口氣。打着打着,陰宿冥心念一動,提聲罵道:“喂!妳是他的什麼人?要妳這小婊子多事!”卻是對着屋角的符赤錦說去。

耿照聞言蹙眉,低道:“妳沒事罵人做甚?好沒道理!”

符赤錦聽他出言不遜,也老實不客氣回嘴:“他是我夫君,妳罵誰婊子!”

“夫……夫君?”

媚兒一下反應不過來,片刻才圓睜杏眼,勃然大怒:“她是妳老婆!妳這殺千刀的小和尚!”眼底直慾噴紅,暴喝一聲,剛掌“呼”地轉向,袖影如暴雨梨花、怒海瘋浪,將耿照往死裹打,招招取命。雪艷青不禁側目,暗忖:“真不愧為集惡叁道之主!方才他與我二人對敵,竟是未儘全力,此刻才拿出看傢本領,果不容小觑!”一扭蛇腰,便要突破耿照的防守圈,欺至慕容柔身前。耿照別無他法,運起碧火神功,以肩側硬捱了陰宿冥一掌,“呼!”伸手去拿雪艷青的背心!

“匡”的一陣裂響,兩麵窗棂迸碎,竄入十餘條黑影,卻非天羅八部的女郎們,而是手持鋼刀、黑巾蒙麵的夜行客;從身形看來,清一色都是男子!耿照腹背受敵,無暇細看,符赤錦卻認出是林中叁名刺客的服色,尖叫:“有刺客呀!”李遠之、漆雕利仁警醒過來,各自接敵。

他二人武功遠勝刺客,尤其漆雕利仁一得允可,樂得揮刀大殺,連耿照相隔一丈之遙,仍覺身後熱血飛濺,溫黏披頸。陰宿冥怒氣未平,殺紅了眼,還不怎的;雪艷青卻皺起了眉頭,麵上露出一絲不忍,可見屠殺之慘烈。

任宣護着慕容柔退至屋角,以免被鮮血殘肢波及,亦砍倒了兩人。

不多時刺客悉數倒地,一人笑道:“不愧是鎮東將軍,身邊多有能人!”話才說完,一抹烏影從破窗間翻了進來,但見銀光一閃,漆雕利仁手中那柄鋒銳奇刃铿然落地。

漆雕怪叫着倒翻出去,左掌緊握右腕,跪地喘息,指縫間汩汩溢血、狀甚稠濃,看樣子不是傷及手筋,便是動脈破裂,再無行動之力。

李遠之不禁色變,運起“金甲禁絕”掄臂上前;腳未落地,眼前忽起銀光,來人鋼刀連搠,眨眼已於他眼皮、咽喉、心口、肚臍四處各紮一刀,戳得淡金暗芒螢飛點點,刀尖卻掼之不入,如中敗革,啧啧稱奇:“世間竟有如此硬功!”銀芒閃動,徑取他腿間陰私。

李遠之這時才來得及挪避,正待反擊,來人轉過刀背,瞬息間拍遍他週身一十八處大穴,終於有叁處勁貫穴道,李遠之一口真氣換不過來,嘔血跪地,手臂卻怎麼也擡不起。

那人怡然自他身邊走過,見任宣按刀的架勢,笑道:“原來是“雲都赤侯府”的高足!不想色目刀侯座下,也收央土的權貴子弟。”

任宣咬牙道:“大膽狂徒,退下!”抽刀一掠,倏將來人劈成兩半!蓦地眼前一花,那人又好端端站在身前,刀背停在他腕骨之上,一陣劇痛如電流般走遍全身,年輕的護衛悶聲倒地,蜷着身子不停抽搐。

這一切不過須臾頃刻,以李、漆雕二少的能為,連雪艷青都無法在一照麵間將他兩人擊倒,耿照心知來人是平生僅見的高手,武功決計不在嶽宸風之下,卻無法擺脫陰、雪二姝,急得大叫:“寶寶錦兒!”

那人遙遙聽見,仰頭哈哈一笑:“耿典衛,妳真是令人氣惱、偏又有趣至極的人物啊!我--”語聲忽變,耿照但覺腦後勁風迫近,忙運起十成功力,一掌將雙姝逼退,及時拔出神術刀一格,“铿!”擋住了斷首一刀,被刀勁震得踉跄幾步,氣血翻湧,幾難遏抑。

來人輕巧落地,亦是一襲夜行黑衣、中等身材,說不上有什麼特征,連手裹的青鋼樸刀都與其餘刺客相似;唯一不同,是他臉上戴着一張童玩似的紙糊麵具,紙麵具繪着南鬥壽翁的瞇眼笑臉,筆法粗劣,在黑夜火光下看來格外詭異。

他望了符赤錦一眼,麵具後的悶鈍語聲似還帶着笑意。

“看來是我失算啦。這荒郊野地裹,竟也有精通這等奧妙眼術的高人。”符赤錦冷冷一笑,也不接口--此際說得越多,越沒好處。保持莫測高深的神秘,才能儘力延長得來不易的戰果。

以她此時的功力,根本使不出“赤血神針”的殺人眼術,但如黑衣神秘客這等內外兼修的絕頂高手,對殺氣的感應格外靈敏。赤血神針本就是善加操縱精、氣、神,將叁者任意轉換的秘術,符赤錦的精、氣不足驅動神針,但“神”仍略具雛形,冒險一試,果然唬住了黑衣人。

這廂雪、陰二人好不容易罷鬥,才有開口的餘育,不約而同叫道:“鬼先生!”

陰宿冥哼的一聲,冷笑:“妳讓我來搶赤眼妖刀,又把消息放給這八腳淫婦,弄了半天,原來是妳自己想要。”雪艷青卻蹙起蛾眉,沉聲道:“鬼先生明着讓我等來索妖刀,隻為乘機刺殺將軍?”

耿照心中一動:“原來,他便是“鬼先生”!”

卻聽“鬼先生”笑道:“二位言重啦。收回赤眼妖刀與刺殺這厮,都是為了我等“七玄同盟”的千秋大業!此人若是不死,必將聯合七大門派對付天宗七玄,趕儘殺絕,除之後快。七玄大會之日,諸位須攜聖器與會,而在下慾獻之物,便是鎮東將軍慕容柔的狗頭!”

此話一出,再無轉圜的餘地。

果然慕容柔一擡頭,微瞇的鳳目迸出精光,沉聲道:“閣下所謂“七玄同盟”,便是妳們這幫外道的盟會?千秋大業……哼,好大的抱負啊!”哼笑幾聲,口氣之陰冷刻骨,連耿照也不禁一顫,幾慾回頭。

即使粗疏如媚兒,總算明白了鬼先生的心計:慕容柔的性子苛猛,眼底實難容顆粒,如山鐵證未必能唆使他殺人,心底的一丁點猜疑卻足以成為火種,不定何時便能燎原。“七玄同盟”四字正中他心頭大忌,比朋結黨素為亂源,無論於廟堂、江湖皆然,鬼先生口出“七玄同盟”之際,慕容柔心中已動殺機,遠比今夜這場圍殺更加有效。

雪艷青惱他信口開河,俏臉微沉,嬌斥:“大會尚未召開,同盟何來?妳--”突然一怔,閉口不語,麵色極不好看。鬼先生呵呵而笑,仍是一派從容。

慕容柔目光陰沉,電一般掃過她的麵龐,一言不髮,心意難以測度。

無論如何,雪艷青脫口而出之語,已認了七玄之間有一場大會將開,要說服鎮東將軍此會不過是眾多邪派首腦喝喝茶、嗑嗑牙,酒足飯飽之後一哄而散、別無其他的話,也未免太小看了慕容柔的才智。

她是實心眼兒的脾性,平生最恨他人纏夾,偏生言語又不甚便給,正待分辯,忽聽陰宿冥道:“罷了!事已至此,妳還想全身而退麼?錯過今日,要待何時才能鏟除慕容柔!”袍袖一舞,大喝:“眾傢小鬼聽了,此間生人,不留活口!”铿的拔出降魔青鋼劍,縱身撲向屋角的慕容柔夫婦!

耿照揮刀將她格住,怒道:“妳瘋啦?鎮東將軍豈能殺得?”

媚兒冷笑:“妳說殺不得,本王偏殺給妳看!”身後無數小鬼蜂擁而入,漆雕利仁拾起那柄鋒銳無匹的寶刀“血滾珠”,左掌握着稠血泥濘的右腕揮刀殺人,依舊悍猛無雙;李遠之與任宣亦掙紮而起,拖着傷體應戰,騰霄百練餘下數人亦奮力自保,蹒跚退守,情況極是不妙。

雪艷青拔起金杖掄開,掃倒幾名不長眼的陰曹小鬼,“铿!”接過陰宿冥的降魔青鋼劍,怒道:“陰宿冥!快快節制妳的手下,以免釀成大禍!”

陰宿冥哈哈大笑。“這時退縮,以為慕容柔便能饒過妳麼?愚蠢的淫婦!”兩人劍杖相磕,迸出耀眼火星,以降魔劍之鋒利,那虛危之杖連一絲痕毛也無,顯然亦非凡物。

耿照觑得空隙,回身慾奔慕容柔處,眼前烏影一晃,鬼先生笑道:“典衛大人哪裹去?”七字未完,耿照臂上、肩頭等已噴出五道血箭,銀燦燦的刀芒才掠過眼前;耿照身形倏挪,堪堪閃過咽喉、下陰處的致命兩刀!

(好……好快!)“咦,好快啊!”鬼先生啧啧稱奇:“年紀輕輕,殊為不易!”刀闆劈啪一振,耿照身上又數處見紅。先天胎息感應氣機,總能在刀刃着體之前挪開分許,雖然完全跟不上鬼先生的速度,但傷口入肉不深,尚無大礙,隻是疼痛難當,不似刀劈,倒像是牙鋸入體一般。

危急之間,遠方忽傳狼號,嗚嗚嗚的號角聲響鋪天蓋地而來,與先前所聞如出一轍。李遠之精神一振,揚眉道:“老大來啦!”漆雕利仁半身染血,咯咯傻笑:“我殺出去接他!”唇麵皆白渾無血色,膝彎一軟,拄刀跪地,誰知反手又標去一枚小鬼首級,仿佛全身上下隻剩殺人本能,無論失血再多都未稍減。

自現身以來一派從容的鬼先生,終於露出一絲浮躁,“啧”的一聲:“典衛大人請讓路。要不,就留下命來!”刀芒閃現,耿照左臂鮮血四濺,結結實實吃了一記。他這刀卻不白挨,掙得間不容髮的一絲空隙,神術刀倏然失形,咫尺之間,一團耀目鋒芒頓時炸開--對付快刀,唯有快刀!

施展“無雙快斬”的同時,卻聽麵具下“嗤”的一聲,鬼先生竟為之失笑,手裹的鋼刀驟然消失,潮浪般的刀芒湧至,將耿照與神術刀一並吞沒!

(這是……無雙快斬!)耿照震驚之下,才髮現自己想的全然不對。鬼先生所用,並非是一髮不可收拾的無雙快斬,他的刀勢雖鋪天卷地而來,所指並非是無的空處,不因快而亂、不因重而拙……在刀浪吞沒他的瞬時,耿照仿佛看見媚兒揮劍來救,還有寶寶錦兒掩口驚呼,隨即一道金光回旋而至--刀浪轟然迸散。

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機的綿密刀網剎那崩潰,手持降魔青鋼劍的媚兒被轟得倒飛出去,背脊重重撞上破牆,一口嘔紅染花了她的臉譜;他的“無雙快斬”潰不成軍,難以想象的巨力將他掃了出去,神術刀幾乎脫手飛出。

唯一及時抽身的隻有鬼先生而已,但他手中之刀片片碎裂,四向射開,不少鬼卒哼也沒哼便翻身倒地,被指甲大小的殘刀奪走了性命。

而雪艷青僅僅是出了一杖。

四人同出絕招,她卻一艷壓叁采,一杖便瓦解了役鬼令、無雙快斬,以及鬼先生那驚人的不世刀招。此一無與倫比的撼地之力耿照非是初見,稍早交手時,她曾以類似的招數逼出耿照的“懸網遊牆”身法,改以金杖施展之後,威力更是遠遠勝過空手施為,仿佛長兵器才是這門武學的正路。

(那是……某種槍法或棍法?)雪艷青收起那柄金光燦然的虛危之杖,眉宇間隱有一絲懊惱,但眼下已不容她躊躇,杖尾尖錐一拄地麵,咬牙道:“鬼先生!今日之事,妳須給我個交代!”鬼先生扔下半隻空柄,含笑作揖:“七玄大會之上,門主自能得到滿意答復。”意態從容,信步往破窗走去。

破屋外火光大作,無數焰炬隨着嗚嗚號角,自四麵八方圍向小丘,將此地團團包圍。來人辨不清有多少數目,隻聽蹄聲轟隆,遠近接天,將丘下擠得水泄不通,行伍卻頗為齊整,顯然訓練有素。

為首的旗手擎着兩杆長幅大綢,均作黑底紅旄,宛若軍幟;左書“風雷別業”,右書“鐵血王孫”,居中一麵高牙大纛,繡着偌大的“適”字。纛旗下一騎白馬卷塵而來,馬上騎士頭戴羽翅金冠、身穿抱肚繡衫,武靴玉帶,威風凜凜;年紀似也不甚大,自有一股統軍大將的氣派。

騎士來到丘下,勒缰舉手,猛地一揮,黑夜中飕飕勁響,連珠不斷,直如飛蝗過境,入耳心怵;不過眨眼功夫,盤據丘上的集惡道、天羅香人馬隻覺滿天星鬥仿佛一股腦兒墜下,點點亮芒挾着獰惡的破空聲響,釘得一地狼牙羽箭!閃躲不及者無不洞胸穿腹,死狀極慘,嶺上一片哀鴻,但第二波的羽箭又至!

“那是--”雪艷青心急眺望,認出了旗號,喃喃道:“鐵血王孫,風雷別業……是“奔雷紫電”適君喻的人馬!”

“沒錯。”

她回過頭來,見鬼先生扶着破窗頂棂,笑道:“門主切記,鎮東將軍府一旦佔了勢頭,絕不少造殺業,眼下便是教訓。門主持身甚正,我很佩服,然而一念之仁,卻害了誰?”翻身一躍,衣影消失在窗外黑夜中。

陰宿冥扶壁而起,一抹血漬,對耿照叫道:“喂,小和尚,我知道妳的底細啦,咱們走着瞧!”吹起尖哨,白麵傷司湧入接應,她領眾小鬼由後進殺下山丘,奪路而逃。

雪艷青皺起姣好的柳眉,眉心深如刻劃,望向諸多中箭女屍的眼裹卻透着一絲茫然,仿佛還未從鬼先生的話語中清醒,直到一名迎香使帶着箭傷匆匆趕至,俯首道:“啟禀門主,山下人馬殺上來啦!來人十分棘手,不同尋常官軍,姊妹們多披箭創,難以抵擋。要否死戰,請門主裁示。”

高挑的年輕女郎回過神來,模樣卻不慌張。“眾人隨我從屋後撤下,傷員先行,由本座斷後!”迎香使領命而去。雪艷青目光掃過屋內眾人,終於不再理會慕容柔如何反應,看了耿照一眼,冷道:“關於“那人”,我會再找妳,流影城的耿典衛。後會有期!”呼的一聲掖起金杖,如拖重槍,曳着披風跨出高檻;屋外的殺伐聲隨之而去,漸行漸遠,終至不可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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