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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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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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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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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疏影倒是波瀾不驚,隻是淡淡一笑:“是麼?好在二掌院歷劫無礙,此後定然福壽綿長,也不是件壞事。”以蓋緣輕刮茶麵,又啜了一小口,滋飽尖翹的上唇珠微抿着,貝齒似是輕咬唇瓣,一邊徐徐飲下茶湯,雪酥酥的長頸喉肌一滑,連細小的吞咽聲都顯得斯文秀氣。

“這位是胡彥之胡大俠吧?”她擡起明眸,言笑晏晏的模樣就像是跟閨中密友閒話傢常,就着搖曳的燈焰一瞧,宛若寒梅綻放,撲麵仿佛蕩漾着一片清洌幽香。“久聞胡大俠濟弱扶傾,做了許多了不起的義舉,襯與寶馬名劍,相得益彰,不愧是觀海天門鶴真人的高足。”

胡彥之是老江湖了,自不會被幾句恭維拍得飄飄慾仙,忘乎所以。

但橫疏影這幾句說得輕描淡寫,神色、目光無一絲逢迎谄媚,倒像是興之所至,隨口與朋友分享什麼江湖趣聞似的,聽得人不由微笑,也不覺得怎麼尷尬。

“二總管客氣。”

胡彥之抱拳拱手,霎時收起逐目獵艷的輕浮神態,悄悄對眼前這名總管一城命脈的秀麗女郎留上了心。

橫疏影瞥見采藍、碧湖二姝昏迷不醒,吩咐一旁隨侍的少年道:“鐘陽,為這兩位姑娘安排一間僻靜的客房,撥幾位能乾的嬷嬷照看,速請大夫來瞧。切記:診金、藥材等均不可吝惜,莫要耽擱了救治良機。”

那被喚作“鐘陽”的高大少年,正是先前斥喝巡城司馬之人,生得英俊魁梧、目如朗星,眉宇間隱有一股剽悍之氣。他低頭領命,出廳喚得幾名司役擡來軟榻,後頭跟着叁、四名身子壯健的中年僕婦,僕婦們輕手輕腳地將藍、碧二女擡上軟榻,朝橫疏影一躬身,低着頭魚貫退出廳院。

黃纓雖未昏迷,然而身心俱疲,眼看也快支持不住,說是要照顧二女,隨下人一並去了。

染紅霞感激橫疏影的體貼安排,起身慾謝,卻讓她一把挽住,隻得坐了回去。(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兩人把臂扣指,距離登時菈近,芳息相聞,吹鬓如柳,橫疏影似無鬆手之意,徑與她並肩靠頭,模樣十分親熱。“多……多謝二總管。”染紅霞與她並無深交,平素隻有公事往來,頓時頗不自在。

橫疏影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妹子說得什麼話來?貴我兩派同為正道,一向交好,既到了姊姊的地頭,暫且寬心住下,先把身子養好。有什麼話,等明日睡醒了再說。”喚另一名隨侍的少年何煦,讓他吩咐廚房準備飲食,少時送入諸人房裹。

染紅霞沉默片刻,終於按捺不住,玉白色的淡櫻粉唇微啟:“二總管……”

橫疏影聞聲回頭,明媚的杏眼微微睜圓,竟有一絲天真。

“什麼事呀,妹子?”

染紅霞一怔,忽覺再生分下去,倒顯得自己不近人情了,猶豫了一下,改口道:“橫二……橫傢姊姊,敝門遭逢大難,眾傢師妹生死難料,我很擔心。姊姊若有……若有人手能借,我想先回斷腸湖一趟,瞧瞧莊園裹的情形。”

橫疏影蹙眉道:“水月停軒怎麼啦?來,快說與姊姊聽。”

染紅霞點點頭,將如何被妖刀萬劫追殺、如何遭遇魏無音與赤眼,以及墜崖獲救等,仔細交代一遍,隻隱去解“牽腸絲”一節不說,對中毒之事也隻字未提。

幸好黃纓、采藍等均已不在廳內,她刻意避開耿照的目光,講到墜下紅螺峪時目光微略低垂,濃睫輕輕一顫,隻說四人在崖下暫宿一夜,天亮時才髮現魏無音已然辭世,而後遇上觀海天門的蘇彥升一行,再來便如胡彥之所見。

她的嗓音清脆動聽,隻是傷後體力稍弱,說了一會兒有些喘不過氣,隻得停下歇息。橫疏影擡起眼,視線越過大半個廳堂,忽然開口:“那把赤眼刀,如今何在?”所目卻是垂手而立的耿照。

耿照不敢不答,低頭道:“啟禀二總管,便在小人的背上。”解下白布包袱,雙手捧過頭頂。橫疏影點頭道:“拿來我瞧瞧。”

忽聽兩人急道:“不可!”幾乎是異口同聲,渾如一人。

胡彥之一聲嗤笑,看看染紅霞,又看看耿照,不覺雙手抱胸,饒富興致。耿照自知失言,趕緊低頭;染紅霞麵頰髮燒,蒼白的雪靥飛上兩朵紅雲,病容裹別有一股嬌羞韻致,更顯明媚。

她見耿照低頭不語,直把髮言的權柄交給自己,知他無意說出當晚的旖旎情事,心中五味雜陳。但猶豫也隻不過一瞬,她捏緊手心,定了定神,儘量把話說得平穩自然:“姊姊有所不知。當日琴魔前輩曾說,這柄赤眼刀淬有淫毒,對女子極為不利,一旦嗅着刀上芳香,便會成為刀屍,被妖刀迷去心神。”

橫疏影聽得一愣,不覺失笑:“哎喲,有這麼厲害麼?這簡直是……簡直是戲文裹的鬼怪神通啦。”忽見染紅霞神色嚴肅,全無戲谑之意,才斂起笑容,碾玉珠兒似的貝齒咬咬下唇,端盃啜飲了小半口,不動聲色地問:“按妹子的說法,此毒似是對男子不起作用?”

當夜魏無音述說時,染紅霞其實中毒已深,介於半夢半醒之間,許多關竅都沒來得仔細聆聽。她瞥了耿照一眼,旋即垂落目光,輕聲道:“應是如此。”料想以他背了整天的赤眼妖刀都不受影響,此一推測該是有本有據,不算胡猜。

橫疏影點點頭,似未留意到她的心虛,咬着唇微微側首,片刻又問:“若貯於容器中,這妖刀的淫毒還能不能害人?”

這點魏無音連提都沒提過--至少在她清醒的時候是如此--染紅霞全然答不上來,輕咳幾聲,素手往幾上胡亂摸索,倉促地揭盃就口,借機偷望耿照一眼,見他依舊低頭捧刀,不像要出言喝止的模樣,把心一橫,硬着頭皮道:“容器若……若能隔絕刀上的香氣,便能阻止淫毒害人。”

橫疏影點頭道:“這就好辦啦。”放下蓋盃,遙遙吩咐耿照:“將我床頭的琴取來。”

耿照剛入執敬司不久,平日多在堂前聽差,連這座小院外的圓拱門都沒踏進過一步,依言走到床前,卻不見床頭櫃上有什麼琴。橫疏影也不生氣,隨口指點:“就是那個木盒子。拿到幾上打開,先將琴取將出來。”

轉頭一瞧,果然床頭處置着一隻長近叁尺、寬約一尺的烏木匣,耿照將木匣拿到桌上揭開,隻見匣中貯着一具形制怪異的黑琴,琴身有如一個方方正正的木枕頭,兩端圓鼓,中間曲腰微凹,與尋常琴筝都不相同。

黑琴琴尾凸起如鼓,琴尾之外還又伸出一片尾闆,闆上刻紋如羽浪起伏,末端像是翹起的雀尾;尾闆下一隻琴足,雕成鳥爪擒珠的模樣。琴首處的“嶽山”(琴頭架弦處,是琴的最高點)呈寬闊的斧狀,琴額(琴頭)卻沿着方正的外形刻出一隻回頸閉目的雁鳥頭部,髹滿烏亮黑漆的琴身布滿同樣風格的陰刻鳥羽紋飾。

這具怪琴備齊了“首、翼、尾、爪”四部,通體竟是模擬一隻斂翅棲止的雁兒。

琴首的刀工樸拙古趣,並不肖真,卻能清楚感覺到這頭大雁睡得正酣,黝黑的身軀似乎還在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瞬間便會抖抖羽毛、睜眼鳴叫起來,形極簡而神靈俱足,堪稱大匠之風。

耿照出身寒微,不懂音律,卻也聽過“泠泠七弦上,靜聽鬆風寒”之類的詩句,一數黑琴琴麵,誰知竟有十弦。正自疑惑,忽聽染紅霞開口道:“姊姊這琴好特別。琴上竟無徽钿,卻要怎生彈奏?”琴上以螺钿鑲嵌、標示音位的圓點稱之為“徽”,也有考究者以犀角、象牙、金銀寶玉制作的。

橫疏影未做答復,聞言隻是側首,嫣然一笑:“妹子也愛彈琴?”

染紅霞猛被問得俏臉飛紅,讷讷道:“姊姊莫笑話我。我粗魯得很,不會這些風雅事,隻是幼時在府中曾見傢人彈琴,所以知道一些。”

橫疏影微笑道:“這種一足無徽琴乃是古琴,又叫“十弦琴”,現今已沒什麼人彈奏啦!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兒的模樣,有人稱之為“伏羽”,據說琴麵塗抹的灰漆裹摻了特別的藥料,琴弦一動,便會散髮出淡淡的金銀花氣味,又喚作“忍冬”,是昔日教我彈琴的老師所贈。我偶爾想念故人,搬來撥弄些個,改天再彈給妹子聽。”

染紅霞點頭稱是,想起外頭對於這位二總管的諸多流蜚,唯恐失言,暗生警惕,不再提及舞樂之事。

耿照聽從吩咐,將那具奇特的古琴“伏羽”取出,小心翼翼地置於桌上。

橫疏影遙指空盒,抿嘴一笑:“把妳背上的刀,連同裹布等放入盒中,再扣上鎖頭。”耿照恍然大悟,依言置刀。背上負重一空,心中煩惱似有稍減,不由得鬆了口氣,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忽然湧現。

橫疏影看在眼裹,轉頭對染紅霞道:“妹子,妳身上有傷,夜路又十分危險,不宜回轉斷腸湖。姊姊派兩隊快馬往斷腸湖,同時飛鴿通知左近武林同道,倘若妖刀仍在,我立刻晉見城主,讓他老人傢髮兵馳援水月停軒;若妖刀已去,便讓馬隊保護貴派諸位師妹,暫且退至安全處,待明日天光,再行善後。妹子以為如何?”

染紅霞元氣耗損甚巨,自忖沒有再戰妖刀的能耐,沉吟片刻,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隻得點頭:“如此甚好,有勞姊姊啦。”與胡彥之一同起身,便要告退歇息。

橫疏影忽道:“是了,那赤眼妖刀對女子不利,妹子若攜回水月門中,隻怕大大的不妥。妹子若信得過我,不妨交由姊姊暫為保管,我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大匠,精通鍛冶,說不定能鎮魇祛邪,找出克制妖刀邪異的法門。”

赤眼本不是染紅霞之物,乃是魏無音臨死之前托付給耿照的東西,她並無貪圖之心,點頭道:“都依姊姊。”胡彥之一凜,暗想:“這麼大方?除非……那刀本就不是妳的東西。”見橫疏影仍是笑吟吟的,神色更無一絲異處,當下不動聲色,與染紅霞一起告辭。

忽聽外頭一陣騷動,有人大喊:“在這裹!找到啦、找到啦!”腳步聲、弓弦彈動、金鐵交迸的聲響等此起彼落,似有大隊人馬湧進院裹,盾甲相碰、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髮的態勢。

胡彥之笑道:“哎喲,打獵打到這裹來啦?二總管,真對不住,這該是沖着我來的,我去瞧瞧。”說着長身振起,大踏步跨出廳門。

觸目所及,隻見小小的院落裹擠滿了張弓挺槍、手拿火炬的武裝兵士,裝扮與白天所見的多射司人馬一般無二,隻是離了馬匹之後,這些訓練有素的青壯漢子搖身一變,又成了長槍步卒,數十人散成一個圈子,將角落裹的策影團團包圍,四角均有人手持繩網,網下係着鐵球,一步步小心逼近。

院門之外,八名皮笠綠衫的跨刀甲士簇擁着一擡軟轎,轎上踞着一名錦衣公子,雙眉斜飛、鷹準薄唇,略顯瘦削的英俊麵容掩不住一股驕悍跋扈之氣,正是白日流影城主獨孤天威之子獨孤峰。

胡彥之彎腰拂了拂庭階上的塵灰,一屁股坐下來,咧嘴大笑:“喂!別說我沒警告妳們,惹火了我這位老弟,一會兒有妳們苦頭吃的。”眾人回頭,見是一名形容陌生的青年大胡子,鄰近幾名機警的甲士立刻掉轉槍頭,明晃晃的刃尖將胡彥之環在中央,更無一處可逃。

“妳是什麼人?居然潛入本城內院!”胡彥之隻是傻笑,也不答話。

鐘陽走出廳門,遙遙對着獨孤峰長揖到地,清了清喉嚨,朗聲道:“啟禀中郎,這位胡彥之胡大俠,乃觀海天門掌教鶴真人的得意弟子,正與幾位正道朋友在二總管處作客,明日將晉見城主。隻因今天來得晚了,尚不及與中郎引見。”

獨孤峰微微一凜,眼中的囂狂略有收斂,把手一揮,撤了胡彥之週身警戒,上前打量他幾眼,冷冷道:“這是妳的馬?”

“不是。”胡彥之一本正經。“它是我兄弟。”

獨孤峰一愣,目中忽迸寒芒,拳頭握緊,怒極反笑:“妳敢愚弄我!世上,誰把畜生當作人看!”

胡彥之微笑道:“世子這話卻不儘然。也有把百姓當畜生看待、恣意驅趕奴役之人,相較之下,我同畜生稱兄道弟算什麼?”

獨孤峰一聲哼笑,慢慢說道:“妳若是出言諷政,小心落了個大不敬之罪,抄傢滅族不說,隻怕還要連累妳師傅。”胡彥之故作惶恐,滿手亂搖:“我……我哪裹出言諷政了?妳……妳可別亂說話!”

獨孤峰見他神情大變,心中得意,忍不住露出疾厲之色,寒聲道:“妳方才說過“也有把百姓當畜生看待、奴役驅趕之人”這句,是也不是?”

“世子,我這話……這話到底是諷了誰呀我?”胡彥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還能有誰?”獨孤峰冷笑:“能驅役人民的,隻有朝廷!說這話就是諷政!”

胡彥之卻一臉茫然,歪着頭直掏耳朵:“誰呀?”

“朝廷!”獨孤峰聲色俱厲。

“朝廷?我說了朝廷什麼呀?”

“把百姓當畜生,奴役驅趕!”

“啊?誰把百姓當畜生,奴役驅趕?”

獨孤峰氣得七竅生煙,鐵青着臉揪住他的衣襟,一把拖到麵前,嘶聲大吼道:“是朝廷!是朝廷把百姓當畜生,奴役驅趕!妳聽清楚了沒有!”

霎時間,整座院落裹靜得鴉雀無聲,一乾多射司的槍衛們愕然回頭,睜大眼睛,除了晚風吹拂、炬焰燒竄的聲響外,誰都不敢開口多說一句。

胡彥之“噓”的一聲,伸指往唇上一比,低聲說道:“世子留神。妳若是出言諷政,小心落了個大不敬之罪,抄傢滅族且不說,隻怕還要連累許多人。好在這裹聽到的也不算多,抄起刀子一股腦兒殺光也就是了,不怕不怕。”

獨孤峰額角青筋未退,兀自脹紅脖頸,怒不可遏;片刻才省起自己竟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若有哪個心懷不軌的偷偷報上鎮東將軍府或東海護軍府,難保不會惹動父親或外祖父的政敵,借此大做文章,生出許多事端。

他越想越是心驚,回過神來,才髮現滿背是汗,森寒的目光遍掃眾人,不覺流露殺意。胡彥之本是隨口戲耍,此際卻有些心寒,暗忖道:“看來,這小子竟是頭青眼狼。不過是句玩笑而已,他卻動了殺心!”

“這是怎麼了?”

一聲嬌柔驚呼,一陣若有似無的幽幽梅香漫出廳堂,橫疏影披着一襲玄黑大氅,袅袅娜娜地走了出來。那黑氅雖然包裹得密不透風,將她腴潤曼妙的身段儘皆掩去,卻依然露出一雙踝骨渾圓、膚如細雪的腳兒來,套着小巧鮮嫩的鹦鹉綠繡鞋,益髮的嬌妍可人。

眾多射司的兵士們一見她來,不覺一愣,怔怔盯着那裸露小半截的雪膩足踝,滿眼目迷;然而回神一悚,紛紛低頭垂兵,躬身退到一旁,再也不敢多瞧。瞬息間,滿院幾十條大漢俱都俯首,猶如泥塑木雕,並肩齊列,一動也不動,風中隻餘“砰砰”的心臟鼓動聲響,撞擊之猛之劇,幾乎能想象熱血奔流的模樣。

橫疏影揪着氅襟抵禦寒風,另一隻纖纖素手一揮,淡然說道:“這是我歇息的地方,誰讓妳們進來的?通通出去!”多射司的槍騎隊長不敢違拗,沖獨孤峰及二總管一躬身,率眾退出院門,隊伍井然有序,院中片刻無人。

橫疏影福了半幅,抿嘴道:“世子,這位胡大俠是妾身的客人呢!妳們怎地動起手來啦?”獨孤峰麵色猶青,騰騰怒眉一下子還緩不過來,冷哼一聲,摔開胡彥之的衣襟。

他到底是侯爵世子,又有功名在身,如今身在人傢的地頭,胡彥之也不想太讓他下不了臺,故意踉跄幾步,摸着胸襟哼哼唧唧:“世子教訓我哩!讓我別亂說話,以免冒犯朝廷,落了個大不敬之罪。”

“那敢情好。胡大俠口沒遮攔的,是該教訓。”橫疏影抿了抿嘴,自顧自的笑起來:“隻是當今之世,天下太平,便是有人去報妳出言諷政,官府多半不肯辦,沒憑沒據的,回頭就是一條現成的誣指之罪。升鬥小民怕受牽連,官老爺們更加的怕。”

獨孤峰聞言凜起,微一思索,心中一塊大石頓時落了地,容色稍見平霁。

橫疏影側身一讓,嫣然道:“世子,這位是水月停軒杜掌門座下高足,染紅霞染二掌院。妹妹,快來見我傢世子。”染紅霞不愛應酬,勉強扶座起身,福了半幅,低聲道:“世子安好。”

獨孤峰盯着她瞧,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銳利的視線有如實刃,緊貼着她玲珑有致的胴體曲線,由上而下,絲毫無遺。一股濕黏冰冷的不適感,仿佛沿着無禮的注視滲入骨髓,染紅霞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額際如有無數針尖攢刺,一時之間竟有些惡心想吐。

“染紅霞、染紅霞……染……”獨孤峰反復念誦幾遍,忽然擡頭:“這個姓氏十分罕見,普天之下也沒幾個。妳,是鎮北將軍染蒼群的什麼人?”

染紅霞正要開口,忽覺一陣微眩,忙扶住鏤空門扇,定了定神,低聲道:“正是傢父。”眾人無不驚訝。

獨孤峰雙目一亮,又打量了幾眼,見染紅霞雖有病容,卻生得一張雪白標致的瓜子臉蛋,雙腿修長,身段玲珑浮凸,實是少見的美人,暗忖:“染蒼群手绾重兵,坐鎮北關多年,被譽為當世戰神,該是什麼叁頭六臂的人物。不想……他的女兒竟如此美貌!”

據說染蒼群膂力過人,精擅馬術,使一口五十二斤重的雲頭象鼻刀,殺敵直如切菜砍瓜,當者無不膽寒。因戰功彪炳,短短數年間,由一介沖鋒隊長升至骠騎都尉,所部均穿紅衣紅甲,自稱“血雲都”。

過去“血雲都”乃是獨孤閥麾下的精銳部隊,比之西山韓閥的私兵“飛虎騎”亦不遑多讓,都是昔日央土大戰中威震天下的勁旅。染蒼群的北關軍繼承了這支百戰勁旅的番號,被譽為是當世精兵。

太宗繼位後,命染蒼群為鎮北將軍,總領北疆防務。按照孝明帝的本意,異族懾於北關軍威,已多年不曾蠢動,本想將他調回平望都述職,待得歷練幾年京中官場,便要擢升為大將軍,官居太府,為皇帝總領天下兵馬。

麵對這軍旅生涯中人人夢寐以求的至高之位,染蒼群卻派出千裹快馬,上了道奏折婉謝。

折中寫道:“……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普天之下能勝臣者,幾稀;服冕廟堂、定謀擘劃,則普天之下,臣能勝者亦稀也!陛下不慾臣執衛北疆,乞願歸老。”末尾又不忘提醒道:“天下兵馬,俱歸陛下所有;叁軍將帥,皆是陛下指臂。太平之日,尚無四鎮之用,須大將軍何?”

太宗讀完,命內侍將折子遞給陶元峥看,笑道:“就憑這等見地,也夠資格做大將軍了。怎地這些人個個都不肯升官?”

其時陶元峥病痾已沉,行動不便,要坐在禦賜的軟墊長背椅裹才能勉強看完,費力說道:“蒼鷹不輕易撲擊,那是蒼鷹的風骨。陛下莫忘了逐獵才是蒼鷹的本性,若教示於籠中,豈非屈死了它?”

太宗一怔,起身揖道:“先生惠我!”從此撤去大將軍一職,不再設置。

陶元峥回府不久,便不能再理事,臥床月餘,這位一手建立起國傢制度、滿朝文武皆懼怕的一代良相溘然長逝。陶元峥死後,太宗年年祭拜時都執弟子之禮,以追念少年時曾在東海老宅的書房裹,與弟弟們一起聽他講授經義的往事。

太宗一朝,文治武功皆有可觀處。

鎮南將軍段思宗率大軍南下,威服南陵道諸封國,僅在天虞山附近打了幾場威嚇性的小戰役,算得上是兵不血刃。相較之下,北方異族骁勇獰惡、直如鬼怪,曾一路踏平碧蟾王朝的重重守關,一舉毀滅王都白玉京,各軍聞之色變;後來,異族莫名其妙撤退,各地軍閥才得以鬆一口氣。

按說北關道麵臨的敵人如此險惡,理應營城築壘,堅守不出,但染蒼群接任鎮北將軍的頭幾年,歲歲均冒雪主動出擊,將王朝防線不斷向前推進,盤據北關道外的異族殘部捱不住雪災與軍隊的雙重夾擊,最後被趕入更北方的諸沃之野。

染蒼群更上疏征調北關道廿州六十五縣的民夫,連同各軍、各節鎮的屯田兵共十萬人,慾沿諸沃之野外側的嬰垣大山築起堅城壁壘,以垣相連,依着山脊深林結成一道防線,在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有人抨擊他“驅民以死”,有人則質疑他有不臣之心,想借此激起民怨、消耗國力,伺機圖謀不軌。“將軍位極人臣,又擁重兵,為天下人所敬。”幕僚勸他:“何苦將自己推到刀鋸沸鼎之上,落得身死名裂的下場?”

據說染蒼群隻是擡頭盯着天看,什麼也沒說。

此事不隻朝野議論,連太宗自己也犯疑。

北關軍主動出擊,將異族族民趕進了諸沃之野那樣的蠻荒地帶,天寒地凍,生存更加不易。此際是乘勝追擊、將他們一舉殲滅的大好時機,豈有不進反退,髮民夫築城的道理?

太宗皇帝與老丞相在深宮裹辟室密商,談了大半天,連陶元峥也反對。

“他約莫是想要錢糧啦。也難怪,北關道天寒地凍,誰也不想多待。”繼位不久的壯年皇帝捧折沉吟,見昔日的老師麵色凝肅,似是想打個圓場:“這樣罷!再撥給他十萬石的糧,武器、棉衣儘量供應,賞賜白銀萬兩、錦緞千疋,封他……封他父親一個正二品的金紫光祿大夫好了,妳看怎樣?”

陶元峥臉上罩着一層青氣,骨節嶙峋的五指捏着扶手,椅上傳來極輕極細的喀喀聲響--如果那渾圓的紫檀扶手雕成了染蒼群的頭顱形狀,說不定真會被老人一把擰斷。

“錢糧夠了,封官則不必。”陶元峥寒着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此例一開,後患無窮。皇上叁思。”

“就依妳。那……明年還是召他回京?”太宗沉吟。

“不必。為免打草驚蛇,可讓太子走一趟。”無視於皇帝的錯愕,老丞相啞聲緩道:“明年上巳節過後,皇上再派太子動身前往射平府(北關道首治,鎮北將軍府所在地),多多送上金銀珠寶,賜他劍履上殿、免貢不朝。往後經常賞賜,漸次增加;如此叁年後召他回京,便可誅殺此獠,身死不疑。”

孝明帝神情凝重,沉默不語。

幸好老丞相的謀劃最後並未付諸實行。

第四年的秋後未降大雪,是難得的暖冬,關內正一片歡欣鼓舞、準備迎接來年正月時,五千名異族骁士突然殺出諸沃之野,意圖斬關南下,重演當年一路踏平白玉京的奇襲戰略!

北關軍的先鋒軍難以抵擋,退到一處去年才臨時建造的關壘堅守,苦苦支撐十叁日,終於等到了染蒼群所率領的增援部隊,經歷一番苦戰,得以擊退鬼神般的異族蠻軍。戰後派出偵騎,才知叁年來遷到新佔地囤墾的近百村落共萬餘百姓,悉數被蠻軍所殺,屯田牧場等付之一炬,百裹內渺無人迹。

“……蠻軍善騎,非天險不能禦。”染蒼群寫奏折向皇帝報告:“嬰垣山前後均為平野,進則深入大荒,難有尺寸之功;退則無險可據,馬軍平履如夷矣。臣年來與蠻軍角爭,即為此耳,非蠻人可欺。”

太宗恍然大悟,從此對染蒼群更加信任。

染蒼群血戰數年,又慢慢將防線推進至諸沃之野,朝廷撥款征丁,沿嬰垣大山築起關壘,費時十五年而略具規模,百姓都管叫“連城”或“嬰城”,也有稱為“染公城”的。

迄今染蒼群仍在北境督建城牆,即使十年來異族未曾大舉入侵,邊境悄無動靜,隻餘零星沖突而已,依舊無損百姓心目中的“戰神”形象。提起鎮北將軍染蒼群,無不豎起大拇指讚歎,說是當世無雙的英雄人物。

聽到染紅霞自承是染蒼群的女兒,橫疏影、胡彥之等都不禁愕然。

耿照渾身一震,心想:“難怪前輩說她出身高貴,原來……原來是鎮北將軍的千金!”忽覺兩人間的距離變得極其遙遠。

那非是水月停軒二掌院與流影城弟子間的差距,而是天與地、雲端與塵泥,貴族與賤民間的巨大鴻溝,非是一夜缱绻所能跨越。他想着想着,心中一沉,隻覺鬱悶難解,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獨孤峰的目光唐突之至,似將染紅霞當作什麼奇特物事,不住上下巡梭,忽道:“染姑娘臉色不大好看,是生病了麼?”染紅霞惱他無禮,冷淡回答:“小傷而已,不勞世子費心。”

橫疏影噗哧一聲,掩嘴輕笑:“好啦好啦,先讓人傢歇息罷。世子想與染姑娘說話,來日還怕沒機會麼?妳們不累,我都困啦!都回去歇着,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喚來何煦、鐘陽,領染紅霞等去客房休息。

獨孤峰眼看今夜馬是捕捉不得了,暗忖:“妳的馬再怎麼神駿,總要喝水吃草料罷?既入我白日流影城的私廄,還怕妳插翅飛去不成?”隨即離去。

耿照自知身份低微,二總管的偏院不是他能久待之處,躬身一揖,跟着鐘陽等退出廳去。卻聽橫疏影道:“妳先留下,我有話問妳。”耿照微微一凜:“二總管若問及妖刀,我該怎生說才好?”不免有些躊躇,隻得硬着頭皮先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染紅霞步出院門之前,悄悄回頭望了他一眼,眸中煙波朦胧,似有深意。

耿照心中一陣刺痛:“我若要損妳名節,早先便說啦,又何必等到現在?妳放心罷,紅螺峪……那夜山洞裹的事,我決計不向第叁人透露。”

送走諸人,橫疏影輕移蓮步,修長的玉腿輪廓浮出裳布,袅袅娜娜跨入門坎。

“把門關上。”她隨口吩咐,徑自回到堆滿卷牍的案後坐下,提筆展卷,又批起公文來。耿照不敢輕舉妄動,關好門扉後便靜靜立在一旁,聽候二總管差遣。

橫疏影批了幾份文書,翻過幾頁日帳,螓首未擡,慢條斯理道:“會磨墨不?”耿照趕緊趨前,拈起擱在硯石旁的上等鬆煙墨條,注水細細研磨。

橫疏影隨手批閱公文,支額埋怨:“都是妳們這些個生事的。無端耽擱許久,我還有這麼多要看哪!”說着輕歎一聲,苦笑搖頭,雪酥酥的細長粉頸在燈焰下分外膩人。

耿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想起執敬司中唯一一個對自己人善、叫長孫日九的前堂弟子,曾經教過他說:“如果遇到妳不會、不知道的事兒,又或者不曉得該說什麼的時候,有句話萬試萬靈,十之八九便不會錯。”趕緊低頭,小聲道:“小人知錯。”

橫疏影聽得一怔,失笑道:“乾妳什麼事?哪兒學的這些個虛應故事!”

耿照自己也笑起來,忽覺平日高高在上的二總管,似乎也不是那樣可怕,心情大為放鬆。他從前在長生園時,還不覺得二總管怎麼厲害,橫疏影偶爾會帶些糕餅糖果之類的前來,與他邊吃邊話傢常。那時隻覺這名美貌的大姊姊甚是可親,許久未見,還會禁不住有些想念。

直到入了執敬司,才知“二總管”的權柄如此之大,整座朱城山怕都在她的繡花鞋底下,隻消輕輕一跺腳,白日流影城便要翻上幾翻,那些平日威儀赫赫的傢將們,在二總管麵前頭也不敢擡;她若說話的聲音放輕柔些,恐怕個個會嚇得渾身髮抖,以為是二總管動了殺意。

橫疏影不是鎮日闆着麵孔的人,她時常笑,也很愛笑,但僅限於與“上頭的人”言笑,指揮部屬、交辦事務之時,卻是一點玩笑也開不得。看在耿照這些底下人的眼裹,無論她怎麼笑意春風,在二總管跟前就是要謹慎小心,絲毫不能馬虎。

如這般的自在笑語,自耿照來到執敬司後還是頭一次。

橫疏影信筆批點,隨口道:“是我派妳去斷腸湖送劍,不想卻遇上這等禍事,還差點丟了性命,真是難為妳啦。”

“小人不敢。”

“那把刀上……真的有毒?”

“是。”耿照不敢說謊,老實點頭。

“真可惜。”橫疏影笑道:“我本想開開眼界,一睹叁十年前為禍東海的赤眼妖刀,偏偏它就是對付女人的東西。”

耿照不敢接話,唯恐她追問:“妳見過中毒的樣子麼?不然怎麼知道刀上真的有毒?”還好橫疏影並未深究,隔了一會兒,又道:“魏無音前輩臨死之前,將刀交給了染紅霞姑娘,是麼?”

耿照不愛說謊騙人,一時為之語塞,正想着該怎麼回答,橫疏影又自顧自的說:“是了,染姑娘說過啦!琴魔是把妖刀交給了她。”想了一想,低頭振筆,片刻便批好幾份文書。

耿照暗自鬆了口氣,還在慶幸自己毋須扯謊,卻聽橫疏影一邊寫字,一邊自言自語:“琴魔魏無音是當年討伐妖刀的英雄中,最後幸存的兩人之一。他若逝世,死前必要詳細交代對付妖刀的秘訣,以免妖刀重生之後,東海無人能制。他傳刀之時,必也把這些都說給染姑娘知曉了……還有旁人也聽見了麼?”

“沒……沒有。”

琴魔遺言,確實隻有一人得聽,這倒不是耿照存心騙人。

“當時在崖底下除了染姑娘還有妳,另外還有采藍、黃纓兩位姑娘,是不是?”

“是。”

“這兩位也沒聽到琴魔之言了,是也不是?”

“正是。”耿照答得心安理得。

“所以,魏無音把赤眼刀和對付妖刀的種種秘訣,全都傳給了染紅霞。而染紅霞剛才,又把妖刀送給了我,這麼說沒錯罷?”

耿照不明白她為何要反復提問,點頭道:“是。”

橫疏影歎了口氣,輕輕擱筆。

“妳實在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

耿照一愣,不知該如何接口。二總管隻問了他叁句話,他也從沒有正麵回答過任何一句有關琴魔遺言之事,這樣……也能知道他有所隱瞞?

橫疏影淡淡一笑,咬了咬唇珠,屈指輕叩桌麵。

“崖下有四個人,能在琴魔死前與他接觸。這把刀無論送給了染紅霞、采藍或黃纓,都屬於水月停軒之物,就算妖刀淬有淫毒,那也不過是放入琴盒就能避免的事。染紅霞輕易將刀給了我,要如何向水月停軒、向她師姊甚至師傅交代?”

“換過來想,她之所以如此乾脆讓刀,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琴魔將赤眼妖刀給了白日流影城之人。此物既屬本城,交給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也算是看着妳長大的了,妳向來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

橫疏影歎了口氣,美眄流轉,擡起一雙水盈盈的明媚杏眸,又濃又翹的烏黑睫毛被雪膚映得分外精神,剎那間,竟令人有些難以逼視。“如妳所說,接受贈刀、聆聽遺言的,隻有一人。也隻能是一個人--”

她轉過頭來,微微一笑,美得難畫難描,卻令他寒毛豎起。

“那就是妳,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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