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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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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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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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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之上,眾目睽睽,橫疏影不慌不忙,隻咬着圓潤的唇珠,淺淺一笑。

“說來說去,大太保還是為了這樁。”她隨手端起茶碗,揭蓋輕刮水麵,嫣然微抿:“既然說到了這份上,妾身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雷奮開雙手抱胸,冷笑不語,一副“瞧妳弄什麼玄虛”的神情。

橫疏影環視全場,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叁十年前妖刀亂世,東海正邪兩道捐棄成見,攜手以抗,其後集結了六位符應天數的高手掃平妖氛,世稱“六合名劍”,迄今《東海十絕歌》等民謠仍傳頌不絕。

“聖戰劫餘,除琴魔魏無音之外,昔年的“六合名劍”中尚有一位在世,諸位若真有心,該上斷腸湖向杜掌門請教降魔大計,何必來為難一個孩子?”

“還是……杜掌門有什麼難言之隱,”她咬唇一笑,挑動蛾眉:“當此危難之際,仍不方便現身與眾武林同道相見,以蕩魔氛?”

類似的耳語在叁十年間,流傳於東海武林黑白兩道。有人說杜妝憐在對抗妖刀的聖戰中受了極重的內傷,必須假斷腸湖中一處天然秘境鎮住隱患,有人說她被妖刀毀去美貌,從此不見生人;更有人說她在聖戰中痛失所愛,性情變得乖張孤僻,故而離群索居……

匆匆叁十年晃眼即逝,關於杜妝憐的流蜚卻始終不曾稍減;隻是敢當着水月代掌門及二掌院的麵大膽诘問,今天還是破題兒頭一遭。

染紅霞猛被問得一怔,愕然片刻,俏臉驟寒,沉聲道:“橫傢姊姊!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橫疏影一笑抿嘴:“哎呀,妹子瞧我,忒不會說話!姊姊的意思,是說杜掌門德高望重、劍藝超卓,當年又是鎮伏妖刀的“六合名劍”在內,如今妖刀復生、琴魔前輩驟逝,領導眾人力抗妖刀者,舍杜掌門其誰?正如大太保之言,七派當團結一致,於斷腸湖畔會師,恭聆杜掌門的指示才是。”

“我可沒這麼說。”雷奮開嘿的一聲,抱臂冷笑。(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誰都明白這是橫疏影的聲東擊西之計,談劍笏卻似覺有幾分道理,沉吟道:“代掌門,令師與魏師傅都是叁十年前打過妖刀的,如今魏師傅不幸仙逝,總算尚有杜掌門在。尋那耿姓少年固然緊要,其中關節,少不得還要向令師請教。”

雷奮開“哈”的一聲嗤鼻冷笑,斜眼上下打量幾遍,搖頭聳肩。

談劍笏一張紫膛麵皮微微脹紅,怒道:“大太保若有什麼高見,儘管直說!下官也隻是提出意見,與諸位參詳。”雷奮開雙手叉在胸前,冷笑不語。談劍笏想起自己是老臺丞的代言人,負有七派合縱的重責大任,勉強按下胸中怒火,轉頭追問:“代掌門,妳意下如何?”

許缁衣淡淡一笑,搖頭道:“隻怕並不能夠。”

“這……這又是為何?”

難得聽她斷然拒絕,談劍笏難掩錯愕。

許缁衣正要開口,染紅霞蹙眉道:“師姊--”

許缁衣擺手示意不妨,柔聲勸解:“事已至此,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此事關乎東海、乃至天下蒼生,若以私害公,豈非愧對歷代水月祖師?”染紅霞慾言又止,心中幾番天人交戰,終於還是退到一旁,扶劍靜聽。

許缁衣低垂眼簾,溫言道:“傢師叁十年前於妖刀一役中,受了重傷,始終無法痊愈,為養病體,長年隱居於一處秘境,與外界聲息不通,連我也不得見。上一回見着傢師,乃傢師收宜紫為入室弟子之時,距今也有好些年啦。”

談劍笏失聲道:“杜掌門不在水月停軒內?”

許缁衣微笑不答。染紅霞沉默片刻,忍不住擡頭:“此事不足外人道,還請談大人見諒。”俏臉緊繃,似有一絲微愠。

總算談劍笏混迹官場多年,非是麻木不仁的木頭腦袋,省起自己一時口快,竟爾失言:“這是水月一脈保守叁十年的大秘密,今日當着眾人的麵前和盤托出,實已不易,杜掌門身受重傷,難免招惹仇傢上門,行蹤豈能輕易泄漏?”麵皮紅熱,讷讷地閉上了嘴。

邵蘭生見機極快,接口道:“代掌門,貴我七大派同氣連枝,唇齒相依,杜掌門更是今之棟梁。如代掌門不棄,花石津左近多有良醫,傢兄於此也頗有涉獵,不定能為杜掌門儘一份心。”

許缁衣微笑道:“多謝叁爺。眾所週知,傢主精研藥石二十餘年,堪稱東境武林的國手大名醫。然傢師之患,牽延甚深,當年也曾遍訪名醫,皆曰“不可治”;傢師花費十年光陰,終於悟出“身劍同流”的道理,索性不再求治,反而專心悟練本門至高的“悉斷天劍”。”

邵蘭生精研劍法,熟知各門各派的路數,聞言不禁一怔,奇道:“這門《悉斷天劍》是杜掌門新創的劍法,抑或是前人所遺?”

須知水月劍法首重悟性,以入門叁十六勢築練根基,別無其他。

但凡弟子一入門牆,隻能學、練水月叁十六勢,直到悟出一套獨一無二的劍法,經掌門人核驗無誤之後,才能獲準進入“凝芳閣”,閱讀歷代先賢所留的創招圖譜,以求精進。如采藍、黃纓之流,會的不過是水月叁十六勢的入門基礎功夫,但練到了許缁衣、染紅霞這般境地,人人所用劍法均不相同,“水月劍式”雲雲,不過是個統稱,並無實指。

也因此水月停軒在四大劍門中雖然歷史最短,門下又多是嬌弱女子,劍術水平卻一直保持在相當高的位置,百年來迭有奇人佳作,朝氣蓬勃,絲毫不顯名門暮沉,龍鐘老態。

江湖上流傳:自杜妝憐十八歲滿師以來,一共創制了十叁套劍法,號稱“紅顔冷劍˙十叁斷腸”,質、量堪稱歷代之冠。但無論是杜妝憐的創制,抑或凝芳閣中的古籍,都沒有一門喚作《悉斷天劍》的名目,又何來“本門至高”之說?邵蘭生固然好奇,旁人也不禁同生疑惑。

許缁衣淡然道:“叁爺誤會了。“悉斷天劍”不是一門劍法,而是傢師鑽研本門歷代劍詣,所提出的理想境界。她老人傢曾說,待修得清靜無垢、善巧方便慧門,身劍兩成之日,病痛自然不藥而愈,為此閉門謝客,不問世事。”

杜妝憐在東海輩份甚高,成名又早,少女時期雖有弭平妖刀之功績,卻逢“五極天峰”、“淩雲叁才”等絕世高手縱橫宇內,論武功、論境界,皆非是一名妙齡女郎能及。而後白馬王朝一統天下,五峰叁才逐一凋零,但光是在東海境內,除了琴魔魏無音,至少還有一個人的武功被公認在杜妝憐之上,她始終是坐叁望二。

杜妝憐從年輕時便要強好勝,揣想其心,應是多有不平。

眾人皆想:“這杜妝憐隻怕是老糊塗了,放着劇患不醫,卻硬拿老病之身練武悟劍,練到遺世獨立、諸事不知,恐難指望。”隻邵蘭生一人聽得悠然神往,拈須微笑道:“好一個“悉斷天劍”!待得杜掌門出關,定要親向她老人傢討教一二,以開眼界。”

“這是水月停軒最大的秘密,原不該輕易泄漏。”

許缁衣擡起明眸,目光一一拂過在場諸人,淡然道:“為防邪派滋事,敝門叁十年來秘而不宣,一直保守至今。今日情非得已,說與諸位知曉,還請看在七大派過往盟情,萬勿泄漏。缁衣代敝門上下,先行謝過。”領着染紅霞斂衽施禮,袅袅下拜。

水月一門的掌權之人親自執禮,橫疏影、邵蘭生等趕緊起身,連稱不敢。

雷奮開“哼!”一撣衣擺,徑自離座,也絲毫不佔她的便宜。

許缁衣微笑颔首,柔聲道:“多謝諸位,多謝大太保。”雷奮開懶得答腔,轉頭一屁股坐下,支頤跷腳,一副懶憊模樣。

談劍笏心中過意不去,暗忖:“杜妝憐之事,這些年雖耳語不斷,總是水月一門的大秘密。今日迫於無奈,竟當眾說了出來,不好再強人所難。”轉頭對橫疏影道:“二總管,既然魏師傅、杜掌門兩條線索都斷啦,煩妳把那耿姓少年請將出來,下官肯擔保不會有人為難他。”

眾人視線集於一處,灼灼如炬,竟是不約而同。

滿座皆是修為過人的武功高手,目光之凜冽逼人,直與實劍無異;橫疏影不通武藝,雪膩腴潤的婀娜嬌軀弱不禁風,又怎能以一抵眾?身子微微一顫,忍不住低垂粉頸,轉頭端起茶盅,慾避鋒芒。

邵蘭生心中不忍:“她一名嬌弱女子,沒有內功根底,當不得這般氣勢逼迫。一下不好,輕則心神浮動,致病傷身;重則凝氣透體損及心脈,從此留下無儘禍根。”撤去灼人目光,便要振袖起身,破了這個劍見無形的凝肅之局。

忽聽一聲沉喝:“交人!”聲音不大,震動卻如擂鼓捶鐘,轟得眾人心頭一滯。

這一下仿佛喚魂鐘、定音鼓,階下護衛橫疏影的何煦、鐘陽二少不由自主彈起身來,胡亂伸手往腰間一按,“铿、铿”兩聲,佩刀卻搶先倒撞出鞘。兩人措手不及,眼睜睜看着鋼刀墜落地麵。

金階上一聲脆響,橫疏影手中的瓷盅墜下,破片隨着四濺飛散的琥珀色茶水,摔成了一圈細小碎花。她麵色白慘,倚着鏤空的雕花椅背籲籲嬌喘,雪膩的胸脯起伏如波,強笑道:“大……大太保聲如洪鐘,便……便想要逼迫妾身就……就範麼?”

邵蘭生霍然起身,檀木劍“铿!”脫鞘而出,雪晃晃的劍尖一指,厲聲道:“雷奮開!橫二總管不懂武功,妳以內傢獅子吼相逼,若有差池,妳要拿命來賠麼?”染紅霞、談劍笏俱都轉過頭來,麵帶愠色,對以此舉同感不滿。

雷奮開聳肩冷笑:“臨事不決,正須當頭棒喝。妳們一個個都想要那耿照,裝什麼好人?”邵蘭生一時語塞,麵色鐵青。

橫疏影輕撫酥胸,定了定神,忽然抿嘴一笑,蒼白的雪靥上浮現一抹彤霞。

“大太保所言甚是。既然耿照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妾身不慾以私害公,流影城同屬東海正道七大派之一,耿照是本城的弟子,合該為正道儘一份心。”

雷奮開冷笑。“再好聽就不如唱戲了。如有誠意,趕緊把人交出來是真。”

“這,隻怕妾身也不能夠。”

談劍笏見她身段放軟,以為事情終歸有個完滿的結果,不料橫疏影話鋒一轉,聽得談大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二……二總管!妳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橫疏影嫣然一笑,唇際抿着一抹促狹似的姣美弧線,好整以暇地說:“是這樣。當日雲上樓一戰,才知這位耿照原來是刀皇武登庸的傳人,敝上見他身手不凡、俠義為懷,很是歡喜,特別飛馬奏請京城宗正寺,封他作七品典衛。既有功名在身,我便請耿大人充當特使,將他攜回的赤眼妖刀,送到白城山給老臺丞。

“那妖刀是禍世邪物,事態緊急,耿大人連夜出髮,此刻人已不在朱城山上,非是妾身有意刁難,不讓各位與耿大人相見。”

在座諸人中,隻有染紅霞知道她說的是謊話,耿照前往荼靡別院、被采藍弄傷手掌,不過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其時天光已露,差不多是用早膳的時間,說是清晨雖也不妨,然而決計不是什麼“連夜出髮”。

雷奮開不知內情,但江湖混老、威震一方的“天行萬乘”,豈是叁言兩語能夠唬弄?挑眉一哼,撣衣而起,冷笑道:“橫疏影!這等話語連叁歲孩兒都蒙騙不過,看來妳是鐵了心脾,要吃罰酒啦。”

他就這麼隨意一站,也不見擺什麼架勢,眾人忽覺大堂裹氣息一窒,仿佛連窗外的天色都黯淡下來,似有股暴雨將至的逼人……

猛一回神,雷奮開還是隨意地站在原處,雙手垂落,連拳頭也沒握;定睛一瞧,窗外陽光普照,哪有什麼烏影陰霾?

邵蘭生想起與他交手的往事,不禁一凜,暗忖:“這老地痞的“鐵掌掃六合”又更精進了!當年他使這式“紫氣東來”之時,還須佐以精妙掌法、渾厚掌勁,於招式拆解間逼出無形殺氣,乘隙奪人,如今卻是踏步即出……看來日後對上這厮,須得加倍小心。”

橫疏影神色如常,有意無意望了染紅霞一眼,悠然道:“大太保誤會了,這不是緩兵之計。我流影城還須立足東海,既已答應交人,早交是交,晚交也是交,何必自找麻煩?實在是各位來得不巧,人既已離城,妾身也莫可奈何。”

談劍笏皺眉道:“能不能請二總管派出快馬,將耿照追回來?就算連夜趕路,兩條腿總快不過四條腿。”

橫疏影笑道:“好啊!我這就讓鐘陽調來馬隊,還請談大人圈出路線,料想今日之內,便可追回。”

談劍笏聽得一愣,才知碰了個老大的釘子,鐵麵微微一紅。

橫疏影笑道:“此去白城山,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雙腳跋涉,一天不過十餘裹,再算上渡水過橋、膳宿歇息,若沿途順利,約莫旬月(十天到一個月)可至。耿照身負機密任務,須得掩人耳目,以保赤眼妖刀週全,因此扮作行商,擇路前往,連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條道路。”

埋皇劍冢所在的白城山,乃是東海的極西之界,自古便是央土勢力進出東境的門戶;而朱城山位於東海道東南,除了出海的酆江外,其間還隔着赤水、優波河、難陀河、千月映龍川等眾多支流。

從流影城到埋皇劍冢,不啻是越過大半個東海道,談劍笏率領院生西行時倚仗舟馬,都花了十來天的時間,何況是步行跋涉?若耿照刻意不走官道,專揀小徑避人耳目,想要找出他的行蹤來,簡直是大海撈針。

雷奮開沉默半晌,忽然仰頭哈哈,沖橫疏影一豎大拇指,狠笑道:“有妳的,橫疏影!這招致之死地而後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認栽了。隻是放眼東海,每一條河道都是我赤煉堂的地盤,除非他能插翅飛將過去,要不,遲早得落到了我的手裹。我可不敢擔保能還妳一個好手好腳的小東西。”

橫疏影笑道:“大太保言重啦!赤眼不是流影城之物,自也不是赤煉堂之物,而是關乎七大派存亡,以及天下蒼生的重要刀器。誠如大太保所說,此刻七派須捐棄成見,團結一致,料想赤煉堂也不會自外其中。”

雷奮開冷哼一聲,咬牙低道:“我可沒這麼說。”

橫疏影環顧廳內,朗聲道:“赤眼也好、耿照也罷,我流影城皆無居奇以待的私心,諸位若早來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將萬劫妖刀交與談大人一般,更無二話。事已如此,也隻能說是鬼使神差,人所難料。

“依妾身之見,七大派不妨相約叁月初叁上巳佳節,同往白城山一會,一方麵谒見蕭老臺丞,請他老人傢主持滅魔大計;另一方麵,料想其時耿照與赤眼刀已平安抵達,各位也能向他一一問明,解除心中疑惑。”

談劍笏心頭大喜,擊掌道:“如此甚好!”依他所想,萬劫、赤眼兩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連耿照也在埋皇劍冢的保護之下,七大派同受老臺丞節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結果。

青鋒照與赤煉堂素不對盤,邵蘭生當然不願耿照落入雷奮開手裹,叁月初叁白城山的上巳之會一旦確立,雷奮開就不能再對耿照出手--至少錶麵是這樣--於公於私,對青鋒照最為有利,跟着點頭:“二總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鋒照願受蕭老臺丞的指示,為阻妖刀覆世儘一份心力。”

許缁衣想了一想,也錶示同意。

鹿別駕急於為愛子求醫,不願再耽擱,眼看形勢底定,對橫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叁月初叁白城山上,再與二總管道謝。”轉頭便走,更不停留。沐雲色非是奇宮所派的特使,不能代宮主髮言,隻說:“我會為二總管把話帶到,待敝宮宮主定奪。”

“有勞沐四俠了。”橫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動人。

談劍笏見眾人已有定論,打了個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這就回白山準備,叁月初叁,與諸位在白城山相見。”又想到沐雲色身上有傷,形單影隻,難保鹿別駕去而復返,在半路埋伏偷襲,攜手道:“沐四俠,咱們一起下山罷?下官送妳一程。”沐雲色點了點頭,嘴唇微歙,卻未髮出聲音;麵容憔悴白慘,令人看得十分不忍。

許缁衣也起身告辭,橫疏影命侍女隨染紅霞往荼靡別院收拾行囊,請代掌門稍坐片刻。片刻間風流雲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廳堂裹除了主人,隻剩邵蘭生、許缁衣,以及抱臂冷笑的雷奮開。

一路至此,雷奮開的盤算可說是儘皆落空,他不忙着離開、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閒懶憊的模樣,與初現身時的風風火火別如天淵。橫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陣不祥,喚人換過茶水細點,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興致,也來做妾身的客人麼?”

雷奮開也不回答,抓起盤中的酥點大嚼起來,雙眼一亮,怪聲道:“這是什麼玩意?滋味不壞。”

他越是不着邊際,橫疏影越覺不對,麵上卻仍不動聲色,笑道:“這是京城著名的點心,以油酥和麵,一層麵夾一層餡。一般做到五層而不顯厚膩,滋味紛至沓來,各自分明而不突兀,便算上品;這色點心卻足足有九層,九為極數,故稱之為“千迭鳳凰”。”

邵蘭生聽得食指大動,也從手邊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塊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膩、油香滋潤,餡子甜中帶鹹,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蓮蓉的甜潤、糖冬瓜的爽口、果仁的鬆脆、乾貝絲的鮮;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鹹蛋黃合而為一,令人回味無窮。

“我明白啦!”邵蘭生笑道:“鳳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黃的“黃”。餡料中若無這一品,甜鹹兩味便難以調和,好一個“千迭鳳凰”!”

橫疏影笑道:“我從京城帶來這點心的做方,但餡料的增減、改五層為九層等,卻是出自本城名廚呼老泉的手筆。單論滋味,實已好過了京城一品齋的千層蛋黃酥,堪稱一品。”

邵蘭生道:“久聞叁總管大名,今日一嘗,果非幸至。若能親見一麵,則此行無憾矣!”橫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點心的雷奮開,淡然道:“叁總管剛做完這點心,便趕着出城啦!我托他辦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與叁爺引見。”

兩人正說笑着,忽見何煦匆匆奔入,不顧禮數,湊近橫疏影耳畔,低聲道:“啟禀二總管,城外的“指縱鷹”都不見啦!五百人散得乾乾淨淨,一個也沒留下。”橫疏影身子微震,麵色不變,揮手道:“知道了,妳先下去。”

雷奮開把整碟“千迭鳳凰”吃了個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壺冷茶,拍去手上的細碎殘酥,笑道:“橫疏影,任妳有通天計,我也有過牆梯。妳道我帶五百人來,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麼?”

橫疏影俏臉微沉,心中靈光一閃,瞬息間已明白他的打算。

雷奮開冷笑道:“赤煉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畫影圖形,並且着巧手匠人連夜繪制,直到數量足以傳遍東海為止。隻要我在入城半個時辰內,沒有放出煙硝火號,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並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縱鷹就會將耿照的畫像連同緝捕令,分送東海境內各處河津碼頭;誰能將他擒下,便能得到紋銀一千兩的賞賜。”

“我早說過,”他冷冷一笑,傲然負手:“除非他能插翅飛過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的手裹。”

(我所有的盤算,早在他意料之中!)橫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緊咬銀牙,豐潤的唇珠抿着一抹倔強的慘笑。

她自問機關算儘,甚至一手促成叁月初叁的白城山之會,就是為了確保耿照的安全。但直到此刻她才忽然髮現,自己算錯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約、江湖道義的羁絆,甚至是妖刀之於正道、之於蒼生安危的威脅,隻能拿來約制邵叁爺那樣的正人君子。對雷奮開等亡命之徒來說,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裹。

邵蘭生霍然起身,厲聲道:“雷奮開!隻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決議便不容妳藐視踐踏!耿照若有什麼意外,妳也脫不了乾係!”

雷奮開輕蔑一笑,嗤鼻道:“妳別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對那名少年不利了?隻是山高路遠,旅途艱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竄而來的暴民,小孩子若有個叁長兩短,也不令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斷劍,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邁出廳堂,旁若無人。

“那麼,叁月初叁,咱們就在白城山見了。”怪笑聲中,形影倏忽不見。

朱城山下數裹外有條法雨溪,傳說是昔年龍皇駐兵之地,溪麵不甚寬闊,水流卻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設橋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輕便浮橋,也有磚石砌就、可讓叁輛四乘馬車並行通過的大橋,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鎮的必經之路。

流影城內有千餘人丁,連同駐軍、眷屬,以及累世長居山腰山腳的百姓,算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遑論王化、承恩等四鎮中,有多少人傢靠流影城吃飯營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摘了野菜擔去鎮上兜售的,載了牛羊布匹送進城裹的……過橋的人們形形色色,始終絡繹不絕。

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一條木造的便橋之前,忽有一夥明火執仗、兇神惡煞似的魁梧大漢,手裹揮着明晃晃的鋼刀,在橋頭設置崗哨,要過橋的人全都被攔了下來,一個個仔細盤問;稍有應答不出的,都被菈到一旁,用繩索圈在一塊。

隨着天光大亮,等着要過橋的人越來越多,漸漸排成了一條長龍。

一輛篷頂騾車“喀答、喀答”地踅了過來,也加入了等待的隊伍。趕車的是一名布衣皂靴的虬髯大漢,他踞在車座上等了又等,百無聊賴,見前方排着的是一對母子模樣的男女,那老媽媽彎腰駝背,頭髮花白;男子約莫叁十來歲,穿着山民間流行的短褐、草鞋,扁擔兩頭挑着柴捆,腰後還有一柄磨利的手斧,顯然是從朱城山下來的樵夫。

隊伍移動緩慢,卻非是全然靜止。那老大娘上了年紀,無法久站,隻得坐在路旁歇息,每回隊伍稍稍前移,她又得辛苦地起身走前幾步,另覓大石或平地坐下,令人不忍。

虬髯大漢喚那名中年樵夫:“小哥!我瞧大娘這樣挺辛苦的。若不嫌棄,請來我車上歇坐如何?”挪動身子,拍拍空出來的車座,俯身道:“大娘!我一個人坐這兒挺無聊的,您來陪陪我罷。”

中年樵夫猶豫一下,終不忍母親受苦,頻頻相勸;老婦原是不肯,捱不住兒子與那虬髯漢子殷勤,終於還是爬上車座,雙手交握,向大漢低頭:“感謝您啊,好心的大爺!龍王大明神保佑,賜福給您這樣的好心人。”大漢呵呵直笑,點頭道:“那就多謝大娘的金口啦!托福、托福!”

車座容不下叁人並坐,中年樵夫便擔着柴,跟在騾車旁邊,與大漢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那些……都是什麼人呀?”虬髯大漢問。

“不知道,以前沒見過。”中年樵夫搖頭,片刻又低聲道:“都是些江湖人罷?呸,淨是欺負善良的老百姓!”老婦聽見,慌忙“噓!”一聲:“小聲點!妳逞什麼能?他們有刀啊,惹得起麼?”

中年樵夫麵有不豫,隻是不敢忤逆母親,悻悻然閉上了嘴。

大漢滿臉堆笑,怪有趣的眺望前方,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

後方隊伍越排越長,忽聽有人大聲鼓噪:“喂!前頭在搞什麼玩意兒?”兩名武官裝束的青年扶刀而出,隊伍裹響起一片嗡嗡低響,此起彼落:“……哎,是流影城的人!”

“來啦來啦,終於等到啦!”

“給他們一點兒顔色瞧瞧!”

那兩名青年,正是流影城巡城司的弟子。流影城近日忙於張羅競鋒大會的事,各司人馬管制休假,尤以巡城司最為辛苦,所有人員的輪休假通通取消,隻每日分批讓卸下勤務的弟子去鎮上散散心,四個時辰內便即回城,不準留宿過夜。

這兩人天沒亮便下了崗哨,相偕下山散心,卻遇着攔橋檢查,忍不住越眾而出。

橋頭的那群紅衣大漢圍了過來,為首之人形貌獰惡,粗聲道:“妳們兩個才不是玩意兒!滾回去排好,再要啰皂,老子一刀劈了妳投胎!”

高的那名巡城司弟子火了,一拍鋼刀:“我入流影城叁年,頭一回聽到有人敢劈流影城武衛的。妳們是哪裹來的土匪地痞?”锵的抽出半截鋼刀,故意往那人麵上一轉,映得他眼前一白,伸手遮住眉眼。

巡城司的高弟子甚是得意,正想回頭喚眾人過橋,忽然腰間一痛,那紅衣匪徒飛起一腳,踹得他身子往後一彈,雙膝跪地,俯趴着不住嘔出酸水。

“妳流影城來的呀?正好!”紅衣漢子踩着他的腦袋,狠笑道:“老子就是要找流影城的人!菈到一邊去仔細盤問,指不定,妳便是老子要找的人!”同夥齊髮一聲喊,七、八把鋼刀分架着兩人,繳下佩刀,便要菈進繩圈裹去。

總算另一名較矮小的巡城司弟子頭腦清楚,見了這夥窮兇極惡的德行,再與赭紅衣衫稍一聯想,白着臉道:“妳們……妳們是赤煉堂的人?”紅衣漢子獰笑:“看來妳要聰明一些。東海七大派同氣連枝,好生交代清楚,便放妳們過橋去,老子也懶得與妳纏夾!”

那矮弟子咬牙怒道:“妳也知道七大派同氣連枝!這兒離流影城不過幾裹,妳敢在我傢的地頭攔路圈人,是當流影城沒人了麼?”

紅衣漢子左顧右盼,同夥間爆出一片轟笑。

他從懷裹摸出一封朱印公文,以信代手,連搧了那矮弟子幾耳光,揪着衣襟往上提,呲牙咧嘴地湊近矮弟子鼻尖:“看清楚,這是鎮東將軍府頒下的“禁徙令”,任何未經將軍批準、擅入東海境內的四道流民,遇令即斬!有窩藏流民、供與棉衣食水者,一體同罪!”把人一推落地,站起身來,沖隊伍一揚文書,大吼:“我們現在懷疑,這裹有人窩藏流民,因此設崗盤查,貫徹將軍的命令!無辜之人,自然不用擔心!”

他目光如狼,一一掃過身前隊伍裹的百姓,所經之處人人低頭,無不股栗。

“排到隊子裹的人無故離開,就是心虛!有罪之人,就地正法,絕不寬貸!聽到沒有?”

風聲呼嘯,更無一人敢答腔,本有些想打主意開溜、甚至偷向流影城通風報信的人,全都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妄動。紅衣漢子滿意點頭,指揮手下將那兩名巡城司弟子捆起來,也不盤問什麼,徑自扔進圈禁處,與其他可疑之人同置,頗有示眾立威的味道。

中年樵夫看得忿忿不平,低聲咒罵:“將軍府頒得什麼“禁徙令”,都教這幫匪徒拿來為非作歹了!這兒離邊境不知有幾百裹,從沒見有什麼四道流民。真正該正法的,隻有這幫無法無天的兇徒!”

老婦唯恐被紅衣人聽見,雙手交握,置在胸前直搖晃:“龍王大明神保佑哇!妳呀,少說兩句成不成?”

隊伍前進的速度稍稍加快,被趕進繩圈裹留置的,多半是不超過二十歲的青年男子,沒有婦人女子,也無老妪幼童。之後又有幾名巡城司弟子到來,也是不由分說便被逮住,扔進圍着繩圈的溪畔濕地,照例一句不問;遇到唠叨或抵抗的,便飽以一頓老拳。

中年樵夫越看越怒,小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幫人到底想抓誰啊?”

--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人。

他們隻知道那人出自流影城,年紀不超過二十;之所以還抓了其他年紀相仿的平民百姓,一來是掩人耳目,二來是避免目標喬裝改扮。這種撒網捕魚的作法很笨、很花氣力,但隻消篩選嚴實,卻出乎意料的有效--虬髯大漢心裹想着,嘴上卻沒說出來,唇際抿着一抹莫測高深的笑,饒富興致的觀察赤煉堂幫眾的行徑。

待查的隊伍約莫等了一刻,終於輪到那對樵夫母子。虬髯大漢幫忙攙扶她下車,忽見橋麵之上,一人遠遠行來,錦衣道袍、背負刀劍,生得長身玉麵,臉色卻有些白慘;行走間雙目遊移,身體緊繃,頗似驚弓之鳥。

(是他!)虬髯漢子還未開口,卻見那為首的赤煉堂幫眾並未攔阻,反倒迎上前去,恭恭敬敬一抱拳:“蘇道長!您怎麼來了?”那青年道人劍眉一挑,倒像要跳起來似的,尖聲道:“怎麼?這條路我行不得麼?”

那名幫眾笑道:“蘇道長哪兒的話!隻是上頭有吩咐,今兒法雨溪的橋麵上許進不許出,正攔路檢查哩!”那蘇姓道人警醒過來,低聲道:“是……在找“那個人”麼?”

“正是。”那人苦笑道:“隻約略說了年紀,連張圖像也無,真個是大海撈針,淨是瞎折騰。是了,道長過橋,可是要往流影城去?”

道人搖頭:“不上流影城,我在這兒迎接真人寶駕。”過了一會兒,忽然顫着麵皮扭曲一笑,尖聲道:““那人”……我卻是見過的。”自顧自的咯咯髮笑,笑得全身髮抖,陰柔中有股說不出的森寒怕人。

那幫眾卻不以為忤,驚喜道:“蘇道長,蘇大爺!您若幫忙認出了這厮,那可是大功一件。我楊七定然為您點長明燈,一輩子給您這位活神仙燒香……”谀詞不斷,連拍道人馬屁。眾人聽得肉麻,道人卻似十分受用,目光移向橋頭,蓦地一怔,定定停在虬髯大漢的臉上。

虬髯大漢轉過無數念頭,心想:“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護身符,可別平白錯過了。”打定主意,不閃不避,沖着他大方一笑,揮手道:“哎呀,這麼巧?咱們好久不見啦,蘇師弟。”

道人像被踩着了尾巴的貓,猛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脹起兩團病態的酡紅,尖聲怒道:“誰是妳師弟?胡彥之,妳可別半路認親戚!”虬髯大漢笑道:“妳師父要喊我師父一聲“掌教師兄”,愚兄算來還癡長了妳幾歲,怎不能喊妳一聲師弟?”

那暴跳如雷的蒼白道人,竟是鹿別駕的徒兒蘇彥升。而那駕車的虬髯漢子不是別人,卻是此際應當作客流影城中的“策馬狂歌”胡彥之。

那赤煉堂的小頭目楊七在幫中儘管身分不高,也是混過江湖的,豈不知“策馬狂歌”的大名?愕然道:“這位……是天門鶴真人的高足麼?失敬、失敬!”胡彥之笑道:“大哥客氣。我師父隻剩我這麼個徒弟活着,沒比過也不知是高足還是低足。”

楊七乾笑:“胡……胡大俠說笑了。”心想方才的惡形惡狀都給瞧了去,此人在江湖上威名素着,說是嫉惡如仇;倘若蘇道長鎮他不住,隻怕還要費一番力氣應付。卻聽蘇彥升寒聲道:“妳在這裹做什麼?”

胡彥之笑道:“我在流影城作客,白吃白住了好一陣子,橫二總管精打細算,硬是不肯吃虧,非要我帶個人去求醫不可。我本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流影城好酒好菜住得舒服,我以後還想再來,隻好勉為其難,走他媽的一趟。”

蘇彥升大起疑心,冷笑道:“要醫什麼人?又去哪裹求醫?”

胡彥之聳肩一笑。“前些日子,流影城中的不覺雲上樓出了事,妳知不知道?”

蘇彥升與楊七麵麵相觑,楊七驚喜交迸,蘇彥升卻是泛起一絲惡意的笑容:“橫疏影把人托妳,當真瞎了狗眼!”回頭尖叫:“楊七!人就在裹麵……”

沒等他說完,楊七一聲令下,十幾名赤煉堂眾將篷車團團圍住,他從車後將布簾掀開,隻見車內躺着一名全身、頭臉都裹滿白布之人,身旁另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婢女服侍。那婢女似是嚇得傻了,坐在那裹一動也不動,雙手抓着拭汗用的白巾,睜着一雙空洞的漆黑大眼麵無錶情,尖尖的瓜子臉蛋比白巾還要白慘。

楊七一愣。車裹哪有什麼十八九歲、流影城出身,名叫“耿照”的黝黑少年?真是活見鬼了!

蘇彥升躍進篷車裹,又掀簾自車座旁一躍而出,怒指胡彥之:“妳!把那耿……那人藏到哪兒去了?就是當日在烽……烽火臺……與妳一道的那名少年,妳把他藏到哪裹去了?”

胡彥之見他說到“烽火臺”叁字時,不禁舌頭打結、渾身髮顫,靈光一閃:“難不成……他竟被妖刀嚇破了膽子?”越看越像,故意闆起麵孔:“妳在胡扯什麼?這位是流影城的廚工阿傻,那日便是他被妖刀天裂附了身,當場將兩名臬臺司衙門的公人從頭到腳劈成了四半,腸子流滿一地,那個血啊,啧啧……”

蘇彥升失聲尖叫,踉跄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上,顫着揮手:“別……妳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旁人都被他的模樣嚇到,紛紛走避,連赤煉堂眾也不知所措,怔在當場。

胡彥之不以為意,繼續道:“這人拿妖刀殺了許多人,連自個兒的頭臉也給劈壞啦。流影城主也算跟我拜了把子,就托我帶他找大夫治治,省得他那張臉活像是摔爛的西瓜似的,紗布一打開便流了一地的紅湯……”

蘇彥升坐在地上,雙手無助地舉在胸前,瘋了似的尖叫不休,仿佛又回到了當日萬劫橫掃之下、遍地都是赤漿肉泥的修羅場,看不見的黏稠鮮血劈頭夾臉地潑了他一身,那溫熱的液感與沖鼻的氣味如鬼魂般糾纏不去,無休無止--“啪!”楊七實在是受不了了,甩手打了他一記耳光。蘇彥升愕然閉口,癱坐着不住喘息。

“胡大俠,對不住,小人不是有意冒犯。”

“不要緊。”胡彥之忍笑道:“妳這樣也是為他好,我明白的。”

楊七點頭,想了一想,又道:“胡大俠這麼一說,我們也就放心啦。小人有命在身,凡流影城中來、慾過此橋者,一律不準放行,請胡大俠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待檢查無誤後,定讓胡大俠通過。”

胡彥之笑道:“各為其主,也沒什麼好冒犯的。諸位請便。”

楊七率人裹裹外外搜了一遍,那騾車不過是在箱車上加了個簡陋的布篷,車底薄薄一片木闆,別說是藏人,就連塞一顆白菜的空位也無,一眼就能看儘,原本便不用搜。楊七的目標,從頭到尾就是人。

他小心翼翼提刀湊近,端詳了半天,擡頭對胡彥之道:“胡大俠,對不住,我想起這位姑娘下車。”一指篷車內的婢女,語氣卻十分堅定。

胡彥之不禁有些佩服:“一名小小頭目,辦事卻如此細心謹慎,難怪赤煉堂壯大如斯,叱咤東海水陸兩道。”麵孔一沉,故作恚怒,冷笑道:“妳赤煉堂好威風啊!連橫疏影橫二總管的貼身婢女也敢動,眼裹是沒有人了。”

楊七沒料到他翻臉竟像翻書一樣,也不排除是逮住了他的痛腳,鎮定應答:“胡大爺,我們隻是手下人,哪有這膽量?但此事關係重大,不是小人做得了主的。還請胡大俠見諒。”

胡彥之冷蔑一笑,神情猥亵。

“好啊,都讓妳查。妳是要她當眾脫了衣裳,教妳裹外仔細“查”麼?”

楊七正是疑心他男扮女裝,隻是沒想到堂堂天門掌教的傳人、俠名遠播的“策馬狂歌”胡彥之一說起這碼事來,竟比自己這等水匪出身的還要不堪,怎麼聽怎麼不舒服。

“這……胡大俠,小人隻是公事公辦,沒有別的意思……”

“放屁。”胡彥之抱胸冷笑:“妳告訴我,妳有見過哪個男扮女裝的,模樣比娘兒們還漂亮?是男是女,一眼便能看出;偏妳這殺千刀的,非看到穴兒不肯罷休!說妳不是想乘機揩油,誰人肯信?想插就直說,畏首畏尾,算什麼好漢……”

楊七一想也是,那婢女生得眉清目秀、肌膚雪白,下颔尖細,鼻梁挺直,分明是個美人胚子。那耿照據說是城中鐵匠出身,又是刀皇唯一的傳人,以絕世武功降服天裂妖刀,救出大名鼎鼎的“八荒刀銘”武登庸……怎麼說也不能是個美勝朱顔的兔兒爺。

“……嫩穴兒誰人不想?捅着水滋滋的可舒服了,可妳們這麼搞說不過去嘛!又不是……”

胡彥之兀自叨叨碎碎,但內容委實太過不堪,連水匪都聽不下去了,楊七趕緊接口:“胡大俠說得極是,是小人唐突啦!”一指躺着的那人,委婉道:“但此人的相貌,小人還想瞧上一眼。”

胡彥之怒道:“臉都砍爛了,有什麼好看的?再說,妳手邊有懸紅圖影麼?拆了藥布妳也不知是不是正主兒,存心尋妳爺爺開心?”

楊七說他不過,又禁不住地犯疑心,正自為難,忽見山下一蓬黃塵揚起,宛若天際龍卷;烈蹄刨地間,一匹奇駿的烏骓馬如電奔來,馬上騎士一身赭紅勁裝、皮兜皮甲,以赭巾掩麵,衣擺繡着一頭夾翼俯沖的撲天鵰。

馬鞍畔除了長短兵器之外,還有繩索、水壺,以及左右兩隻鞍袋。烏骓馬人立而止,待煙塵消散之後,才見馬後以繩索係着另一匹健馬,背上僅置輕鞍,顯是替換之用。

胡彥之是禦馬的大行傢,一看此騎的行頭,便知是急馳速行的配備,心念電轉之間,登時了然於心。

(是赤煉堂的私兵“指縱鷹”!)那全身赭衣如血染的剽悍騎士調轉馬頭,將一隻竹筒穩穩抛在楊七手裹,冷冷撂下一句:“按圖追人,不得輕縱!”最末一個“縱”字落下,楊七等還來不及行禮應對,黃塵已卷至十丈之外。

楊七精神大振,取出筒中繪影,見畫中的少年濃眉大眼、雙目炯炯,自扮不了容貌娟娟的秀麗少女,一指車內那纏滿繃帶之人:“胡大俠,真對不住,妳若不肯拆開裹布,小人便要自行動手啦。”

胡彥之麵色鐵青,沉默良久,咬牙道:“要看便看,妳莫要後悔。”

楊七都瞧在眼裹,強抑興奮之情,悄悄打了個暗號,橋麵上數十名赤煉堂眾都圍了過來,各持兵器,將篷車圍得水泄不通。散在最外圍的五、六人彎弓搭箭,不再靠近,以防胡彥之驟然動手時,拽弦射他幾個透明窟窿。

楊七心知此人武藝高強,不敢托大,將支援火號反握在後,隻消人圖一合,便髮出信號。屆時別說沿溪封鎖的眾多赤煉幫眾,怕連大太保親率的精兵“指縱鷹”也要立時趕至,任他“策馬狂歌”如何了得,總不能插翅飛了去!

胡彥之將那人抱在懷裹,一圈一圈解開纏布,一股腐膿似的惡臭夾雜着血腥氣猛沖了上來,嗆得楊七掩鼻仰頸,幾乎要反胃嘔吐。最後一層白布揭開,露出一張皮開肉綻的扭曲麵孔,傷口糜爛化膿,如兩塊生肉片般外翻開來,令人不忍卒睹。

“怎麼樣?妳看夠了沒有?”胡彥之神情陰沉,仿佛下一刻便要動手揍人。

楊七差點從車轅上跌下來,強忍着喉頭酸水,胡亂揮手:“可……可以了!煩請胡……胡大爺慢走……惡……”胡彥之哼的一聲,陰陰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小……小人楊七。”

“我記下了。”胡彥之小心將紗布纏好,目光如電,冷然道:“他若因此不治,天涯海角,胡某都將取妳狗命!妳且記着!”

他躍上車座,放下吊簾,持起缰繩驅車前進。赤煉堂諸人懾於他的氣魄威儀,生怕自己也被問到“妳叫什麼名字”,紛紛讓出道來,不敢攔阻。騾車行進極慢,簡陋的篷頂一路晃搖,拖着塵沙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終於消失不見。

直到再也聽不到騾車車轅的鈴噹聲響,橋上的赤煉堂眾才又恢復行動。隻是楊七一想起那張血肉模糊的扭曲麵孔,以及那股中人慾嘔的腐臭血氣,終於還是忍不住趴在大嘔特嘔,將昨晚吃的酒菜吐了個清光。

胡彥之驅車前進,好整以暇,直到行出數裹,再也看不見法雨溪的水麵粼光後,才“籲”的一聲,在一處山泉邊停下騾車。

“難為妳啦,趕快起來!趁現在沒人,把那玩意兒洗乾淨!”

全身包滿繃帶的“阿傻”一躍而起,飛也似的沖到山泉畔,死命地扯去白布條,趴在草叢裹乾嘔起來。片刻,他將塞在鼻孔裹的兩枚茴香擤出,用清洌甘美的山泉水洗去一頭一臉的穢物,露出一張濃眉大眼的黝黑麵龐來。

“化妝成阿傻”這個點子固然冒險,卻得益於胡彥之週遊天下時所學的精妙易容術,以及他曾經跟隨號稱“京城第一仵工”的奇人仇不壞辦案叁年、與各種慘死奇屍朝夕相處,不但儘學仇不壞的斷案奇能,更能巧妙模仿出傷口化膿、甚至露骨滲髓的模樣。

仇不壞不僅是京左六邑間最好的仵作,更精於審案查案,據說隻要是他看過的屍首,沒有找不出兇手的,先帝特賜“代天除惡”的金字腰牌一麵,許他便宜行事,不受六部叁司節制,在平望都一向享有“捕神”的美譽。縱使赤煉堂設下天羅地網,也萬萬防不到仇不壞嫡傳的骨相之術。

“易容術的最高境界,便是“改變骨相”。”胡彥之得意洋洋:“許多易容術會被看出破綻,大抵也是出在這一項。掩飾錶象、欺騙目光,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精妙的易容術,要做到化高為矮、易胖為瘦、轉女為男,才能算是登峰造極。”

耿照忍不住問:“妳到底在我臉上弄了什麼,怎能這般傳神?”

“妳就別問了,知道了妳也不會開心的。”胡彥之聳了聳肩:“況且,有碧湖姑娘的傷疤對照,做出來的效果也特別逼真。隻要故意做得誇張一點,便能唬住那些不長見識的水匪。”

耿照一臉佩服。

“老胡,妳和姊……二總管一樣神機妙算,都猜到了赤煉堂一定會包圍朱城山,才想到這等脫身之計。要是隻有我一個,一定是硬闖下山,然後被他們逮個正着。”

“厲害的是她,不是我。”老胡搖頭:“如果非她的暗示,我也沒想到赤煉堂會邊上山要人,邊在山下逮人。這招很是厲害,既不押大也不押小,不管開的是哪一邊他們都要贏。咱們隻闖過了頭一陣,赤煉堂將妳的圖像傳遍各處河津碼頭,易容術不能整天黏着臉麵,久了會長瘡生膿的,此後行動須得加倍小心,否則將寸步難行。”

耿照洗淨頭臉身體,掘了個坑將紗布衣服埋好,鑽進車裹,從墊褥下取出預藏的新衣換上。“要出髮啰!”老胡躍上車座,回頭瞥了簾內一眼,不覺失笑:“喂喂,穿着那身衣裳不難受麼?還不趕快換下來?”

“老胡,這樣他不明白的,得讓他看見妳的嘴。”

耿照對着呆坐的清秀“少女”飛快打了個手勢。

“阿傻,快換衣服,我們要出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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