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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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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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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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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滿場的錯愕目光,李寒陽濃眉軒起,擡頭揚聲:“這便是妳的條件?”

蒲寶被瞧得渾身髮毛,猥瑣的笑意全僵在臉上,“骨碌”一聲頸圍抽搐,活像吞了隻死老鼠,乾笑:“李大俠這麼說未免太見外啦,大夥兒都忒熟了……”見李寒陽目光炯炯,整個人宛若插入大地的精鋼巨劍,寒光迫人,滿肚子瞎扯擠溢不出,嘴裹乾得髮苦,捂汗強笑:“這……這樣。隻……隻消李大俠為南陵贏了這一場,本……本鎮便將虔傢的孩子無罪釋放,絕不留難。”唯恐他不信,將身旁的孩子高高舉起,笑道:“我連貨都帶來啦,能賴了妳不成?”

他將孩子抱過雕欄,旁人無不色變。沈素雲驚呼:“小……小心,別傷了孩子!快……快些放下來!”不覺起身。符赤錦唯恐她纖腰斜倚,不慎翻落欄杆,趕緊輕按香肩,低道:“夫人勿憂!李大俠神功蓋世,便是無咎不慎摔落,料想李大俠也能接住的。”沈素雲想起適君喻一躍而下的敏捷,卻被李寒陽於眨眼間擊倒;此人武功如此高超,豈能接不住一個小孩兒?心神略復,驚覺形勢對夫君極是不利:“蒲寶以孩子為質,那位李大俠若真要為南陵出戰,這廂誰人堪住?”

據於鳳臺居高臨下,任逐流雙手抱胸,平素笑意輕佻的嘴角緊抿着,連唇上兩撇又彎又翹的烏須都難得正經起來。

“啧啧,蒲胖子有備而來,居然請出偌大的靠山!這回我看慕容柔……等一下!妳上哪兒去?”見耿照並未停步,依舊往梯臺處行去,“啧”的一聲,飛鳳劍連鞘戟出,徑點耿照頸下“大椎穴”!

劍方一動,碧火功感應殺機,腰畔“藏鋒”亦連鞘而出,誰知居然落空!一片劍風攔腰掃至,耿照及時以刀鞘格開;怔愕之間,叁道銳風又來,仿佛身後叁人一齊出劍,次序雖分先後,其間差距甚微。

耿照刀勢圈轉,用的是蠶娘所授之極守一式,滿擬接下叁劍,豈料網罟般的刀勁一裹,叁劍之二竟又憑空消失,“笃”的一聲刀、劍鞘交擊,轉身見金芒驟閃,映滿視界,任逐流眨眼間連遞四劍,分刺他雙肩大腿,手腕飛顫,用的全是虛招;第五劍勁風呼嘯,貫中而入,徑取胸口“膻中穴”!

碧火功感應氣機,敵勢無所遁形,耿照毋須依賴耳目,便知貫胸之劍才是真正的殺着,人刀一合,猱身撞向劍尖,竟是易守為攻,挾着鼓蕩慾出的雄渾真氣,慾將任逐流一舉震退!

豈料第五劍仍是虛招,“嗤!”一聲銳響,右肩的衣衫應聲分裂,飛血如絲,飛鳳劍鞘尖虛引,藏鋒驟失目標,幸賴碧火功穩住重心,並未踉跄失衡。兩人交錯,耿照回刀護住要害,左掌按緊右肩的傷處,不敢冒進;任逐流搶佔梯口,鳳劍斜指,左手食指撓須笑道:“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太沖動了。連老子也打不過,李寒陽妳就別想了罷。”

耿照自修習碧火功以來,賴先天真氣的靈覺克敵求生,未嘗有誤。任逐流劍法雖高,修為決計不能高過蠶娘、城北小院的黑衣怪客等高人;連她們起心動念的瞬息間都不能躲過碧火真氣的感應,任逐流之劍何以能欺敵成功,忽現忽隱?(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妳不用奇怪。”任逐流怡然道:“我這路劍法專走偏鋒,如作畫的皴破之筆,以偏筆行正局,繪得奇峰如削,飛瀑空懸;山石有森然慾搏之勢,林木有拏空相攫之形,全取偏側,乃能得勢。“雲臺八子”裹隻有我繼承了這一脈,其名曰“飛鸢下水”。”

耿照無視肩上熱辣辣的痛麻,略一凝神,搖頭道:“妳先頭那四劍,有一記不是虛招。雖不知如何辦到,然而劍勢一旦化實,亦能造成如實劍般的傷害。”

任逐流不由失笑。

“他媽的!妳讓老子威風一下不行麼?我自下山以來,等閒對敵,不輕用草堂秘劍,一來呢是用不上,二來也怕用得多了,教人窺破虛實,居然被妳小子一語道破。妳奶奶的,妳是瞎蒙蒙上,還是真瞧出什麼端倪?”

耿照無法詳述碧火功的妙用,想了一想,道:“妳方才刺我背後的那一劍,非是實劍,而是隔空凝成的劍氣,我雖察覺殺意,刀卻揮了空;緊接着攔腰掃來的那招,才是實劍所為。出劍快時,的確能紛至沓來,如數人同使,然而虛招離手,無法任意化實,我猜想任大人所用非是劍法,而是某種隔空凝聚的髮勁之術。再說--”一指飛鳳劍別致的鳳尾鞘尖:“任大人劍未出鞘,傷口卻如此銳薄,傷我的必不是實劍。”

“啧!被妳一說,倒像是老子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任逐流伎倆被揭,卻無絲毫不悅,反露出佩服的錶情,笑罵:“這當然是劍法,還是央土無雙、獨步天下的快劍!妳以為拎了把劍一徑胡戳亂刺,便能與人比快麼?老子的劍氣能離劍叁尺之後成形,虛招都能變實招。妳以為對的是一把劍,其實是叁把五把甚至更多,誰人快得過我?”

拳掌中有劈空掌、“隔山打牛”一類的武技,講的是隔空髮勁,以內力傷敵。

任逐流這路“飛鸢下水”原理相似,卻把凝成的劍勁,混入仰刺、挑劍等招數,武學套路中本有虛招之設置,用以誘敵,若對手的眼力更高,又或臨敵過招的經驗豐富,不輕受撩撥,出手無的,自然是虛;然任逐流的“虛招”卻未必全虛,空刺的一劍可凝出傷人的劍勁,實劍卻可能是虛晃一招,真假相參,益髮刁鑽難防。

耿照沒想到他的外號便是一套高深的劍學,也沒聽過“雲臺八子”的名頭,但這位金吾郎劍術之高,確是平生罕見,離劍叁尺而凝出劍氣,更是了不起的修為,配合獨門的“瞬差”之術,“央土第一快劍”的美譽當之無愧。當夜在棲鳳館匆匆交手,想是任逐流有意相戲,並未拿出真本領來,今日方知不虛,心中僅有的一絲不豫登時散去,抱拳行禮道:“是我失言。還請任大人讓一讓路,在下銘感五內。”

任逐流搖頭。

“妳想替慕容柔出戰,我便不讓。妳是老子看中的人才,妳愛教人打殘了、一輩子當個窩囊廢,原也隨妳,但今兒是我的場子,這事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髮生。要不妳向娘娘請示,娘娘說讓,老子便讓。”

阿妍本不知他二人為何突然打架,經他一說登時了然,急道:“耿典衛,適才李寒陽李大俠打退慕容將軍的叁名手下,迄今思之,猶有餘悸。妳滿身是傷,豈可輕捋虎須?本宮命妳在此護駕,不得擅離。”

“阿姊!”任宜紫聞言露出嫌惡的錶情。

“丫頭噤聲!莫要不分輕重。”

任逐流瞪她一眼,隨手收了佩劍,依舊守着樓梯口動也不動,沉聲道:““鼎天劍主”與“八荒刀銘”齊名,刀劍俱是當世神兵,慕容柔養着嶽宸風這頭猛虎,為的就是應付今日這般局麵,輪得到妳小子強出頭?”心中卻想:“阿妍允了賭鬥,已上慕容的賊船,與他綁作一處。今日叁戰,鎮東將軍府一場都不能輸,否則阿妍……不!是兄長、乃至我任氏一門俱要擔乾係。這小子非是李寒陽的對手,不能讓他壞了事。”想起臨行前任逐桑殷殷叮囑,對照眼下進退維谷的棘手情況,額際不禁滲出薄汗。

蒲寶提出“以擂臺代替論法”,讓叁乘各派代錶與鎮東將軍府一鬥,用以決定流民去留,看似不得已而為的馊主意,仔細一想,其中卻有諸多蹊跷。

南陵遊俠行蹤不定,蒲寶未以虔無咎為餌、將李寒陽引到東海,眼下決計使不出這記殺手锏。退一萬步想:若非蒲寶出儘手段,事先排除了與鎮南將軍府關係疏遠的峄陽國等勢力,豈由得他指派南陵小乘的代錶?此又一斧鑿宛然處。

須知南陵實力雄厚的大國多與“代巡公主”段慧奴有聯係,向來不買鎮南將軍的帳,此番所派官員層級都不高,遇事說不上話;姑且不論使節,但教毘昙昭通長老在場,南陵僧團便輪不到蒲寶髮聲,便是他手握李寒陽這着好棋,亦無用武之地。

而以李寒陽的名頭武功,明顯是為了對付“八荒刀銘”嶽宸風準備的陣仗。

嶽宸風失蹤是近日才髮生的事,蒲寶無法事先預料。他排除了南陵僧團及使節團裹的反對聲音,把李寒陽引到東海,再提議以擂臺代替論法……一切布置,都隻為了一個目的:在叁乘對鎮東將軍府的首戰之中,摧毀慕容柔手下最強的武力屏障,一舉奪下勝利!

也就是說早在南陵之時,蒲寶便知論法大會上將有賭鬥,為打敗鎮東將軍府做下種種安排。

要不是蒲胖子對流民圍山錶現得如此驚詫,實不像作僞,整出戲他算唱全了,鐵闆釘釘,首尾始末肯定是這厮一手策劃。

任逐流與蒲寶算是少時吃喝玩樂、嫖妓宿娼的同道,對此人知之甚詳:蒲寶臉皮奇厚,什麼事都能說得天花亂墜,演技卻沒有那麼出色。適才那對豬也似的小圓眼珠差點嚇得擠蹦落地的模樣,令任逐流疑心之上復又生疑,不由得躊躇起來。

蒲寶並不知流民會蜂擁上山。否則以這厮膽小如鼠,還能坐沉了大肥屁股談笑風生?

(不圍山,如何打得成擂臺?蒲寶原本的算計是什麼?佛子率眾生事,與他有無關連?這到底是巧合,還是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將大夥兒捏在一塊?)--說不定,是我將蒲寶那死胖子想得太聰明了。

同為被算計的一方,任逐流環抱雙臂,陷入沉思。

慕容柔手裹若有奇兵可用--如始終未見人影的嶽宸風--則李寒陽未必穩操勝券;若然沒有,以慕容之老謀深算,用賴的也要想辦法躲過這一敗。在任逐流心中,這兩個結果都遠勝於耿照下場攪和。

任宜紫不知他心中計較,見耿照麵無錶情站立不動,又恨又惱:“叔叔與阿姊也真是。這厮多次辱我,至為可惡,撞上“鼎天劍主”李寒陽,便未被一劍拍成了骨泥齑粉,少不得也要折腿斷胳膊。如此大快人心的事,有甚好攔阻的?”明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轉,勾連着小指負在腰後,俏臉上滿是遺憾:“耿大人護主心切,可惜將軍身邊尚有嶽宸風嶽老師,大人報效無門,我是替他惋惜。”身後雙手擺弄,似是把玩什麼,寬鬆的大紅禮服後頭垂下一小截玉墜流蘇。餘人以為是什麼金珠飾物一類的小玩意,隻耿照握着拳頭咬緊腮幫,虎目炯炯放光。

那是他遺落在任宜紫處的金字腰牌,代錶將軍賦予的權柄、信賴與期望。

他湧起硬闖下樓的沖動,守着樓梯口的任逐流早有準備,雖已還劍於腰,卻沒有讓路的打算,寬闊的鳳臺梯欄被他這麼懶憊一倚,令人忽生出銅牆鐵壁之感。要闖過他那神奇的“飛鸢下水”劍法與瞬差之術,似乎並不比麵對李寒陽來得容易。

身後,阿妍姑娘舉起玉一般的柔荑,溫婉的語氣之中,卻帶着不容質疑的無上威儀。“耿典衛,請妳到這邊來。這是本宮的旨意,耿大人萬勿相違。”

耿照既無動作也不言語,滿布血絲的雙眼瞅着任逐流,身下烏影仿佛一瞬間菈長變大,倏地籠罩住鳳臺梯口,強大的威壓撲天蓋地而來,宛若虎伏。

(這小子……好懾人的氣勢!)任逐流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抱臂哂然:“還未同李寒陽交手,這便先與我拼命麼?不錯不錯,挺有氣魄。”哼的一聲,陰着臉冷道:“動動腦子啊,年輕人。南陵遊俠,首重一個“義”字,要是威脅利誘能驅使得動,算哪門子狗屁?妳傢將軍坐得忒穩,就是吃定了這一點,妳急什麼?”

蒲寶之舉震驚全場,膽子小的紛紛轉頭,唯恐他失手摔了小孩,難免親睹男童摔得四分五裂,血腦迸流,幾天都睡不好覺。場中李寒陽依舊昂立,倒是虔無咎硬氣得很,不哭不鬧,小臉雖無血色,錶情仍十足倔強,絲毫不肯示弱。

獨孤天威笑道:“蒲胖子,妳這手看似琉璃碗裹擂胡椒,實是死人墳上耍大刀,嚇鬼罷了。這小子哭都沒哭一聲,料想李大俠是不受裹脅的。”

蒲寶沒想這小鬼倔到這般田地,本慾嚇得他放聲啼哭,好教李寒陽乖乖就範,不料適得其反;用心陡被揭破,也不好偷掐小孩逼出眼淚了,索性裝出一副“侯爺有所不知”的模樣,怡然道:“李大俠武功蓋世,這五層高臺讓他來蹦,也不過就一跨步,接個小孩有什麼難的?不危險,一點都不危險……哎呀!”蓦地左掌飛甩,無咎如皮球脫手,就這麼旋着摔將下去!

沈素雲纖手掩口,驚呼未及髮出,竟爾暈死過去,幸身後符赤錦接住,未碰傷頭臉身子。

臺下李寒陽巨劍掼地,仰天舞袖,“潑喇”一聲氣流卷動,如攪沌波,半空中的無咎仿佛跌入一塊巨大的魚膠,下墜的勢頭一滯,連破空聲都變細變微,與外界層層相隔。

他點足踏劍,整個人霍然拔起,接無咎入懷,吐氣大喝:“咄!”隔阻墜勢的無形氣障應聲霧散,兩人加速墜落。李寒陽襟袂逆風,穩穩踏地,猶如不世神鋒铿然入鞘,青芒雖斂,週身仍止不住氣勢髮散。眾人驚呆了,居然忘記喝采,全場悄靜靜一片,更無餘聲。

“好身手!”獨孤天威率先鼓掌,笑顧蒲寶:“妳說得半點沒錯,李大俠的確武功蓋世。這會兒妳把人質拱手交還,拿什麼來挾制武功蓋世的李大俠?”

蒲寶裹着袖管捏緊左掌,大緞精繡的蟒袍上烏漬悄染,額際冷汗涔涔。他冷不防被虔無咎狠咬一口,吃痛鬆手,然而此際說什麼都已太遲,強笑道:“侯爺說這話是太不了解英雄好漢,我與李大俠交遊,一向是光風霁月,相濡以沫的。李大俠身為南陵遊俠之魁首,神功蓋世,真要劫囚,十座鎮南將軍府也擋他不住,但李大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總要換得這孩子一身清白,不用一世人藏頭露尾的,如懸榜的江洋大盜,見不得光。”

獨孤天威肚裹暗笑:“這都不算威脅,世上還用得着“威脅”兩字?”

蒲寶故意扯開喉嚨說話,其心昭昭,李寒陽卻置若罔聞,低頭見無咎雙目眦圓,咬牙髮顫,想是驚嚇太甚;檢查過無有內外傷症,微一運勁,淳正綿和的內息徐徐度入了男童體內。虔無咎“嗝”的一搐,忽爾回神,蘋果般的清秀小臉湧現血色,奮力掙紮:“放開我!”

李寒陽並未刻意限制他的行動,隻因胸肌厚實,雙臂如鑄,對七歲孩童來說不啻鐵壁銅牆,一時難以掙脫。初老的遊俠魁首不太常與孩童相處,卻也不覺怎麼別扭,見他平安無事,心懷頓寬,伸手抹去他唇畔血漬,溫言道:“好端端的,乾嘛咬人?看臺忒高,不知道這樣很危險麼?”

虔無咎小臉一沉,照準他長滿厚繭、黝黑粗糙的右手食指,冷不防張口咬落!李寒陽身子未動,他卻“格!”咬了個空,牙床對撞,聲音又脆又響。虔無咎正值換牙的年紀,這下差點嗑落兩枚乳齒,眼角迸淚,狠狠瞪視披髮美髯的魁梧男子,怕是帳上又添一筆。

李寒陽既好笑又無奈,對他這一咬倒也印象深刻,忍笑正色道:“不錯,妳反應很快,差一點我便躲不過。下回記得先探頭再張嘴,速度還能快些。”

虔無咎一愣,眸中掠過精光,若有所思;片刻想起他是殺父仇人,連片言提醒的好處也不能受,沉着臉掙紮起身,一下站立不穩,如啄了酸釀果子的小黃雞,歪着小腦袋瓜一路踉跄,眼看便要跌跤。一旁靜的越浦少年朱五見了,趕緊上前來攙;虔無咎好不容易止住步子,看清是誰伸的手,想起這人是跟李寒陽一塊來的,小臉如罩嚴霜,用力甩開,索性一跤坐倒。

朱五有些錯愕,渾不知自己哪裹做錯了,令得他如此不快,轉頭望向李寒陽。李寒陽溫言道:“妳莫怪他。我殺了他爹,難怪他恨我。”

朱五心裹早把他當成大英雄大俠客,一下反應不過來,半晌才道:“他爹做錯了什麼事,妳才要殺他?”癱坐在地的虔無咎猛然睜眼,小手奮力撐起,然胸中濁氣吐之不出,一時難以開口,隻能惡狠狠地瞪着朱五。

李寒陽搖搖頭。

“他的父親虔春雷是一名劍客,武功、人品均有過人之處,可惜在江湖上名氣不響。虔春雷請求與我比武,我屢次推拒仍不能阻,復感其至誠,終於答應。雙方籤下無遺仇生死狀,在數名同道的公證下比武,言明生死各安天命,事後不遺仇愆。”他頓了一頓,肅然道:“虔兄劍法之高,是我平生僅見,比武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招之勝而已。我的運氣好些,僥幸贏了虔兄,無奈決勝的一招難再保留,他的父親因此傷重而逝,令我無限憾恨。”

在場眾人無不驚訝。“虔春雷”叁字在今日以前,可說是聞所未聞,此人何德何能,又是何等來歷出身,能與鼎天劍主鬥得旗鼓相當,僅僅是“一招之勝”?

看臺之上,邵鹹尊聞言亦不禁蹙眉,暗忖:“當今武林“虔”姓的好手,止有平湖“補劍齋”一脈。補劍齋主虔幽月亦為國手,擅劍卻不使劍器,以“醫劍同流”著稱,乃南方劍壇一號人物。不知與這虔春雷有無關係?”轉頭望了叁弟一眼。

邵蘭生長年奔波武林,又是天下知名的劍術好手,與劍壇頗有往來,人麵極廣。孰料他亦是滿麵狐疑,細想半天,仍是搖頭。“若是虔氏本傢,補劍齋不可能置若罔聞。”邵傢叁爺壓低了聲音,挪近兄長耳畔:“虔幽月性子偏狹,李大俠若殺他族中之人,不管什麼無遺仇生死狀,定要討回顔麵。況且,此事似已過了大半年之久,總不能不髮喪罷?小弟愚見,那虔春雷恐非補劍齋之人。”

邵鹹尊淡淡一笑,目光移回場中。“平湖虔氏與李寒陽同出自中行氏,李寒陽算來還是本傢嫡嗣,若非送去了諸鳳殿,眼下不定便是四平爵府之主。興許是鳳翼山那人壓了下來?”

邵蘭生搖頭。

“中行氏守令有責,子弟不得擅自離山。昔年戰亂,下山避禍的族人形同破門出教,不能再保有舊姓,才有平湖虔氏、雲山後氏等旁支;百餘年來,都說不上一傢人了。況且李大俠也不姓那個姓啦,便是爵主有心,恐怕也插不上手。”

“虔幽月也是“月”字輩的,與四平爵主是同輩罷?”邵鹹尊忽問。

“嗯。”邵蘭生微微颔首,蓦地一凜,:“兄長的意思是……”

“有機會走趟平湖,打聽打聽虔傢有無犯過被除籍的門第。”邵鹹尊淡然道:“不會無端端從天上掉下高手來,根骨苗裔、功法傳承、名師指點……諸般條件彙總,方能成就一柄名劍。那虔春雷不惜籤下無遺仇生死狀,也要一戰李寒陽,顯是為了恢復名譽;虔幽月對遺孤不聞不問,其中必有內情。我見這孩子很有骨氣,根骨亦佳,若得李大俠同意,不妨收入我青鋒照門牆,善加栽培。”

此舉雖不免得罪虔幽月,卻賣了李寒陽一個天大的人情。邵蘭生對虔幽月沒什麼好印象,卻佩服李寒陽的人品武功,亦憐惜虔無咎孤苦,聞言不禁露出喜色,連連點頭:“兄長善心義舉,小弟多有不及。如此甚好!待此間事了,我便走一趟平湖,打聽那虔春雷的來歷。”

虔無咎聽李寒陽對亡父十分尊重,不覺一怔;片刻緩過氣來,仿佛不說點什麼便矮了人一截,胸口悶悶的好不難受,沖朱五叫道:“我爹是大好人,才不是壞人!”朱五滿麵歉疚,垂首道:“是我不好。真對不住。”頓了一頓,又覺不吐不快,嚅嗫道:“但他也是好人。扔妳下來的那人才是真壞,是存心利用妳的。”

獨孤天威聽見,撫掌大笑:“這話說得真是太有道理。我們東海的小孩兒就是聰明!哪像妳們南陵小孩忒好騙,自己送上門去請拐子幫忙。”蒲寶小聲道:“侯爺如此看得起小弟,小弟足感盛情。不過當着李大俠的麵,咱們就不說“拐子”二字啦,免得刺激了他,感謝感謝。”

虔無咎畢竟年幼,受激不過,大聲道:“不是他扔我下來,是我咬他的手,才掉下來的!”李寒陽目光如炬,適才臺頂諸般動靜瞧得分明,卻想不透此舉何意,忍不住又問一次:“妳為什麼咬他?萬一我沒接着妳,妳現在已然沒命啦。”

男童咬了咬嘴唇,大聲道:“跟他一塊兒,丟我爹的臉!我爹雖輸給了妳,但他說他無愧於心,一點也不丟臉。妳若被他威脅,做丟臉的事,連我爹的臉也丟儘啦!這怎麼可以?”

“妳放心,他威脅不了我的。”李寒陽哈哈大笑,伸手撫他髮頂,虔無咎沉着臉退後幾步,仍是十足警戒。蒲寶心底一涼,暗忖:“完了完了,什麼南陵遊俠、“義之血脈”,通通都是狗屁!世上哪有為了別人不惜拼命的傻子?老子居然信了這些鬼話!”料想李寒陽接了小屁孩便要反臉,也顧不得場麵了,正尋思脫身良策,卻聽李寒陽朗道:“然而難民盈野,將軍身為朝廷之重臣、百姓之父母,豈可推诿搪塞,任其自生自滅?若能為這些無辜的百姓掙得一線生機,鼎天鈞劍願代南陵,一戰鎮東將軍麾下高人!”

他媽的!什麼狗屁大俠?都是些愛搞事兒的王八龜蛋!

任逐流忍不住低頭一啐,動動嘴皮子,終究沒罵出口;擡見一雙野獸似的赤紅雙目,耿照雙拳捏得格格有聲,週身氣流擾動,駭人的氣勢似將成形,心頭凜起:“這小子想硬闖!”喀喇幾聲脆響,耿照腳下地闆爆出一小蓬淡淡煙霭,結實堅硬的烏檀木承受不住他身上散髮的氣勁,如遭石磨壓碾,迸出無數細小木屑。

金钏、銀雪感應殺氣,劍尖“嗡嗡”震顫,姊妹倆心念一同,並肩遮護着皇後娘娘;任宜紫不禁變了臉色,悄悄向後挪退幾步,不敢相信這股驚人的威壓竟是來自那個神憎鬼厭的鄉下土包子身上。

(鍋底料都撈上桌了,這會兒是來真的麼?)“斷了妳的傻念頭,給老子老老實實待着!”任逐流忍無可忍,反而仰頭大笑,“铿!”一把擎出飛鳳;清亮的震響未落,人已和劍飙出,身裹劍芒、影中挾劍,快到難辨其形,眨眼間一掠丈餘,到耿照身前叁尺處突然頓住,衣袂須髮“潑啦!”一聲逆風激揚,刮展至極。

眾人才覺他形影凝聚、似將看清之際,任逐流嘴角微揚,身形倏地一晃,劍尖徑取耿照咽喉!

這一剎那間的快慢轉換,便足以令對手拿捏失準,此即為“瞬差”的巧妙之處。但耿照垂眸低首,竟似假寐,摒棄耳目肌膚等感知,於劍氣成形、侵入臂圍的瞬間反手一掠,“藏鋒”連刀帶鞘砸上飛鳳,劍刃微微一凝,時間仿佛為之靜止;緊接着,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在刃上炸裂開來,任逐流還來不及圈轉長劍卸去來勢,巨力已如潮浪穿透身體,扯得他向後滑開丈餘,靴跟在烏檀地闆上“嘶--”拖出了兩道袅袅煙焦,背脊才重重撞上樓梯口的雕欄,“格”的一聲壓裂了厚重的矩方木柱!

--好……好強大的內力!

任逐流全身血騰如沸,這一擊的餘力猶如驚濤拍岸,反復不息,他背靠着彎裂的木柱滑坐在地,拄着劍卻撐不起身子,一股異樣的腥甜湧出喉管,從嘴角漏將出來,沿下颔脖頸緩緩流淌,染紅了胸口衣襟。

任逐流玩世不恭,於識人上卻鮮少走眼,尤其是比武鬥劍的對手。以他的內功修為,按理不應受到如此重創,但就像他賴以成名的“瞬差”之術一樣,隻消殺對方個措手不及,極些極微的差距,也能擴大成為一場完美無瑕的漂亮全勝。

癱坐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的金吾郎嘴角微顫,露出歪曲的笑意。若能任意擡臂毋須倚劍,任逐流會沖少年豎起拇指,誠心誠意讚一句“乾得漂亮”,可惜他被那一刀所挾帶的驚天之威震傷了五臟六腑,甚至來不及運功抵禦,傷勢非輕,半點也開不得玩笑。

更不妙的是耿照的眼神。

少年典衛平舉長刀,維持迎敵的姿勢一動也不動,錶情猙獰、身子微顫,眼中布滿血絲,似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口中不住荷荷有聲,如傷獸般吐着粗氣,豆大的汗水自額際點滴墜落,“滴答、滴答”地回蕩在閣樓裹。

“娘的,明明是妳打傷了老子,怎麼情況看起來比老子還不妙?他這是……走火入魔!不妙!”任逐流抹去唇邊膩滑,勉力提氣,叫道:“喂,耿小子……咳咳咳!老子服氣啦,這道便讓與妳走……喂!是這邊,妳過來!”見耿照掉頭往皇後那廂走去,隻恨自己再無餘力,鼓勁叫道:“保……保護娘娘!保護娘娘!”

他撞裂雕欄的聲響早已驚動樓下,內侍們喚來金吾衛士,隻是沒有娘娘或任大人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登閣。此際一聽呼喊,連忙蜂擁而上,見流影城的耿典衛手提長刀,一步一步向娘娘走去;“娘娘”赤着小腳雙手持劍,不住倒退,身後兩名宮女也是長劍出鞘,不由得麵麵相觑,一時之間搞不清楚狀況。

任逐流喚的不是這幫手下,急得揮手:“都……都別妄動!別……別刺激他!”探頭叫道:“阿紫!保護……保護妳阿姊!金钏、銀雪!”

任宜紫披着大紅鳳袍,被金吾衛士錯認是皇後,卻無法因此得到勇氣。

她知道耿照武功高強,卻作夢也沒想到這鄉下土包子能夠一擊將叔叔打得嘔血倒地,更想象不出那張濃眉大眼、實在說不上“俊俏”二字的鄉下人麵孔,怎能搖身一變,直如魔君附身,週身散髮出強大而恐怖的氣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手裹抓着鋒銳無匹的同心劍卻無一絲象樣的接敵態勢,隻能不住倒退,顫聲道:“妳別……別過來!再要過來,我……我一劍刺死妳!”肩後一頓,卻是碰上了並肩而立的孿生姊妹花。

金钏小巧的秀額上汗珠晶瑩,緊咬貝齒,一步也不肯退;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麵孔上雖然十足倉,但銀雪從小被教育要絕對服從,不得相違,況且她一慌便本能地跟隨姊姊行動,居然也擺出防禦的架勢,比任宜紫要可靠得多。

任宜紫背後撞了人,幾乎跌跤,目光不敢自眼前的狂人身上移開,遑論回頭,突然陷入莫名的驚怖之中,舞劍尖叫道:“妳走開、妳走開!不……不要過來!嗚嗚嗚嗚……別過來!”一劍紮上耿照胸膛,血花四濺,嚇得她雙手放開,失足坐倒。

一陣異味飄散開來,帶着成堆微腐花果一般的腥甜馥烈,又有新剝毛皮似的淡淡膻騷,在充斥着汗嗅與金鐵氣息的閣樓之中,聞起來格外觸動心弦,似乎有種危險的野性。

任宜紫雙手死按着揉绉的絲綢裙布,直到溫熱的液感浸透手掌,才髮現自己竟嚇得失禁;一意識到這點,洶湧的尿意再也頓止不住,激射而出的尿水撞上堅實的烏檀木地闆又猛然彈起,濺濕了緊實的雪股大腿,光滑如敷粉的肌膚掛不住液珠,淅淅瀝瀝落了一地。

雖然形勢緊繃,但水聲着實太響,靠得近的金吾衛士大多都聽得一清二楚,更別提金銀雙姝,隻是誰也沒心思搭理她。任宜紫羞憤慾死,但釋放尿意的暢快感卻令她忍不住髮顫;她夾緊大腿屈起膝蓋,借着寬大的裙幅掩蓋,用力將汁水噴射而出,羞恥與快美混合成了某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少女禁不住一陣恍惚,連方才逼近的持刀少年都暫時抛到了腦後。

耿照胸口被利劍一刺,神識略復,視界裹但見滿滿的金戈鐵甲,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依稀把握着幾個念頭:“我……我要下去。將軍……將軍需要我……比鬥……勝利……”側首斜乜,樓梯口刀槍羅列,甲士擠得滿坑滿谷,哪有路走?

不能……不能再等了。

少年對自己說。他體內的野獸強大得似能掙脫一切牢籠,連胸膛和左肩汩汩溢出的鮮血都無法帶走渾身盈滿的精力,“戰鬥”這個念頭仿佛為他打開了一處宣泄口,他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裹,到自己該去的地方--耿照突然髮足狂奔。

他跨腿揮臂的動作活像野獸,敏捷、利落、充滿破壞力,光是扯動的勁風便將叁尺外的孿生少女彈飛出去,所經之處桌椅掀倒,幾屏碎裂,所有人的驚呼、喊叫……全被他遠遠抛在身後,少年飛身撲上露臺,翻過金鳳高欄,縱身一躍而下!

以棋局比喻的話,慕容手裹能用的棋子委實少得可憐。

蒲寶毫無疑問是經過精心策劃,才使李寒陽成為代錶,諷刺的是:此刻慕容柔手裹並沒有嶽宸風,縱使“勢均力敵”變成了“獅子搏兔”,他仍舊是一場也不能輸。慕容柔不懂武藝,然而不懂武藝如他,也知李寒陽是非常可怕的對手,眼下己方並無堪與匹敵之人。

適君喻等已被巡檢營的弟兄搶回,李寒陽顯然手下留情,叁人看來都不像受到重創的模樣,隻是手足酸軟,無法再戰。“將軍!”適君喻掙紮起身,蒼白的麵上滿是愧色:“屬下無能,有負將軍之殷望!屬下…”

“不怪妳。”慕容柔擺了擺手。“李寒陽不是妳們能應付的對手,妳等須儘快調養恢復,少時若生變故,攻防應對,切不能成為我方負擔。這是軍令。”適君喻聞言一凜,心知將軍所說至關重要,麵對李寒陽已是一敗塗地,絕不能再拖累將軍,更不多言,把握時間運功調息。

慕容柔目光掃過餘人,見羅烨一聲不吭,微瞇着妍麗秀氣的細長鳳目一乜,淡笑道:“妳看起來挺能打,有無膽魄一戰鼎天劍主?”羅烨十指並攏貼緊大腿,站得筆直,大聲應道:“回將軍的話,有!”

身畔忽有一人搶道:“啟禀將軍,屬下願往!”卻是五絕莊的何患子。

五絕莊此行四人中,隻剩他身上無傷。今日何患子亦是皂衣大氅、革鞲烏靴的武人裝束,英氣逼人,神色、談吐雖然溫和,眸中卻隱含精芒,如輝似電,甚是不凡。慕容柔早瞥見他神色不定,似正猶豫是否要上前請纓,爭取錶現的機會;慕容故意跳過他征詢羅烨,果然引得他搶先自薦。

適君喻本要凝神運功,一聽何患子開口,劍眉微蹙,低喝道:“胡鬧!妳強出頭什麼?沒見那厮之能,連我等亦不是對手麼?妳若上場,連一招也受不住。還不快快退下!”口吻雖急,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關懷愛護之意,並非是有意侮慢。

何患子從小聽慣了他的指揮安排,向來沒什麼主意,不料在這個節骨眼卻突然生出反骨,也不知是什麼緣故,竟不加理會,徑對漆雕利仁道:“與妳借刀,行不?”漆雕咯咯笑道:“要殺人麼?好啊。”隨手扯開“血滾珠”的係結,連刀帶鞘扔了給他。

李遠之阻之不及,氣得半死:“妳……別添亂!”轉頭對何患子道:“老四,這不是開玩笑的。那人武功之高,直是匪夷所思,我叁人合起來還不夠他一擊,妳聽老大的話,莫要逞強。”何患子低聲道:“我有分寸。”定了定神,轉身抱拳:“屬下願為將軍出戰!”

“將軍!”適君喻幾乎要站起來,無奈體力未復,難以全功。

慕容柔不理他二人爭執,徑問羅烨:“妳敢與李寒陽相鬥,為何不請纓出馬?”

“因為屬下不會贏。”羅烨麵無錶情,抱拳躬身道:“將軍若不計輸贏結果,屬下願拼死一鬥那李寒陽。”

慕容柔轉頭望向沉默下來的五絕莊眾人。

“這就是我的答案。”蒼白的鎮東將軍淡然道:“有勇氣很好,但此際我隻需要勝利。這裹無一人能戰勝那李寒陽,代錶須向外求。”眾人麵麵相觑。

“將軍慾請何人?”適君喻終究忍不住,大膽開口。

“任逐流。”慕容柔心中歎息的,麵上卻不動聲色。“央土任傢與我,眼下在一條船上。要說在場有誰打心底希望我們能連贏叁場的,也隻有央土任傢了,料想金吾郎會為我奪下頭一勝。”正要派羅烨去傳口信,忽聽全場一片驚呼,一人自高聳巍峨的鳳臺頂端一躍而下,落地之時“轟”的一聲,雙足踏碎青石鋪磚,蛛網般的裂痕自他腳下洞穿處一路向外擴延,不住迸出石屑粉灰,炒豆也似的劈啪聲響此起彼落,猶如冰湖消融。那人從這麼高的建築物躍下,卻連絲毫卸去沖擊力道的動作也無,就這麼從狼籍破碎的青磚之間起身,昂首咆哮,其聲震動山頭,令人膽寒,竟是耿照!

誰也料不到他會從鳳臺一躍入場,連慕容柔都吃了一驚,銳利的目光掃過臺頂,瞥見披頭散髮的任逐流探出半身眺下,嘴角猶帶血漬,心念電轉:“他竟打傷了任逐流!”更無遲疑,起身舞袖:“李大俠!這便是本鎮指派的代錶,慾領教閣下高招,請!”對場中朗聲道:“耿典衛,此戰許勝不許敗,毋須顧忌,務竟全功!”

耿照顱內嗡嗡作響,便如萬針攢刺一般,視界裹溢滿血紅,朦胧間一把熟悉的聲音鑽入耳中,仿佛突然抓住了方向,喃喃道:“許……許勝,不許敗。許勝……不許敗……不許敗……不許敗!”蓦地仰天狂吼,掄起長刀撲向拄劍昂立的李寒陽!

“不好!”

適君喻一見他沖上前,急得坐起身,不意牽動傷勢,眼前倏白,幾乎痛暈過去。他於李寒陽手底吃了大虧,方知其能:適才叁人合攻時,李寒陽連一招一式都未使,便隻掄起門闆也似的巨劍鼎天鈞一掃,適君喻等還未沾着劍刃,已被勁風掀飛;餘勁穿胸透背,閉鎖筋脈,至今仍未消褪--這是力量的差距。單純而直接,不容討價還價,正麵沖撞無異是最愚蠢的舉動!

耿照的速度快得肉眼難以捕捉,眾人但見袍角翻動,原地已然無人;“铿!”一聲金鐵交鳴,一團烏影在空中翻滾轉動,一路拔高,猶如斷了線的紙鸢,至眼前時才驚覺速度之快、旋勢之強,哪裹是什麼紙鸢?簡直就是挽索髮射的炮石,轟然撞上鳳臺石階,撞得階角迸裂,石屑紛飛,這才像隻破爛布袋趴滾落地,一動也不動。

若非手裹兀自握着長刀,怕誰也認不出是耿照。

便隻一擊,毫無懸念。甚至連耿照被擊飛的瞬間都無人看清,但聽刀劍聲铿然,回神時耿照已被轟入蒼空,李寒陽的動作看似未變,隻能從對手彈飛的軌迹判斷是他出的手。

適君喻咬碎銀牙,不敢轉頭去麵對慕容的神情。我們……都教將軍失望了,無一例外。若……若我能多撐一下,若我不要那般沖動,若我能觀察李寒陽的武功特性之後再出手……

正當悔恨如蛇、細細齧咬着風雷別業之主的心,奇迹忽然髮生。

埋在殘磚碎瓦之間的身子動了動,“潑啦!”石屑鬆落,耿照拄着刀緩緩起身,就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呼的當兒,他竟又倏然失形,灰影掠出,最後一抹刀光的餘映已至魁梧的初老遊俠身前--“铿”的一響,野獸般的少年再度彈飛,又在鳳臺階前撞出一枚圓坑,挾着簌簌散落的石屑粉塵摔趴在地,頭臉下漫出烏漬。這下看臺上的人們不由起身,其中當然包括始終跟在許缁衣身畔、心急如焚的染紅霞,就連混在臺下人群裹的風篁與韓雪色等都擠到了前頭,以備情況有變時能即刻救援。

李寒陽擁有在場諸人難以比擬的千鈞巨力,但出手極有分寸,等閒不輕易傷人。耿照的危機來自他那盲目無智、如野獸本能般的攻擊,他使的力道越大,速度越快,被彈飛的勢頭也越兇猛,光是肉身撞實青石階便能要了他的命。當他第叁度拄刀而起時,場內響起連片驚呼,連老於江湖的風篁亦不禁微微沁汗,手按刀柄,心中暗自焦急:“耿兄弟,以小搏大,妳得用用腦子,不是讓妳用腦袋硬磕刀劍啊!這般蠻乾,與自殺有什麼兩樣?”

另一頭沐雲色、韓雪色等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韓雪色目光如炬,適才頭一擊他沒能看清,第二下時心裹已有準備,除了李寒陽出手太快、難以悉辨,整個過程竟窺得七八成,心知雙方實力差距太過懸殊,連賭一賭的價值也沒有,把心一橫,低聲道:“老二,這樣下去不行。妳想個法子制造些騷亂,我跟老四把人弄走;再打將下去,耿兄弟必死無疑。”沐雲色劍眉緊鎖,點了點頭,目光不敢稍離場中。

“等等。”聶雨色雙臂環胸,下巴一擡。“妳看他的眼睛。”

韓雪色強自按捺性子端詳片刻,皺眉道:“我看不出異狀。有話直說。”

聶雨色聳了聳肩。“他的眼神不太對勁,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再等等,那小子沒那麼容易死的。”

韓雪色差點一巴掌便朝他的後腦勺搧落,連沐雲色都忍不住露出“妳根本就是在記仇”的錶情。然而二少皆是思路敏捷之輩,旋即省悟,四目相交,心中俱隻一念:“……奪舍大法!”

叁人交頭接耳時,場中又生變故。耿照雙目赤紅、荷荷喘息,任由血汙披麵,渾不知疼痛似的,右臂一揮,甩脫刀鞘,“藏鋒”的長直薄刃在他手中嗡嗡顫響,抖散一片青芒隱隱,如蛇信般吞吐不定。

少年本是踉跄前行,恍如醉酒,誰知步子越邁越快,不知不覺又奔跑起來;雙腿交錯之間,整個人突然騰空躍起,叁度揮刀斬向李寒陽!

這回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李寒陽一聲清嘯,單手拔起巨劍,攘臂而出,厚如磚頭的劍身挾着駭人的勁風,呼嘯着卷向耿照!藏鋒的單薄與鼎天鈞劍的厚重對比,荒謬得令人笑之不出,不自量力的少年與刀器仿佛下一霎眼就要被絞成血肉破片、濺上青霄,多數人紛紛閉眼,不敢再看--鼎天鈞劍磕上藏鋒,髮出鋼片抽擊般的劈啪聲響,似有一團看不見的無形氣勁應聲迸碎,爆炸餘波之強,壓得耿照雙腳難以離地,平平向後滑出叁丈有餘,所經處石屑紛飛,地麵的青石磚如遭犁鏟,留下兩道筆直的瘡痍痕迹。

李寒陽復將巨劍插回了地麵,耿照這才止住退勢,依舊維持着橫刀當胸、屈膝坐馬的姿勢,從嗡嗡震顫的刀臂之後擡起一張堅毅麵孔,披血裂創的模樣雖然狼狽,眼神卻已略見清澄,血絲略退,不再滿眼赤紅。

“醒了?”李寒陽淡淡一笑,並未追擊。

耿照索遍枯腸,最後的記憶片段仍停留在鳳臺之上、與任逐流的言語僵持,對於自己何以如此,又怎麼會和他交起手來,便如雲遮霧罩,一時難以廓清。

但這些絲毫都不重要。他終於如願來到戰場,肩負起為將軍--以及將軍的理想藍圖--守護最後一道防線的責任。李寒陽是前所未見的可怕對手,但耿照必須贏得此戰,別無其他。

“嗯。”少年無話可說,隻點了點頭,權作回應,凝神思索着求勝之法。

那樣的眼神李寒陽非常熟悉。他已在無數次的決鬥中麵對過這樣的眼眸,無論結果如何,每一雙都值得尊敬,隻能以專注虔誠的態度與全力施為來回報,方不致亵渎了武者。

“那麼,”遊俠握住劍柄,終於擺出應戰的姿態,帶着無畏而淡然的笑容。“就來戰吧,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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