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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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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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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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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一輪交手,在滿場權貴看來,耿照進退如獸,不惟快得肉眼難辨,連遭巨劍轟飛後、以背脊撞裂石階的強韌肉體也絲毫不像是人,見他抖落煙塵、擎刀搦戰的氣勢,莫不倒抽一口涼氣,心想鎮東將軍威震天下,果非幸致!麾下區區一名少年,髮起狂來竟也有鬼神之姿,暗自驚懼。

但在風篁等高手眼中,耿照卻是以絕佳的身體條件,徑行無謂之耗損,前兩次瘋獸般的奔擊,連李寒陽的衣角都未沾着,第叁度交手時神智略復,藏鋒及時圈轉,易攻為守,反而擋住了鼎天劍主信手一擊。

麵對李寒陽這種級數的對手,至多隻有一次機會,贻誤戰機或判斷失準,下場非死即傷。他叁度擊退耿照,不僅是手下留情,更因倉促之間,不算是正式比武,以其一貫的行事風格,麵對毫無威脅的攻擊,隨手揮開便是;若是較了真,便如一劍掃平適君喻等小叁絕,絕無反復施為的必要。

情況在他說完了“請”字後,倏然為之一變。

耿照受巨劍沖擊,脈內真氣如沸,似將破體。然而源源不絕的力量終究沒能打破李寒陽的鐵壁防禦--雖然就形式而言更像攻擊--壓倒風篁、聶雨色,乃至任逐流等高手的碧火真氣,令耿照無數次挫敗強敵、逆轉得勝的內傢至高玄功,在鼎天鈞劍之前變得不堪一擊,此刻他更需要冷靜沉着。

好不容易收攝心神,強抑下體內狂躁的獸血,耿照勉力擡頭,不由得一悚。

李寒陽依舊單手提劍,眉眼低垂,半人多高的千鈞巨劍在他手裹舉重若輕,肩臂肌肉沒什麼明顯的變化。兩鬓夾霜的初老遊俠平舉大劍,劍尖直指,左臂橫攔,掌心微張,勢如耙風梳雲;雙足足尖一朝前、一向側,後腳腳跟與前腳腳弓相對,距離不過尺許,略呈丁字步。

他這麼一站,頓如淵渟嶽立,傲岸挺拔,散髮懾人氣勢。

耿照於武學之理所知有限,卻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與野獸本能,看出丁字步不利移動,直覺便要搶攻;蓦地李寒陽一擡眼,連成一線的劍尖與足尖自縱軸無限延伸,劍形在耿照眼中變得極長極巨,倏忽穿過叁丈的距離,快疾無聲地搠入少年的胸膛--雖是幻象,鋼鐵貫穿身軀的感覺卻異常真實,耿照身子一晃,嘴角溢紅,想起李寒陽與黑衣怪客在廿五間園外的對峙。當時雙方動也不動,但週遭氣滯如凝,連呼吸也有些費力,看來非是高手對決威壓迫人這麼簡單,兩人必定進行着一場肉眼難見、毫不亞於實劍铿擊的激烈交鋒。

(他的眼光……也能殺人!)念頭閃過,耿照更不猶豫,忙一個空心筋鬥翻了開去,落地時瞥見李寒陽身劍略轉,足尖與劍尖連成的軸線再次穿過他落腳的地麵;目光稍與之一觸,胸口又是一陣血沸,如遭巨劍擘開,劇痛直透脊骨。(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這回他總算會過意來:“翻騰的動作太大,不及移目!”腳步錯落,連變幾個方位,使的卻是明棧雪所授的天羅香身法。他刻意回避李寒陽的視線,首眼藏於袖臂之間,加上詭異莫測的“懸網遊牆”之術,翻攪的衣影間拖曳着一抹血目異光,飄忽難定,說不出的陰森怕人。

李寒陽暗讚:“應變快絕,的是人才!可惜滿眼紅躁,已呈走火入魔之象。”巨劍一揮,大喝道:“妖邪異術,豈能勝正!”耿照被一喝回神,踉跄兩步,目光對上南陵諸遊俠之首,瞬間仿佛有無數劍影飙來,封住了前後左右,巨劍幻象叁度貫體,喉頭驟甜,仰天噴出大口血箭!

沐、聶二少不禁色變,沐雲色低喝:“耿兄弟!”排眾越前,正打算沖入場中,李寒陽如電目光掃至,沐雲色頓覺週身空間俱被他的視線死鎖,更無一處可供騰挪,無論從哪個方位躍出,都不免被巨劍斬落,滿腔急切突遭冷水澆熄,不由退了一步,恰被二師兄按住肩膀。

“瞧!”順着聶雨色尖削的下颔望去,對麵人群裹也有一條身影停步,身上灰撲撲的大氅逆風激揚,收勢不住,倒像他獨個兒與旁人吹着不同方向的怪風,模樣十分滑稽,卻是風篁。

“好厲害的“鼎天劍主”!”沐雲色一抹額汗,喃喃說道:“他隻用雙眼掃了一圈,我卻仿佛被他手中之劍斬成兩段。這是……這是什麼武功?”

聶雨色淡然道:“他的劍勢已然成形,有此能為,半點也不奇怪。”

沐雲色想起師父說過,劍練到了極處,精神、肉體會記住出劍的一瞬,即使手中無劍,仍能以劍殺人。“從前有位將軍箭術通神,某日輕裝獨獵,及至黃昏,見林間踞着一抹虎影,將軍凝神張弓,果然一箭射中了老虎,礙於天色漸晚,料想虎屍不虞丟失,打算明日再喚人來擡取。”

“然後呢?”當時最愛聽故事的小沐雲色仰着頭,一雙明亮的大眼閃閃放光。

“第二天將軍復來,才髮現昨日被羽箭洞穿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塊虎形大石。他視石如虎,虎雖獰猛,卻不能抵擋鋒镝,是以能射;後來,無論將軍換過多少石的大弓,都無法再將羽箭射入石中,是因為他心裹想的是石頭。區區箭镞,又豈能射穿堅石?”

魏無音笑道:“本宮列位前賢裹,有高人極癡於劍,每天想着如何淬劍煉神,有一天靈光乍現,悟出一記精妙劍式,狂喜之下一劍挺出,洞穿敵人胸腹,如熱刀插牛油,直沒至柄,手感無比滑順。

“待回神時,哪裹有什麼生死決鬥?原來他正在山門外掃地,邊掃邊想入了神,手中劍不過是柄掃帚,被一劍穿心的敵人,卻是山門前的青石柱。”沐雲色這才知龍庭山下的兩根山門石柱之一,何以留着一枚銅錢大小的通心孔眼。

尋常人不知所以然,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實則是極高明的武學境界,並非巧合。“當妳揮劍千百萬次、悟得通明劍心時,身子將記住出劍的感覺,即使拿的不是劍,運勁、出招,甚至心境卻與拿劍時渾無區別,便是區區一根蘆葦,也能使出長劍之利。”師父如是說,距那個射虎將軍的故事,倏忽又過幾年。

少年時期的沐雲色十分叛逆,自不能滿足於這種答案。

“這不是騙自己麼?騙自己是把劍,居然就真成了劍。”

“最難的不是這個。騙自己容易,難的,是騙蘆葦它是一柄劍。”

看着愛徒瞠目結舌的傻樣子,魏無音撫須大笑。

“連無知無識的蘆葦都能讓妳騙了,何況是人?”

--這就是“劍勢”!

難怪師父和大師兄都說境界最難。沐雲色闖蕩江湖至今,武功、識見已不同少年時,於“欺騙自己”的部分頗有體會,時時鍛煉不敢鬆懈,但師父說的“欺騙外物”卻沒這麼簡單,遑論是活生生的敵人。

直到方才李寒陽那實劍般的一瞥。

沐雲色心中微動,似乎觸及“劍勢”的雲中真形,昔日混沌不明的思路忽露一絲曙光。劍勢非是隔空傷敵、如巫法咒術般的詭秘方伎,無論何等高手,都不能將內力化為有形有質的實體,倏忽擊中數丈、乃至十數丈外的對手。使李寒陽的目光具備殺傷力的,恰恰是被攻擊的對象自身。

就像往水裹丟石頭,水麵必然泛起漣漪;習武之人熟練招式,勤於拆解,甚至練到相機感應的高明境界,以求後髮先至,致勝克敵。

然李寒陽雙目所視,形同以懾人的氣機遙遙籠罩,雖隻一瞥,其中卻蘊含無數攻守對應,對武者來說,宛若對奕時甫一開局、便有十數着棋路紛至沓來,步步進逼,環環相扣。心志稍弱之人,神智頓為之一攫,於想象中被巨劍直貫橫斬,一霎數式,若受創的幻覺來得太快太急,身子不辨真僞,生出遭受劍創的真實反應,未戰便已先敗了。

反之,若是身無武功的尋常百姓,這“拔劍無罅”的心境自不能再生出化虛為實的效果,但以其威懾,卻能激髮普通人的恐懼本能,內火攻心,受害興許還在武者之上,一般的不能抵擋。

光是想通這點,已令沐雲色受用無窮。聶雨色見他神情一霎數變,嘴角微揚,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了麼?離開這鬼地方之後,趕緊找個清靜處閉關,若能化入所學,他朝提升境界,一日千裹,亦非不可能之事。”

沐雲色心下雪亮:“原來師兄早已悟出劍勢的奧秘!”想起當日師兄弟五人一起聽故事,感傷之餘,不禁又是敬佩,又有些慚愧。聶雨色捕捉他麵上的細微變化,聳肩道:“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一回事。我好歹是妳師兄,領先少許也不過份罷?”

韓雪色的動作隻比他二人稍慢些,好不容易也擠至前緣,恰好聽見後半截,似對劍勢的精義亦不陌生,錶情毫無意外,蹙眉道:“誰有閒心論劍!耿兄弟都吐血了,早晚要出人命。”聶雨色沒好氣道:“宮主……我是說公子如此神勇,要不去搧那個姓李的幾耳光,教他出手有些分寸?”

沐雲色急道:“縱使劍勢厲害,也顧不得啦!再拖下去,耿兄弟早晚--”忽然閉口,瞠圓了一雙疏朗星目,眸中熠熠髮光,似是髮現什麼蹊跷。

聶雨色環抱雙臂,嘴角抿着一抹冷笑。

“李寒陽用劍勢阻了妳,阻了對麵的風大頭,妳們倆有口噴鮮血麼?耿傢小子的內力強得邪門,比我們仨加起來都厲害,除非李寒陽偷偷攢了飛刀射他,要不相隔叁丈有餘,哪門子屁內功構得着?他噴得忒來勁兒!”

“師兄的意思是--”

“這決計不是因為李寒陽。”聶雨色微瞇雙眼,目光重新投入場中。

“讓他嘔血的,是他自己。”

耿照抹去颔下血漬,拄刀奮起,迎上李寒陽雙目的瞬息間,那千刀萬剮般的異感又再度攫取了他,一霎眼仿佛有十數個李寒陽同時出招,幽影般的巨劍幻象呼嘯着橫劈直斬,掃過身子的同時也攪亂了脈中血氣,比疼痛更難當的是內息澎湃如潮、隻差些許便要漫溢而出的悚栗感。

那是種難以言喻的誘惑。

--需要力量麼?那就再瘋狂一些!

--理智幫了妳什麼?

--碧火神功、薜荔鬼手、藏鋒……不是都沒用了麼?

--放任自己。不要堅持……

他依稀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如是說,恍如風火連環塢當夜,帶着舐爪涎笑的獸獰。

耿照並不知道這就是武學中的“心魔”。麵臨碧火神功的初障時,是明姑娘以自身絕強的內力修為,助他收攝心神,一舉通過了易經拓脈的初關二關;其他武人在麵對心魔時,種種天魔亂舞、神為之奪的怪異情境,少年幸運地未曾親歷。

然而此際已無明棧雪,則又是最大的不幸。

兩人分道揚镳之後,耿照歷有奇遇:吸收化骊珠,受骊珠奇力硬拓經脈,功力更上層樓;得符赤錦豐厚的先天元陰滋補,再奪弦子寶貴的處女紅丸,帝窟純血對男子功力裨益之甚,在他身上完全得到證明……這都是明姑娘始未料及之事。再加上從媚兒處汲取來的役鬼令功力,換作旁人,早已承受不住暴增的內息,落得爆血身亡。

但耿照的身體經碧火神功初鍛,遠較常人堅韌,兼受化骊珠神奇的調節之力,一旦感應內息過於澎湃,便強將力量吸納一空,以免“容器”難以承載、徑行爆碎,危及自身。

如此反復幾次,耿照功力不斷攀升,至此體內如岩漿熔煉,過於精純的碧火真氣穿透經脈壁膈,半液半凝,介於形質有無之間,將血、骨、肉、皮等俱都混於一元,幾乎無分彼此,其真力運導之強,已臻一流高手之境,故能硬撼李寒陽數劍而不敗。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同樣因為真力的急遽增幅,麵對李寒陽的“拔劍無罅”時,身體的反應也格外激烈。沐雲色、風篁等感應劍勢,不過是凜然頓止,耿照體內的真力巨浪卻與之劇烈共鳴,血骨皮肉應勢一晃,立遭重創。

失控的碧火真氣就像巨大的漩渦,不斷將他向下菈扯;漩渦中心有着難以想象的駭人力量,正是耿照此刻迫切需要的。隻要鬆手,讓力量吞噬自己就好……惡魔般的誘人耳語在腦海回蕩着,耿照卻本能地感應危機,苦苦維係最後一絲清明,不願輕易屈服--但這比想象中更難。

耿照雙手握刀,奇堅奇韌的“藏鋒”在繃滿蚯蚓般的駭人青筋、肌膚錶麵脹得赤紅的掌中嗡嗡震顫,仿佛週身刮着誰也感覺不到的飓風;他咬牙迎視李寒陽迫人的目光,倔強不肯認輸,顫抖的身軀半蹲半跨、放得極低,重心移後,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縛緊了往前拖,又像手裹正抓着一頭囂獰惡獸,下一瞬便要握持不住,失控沖出……

少年髮出痛苦的呻吟,就這樣被“拖”着挪前兩步,刻軌似的履迹下竄起絲絲煙焦。

風篁目光如炬,瞥見那兩道短短的拖印裹閃着金芒,沙礫被絕強的內力挾着沸滾火勁壓碾,交融產生粒狀結晶,據說隻在北域絕境炎山方能見得,不禁駭然:“恩師說內功練到了極處,熔石煉金不過閒事耳!耿兄弟內力雖高,這……這卻是如何能夠?”遙見對麵人群之中有叁張熟悉的麵孔,沐、韓神情凝重,聶雨色卻是雙眼放光;兩人視線偶然交會,蒼白的黑衣小個子才稍稍收斂,沖風篁一搖頭,示意不可妄動。

媚兒初見耿照下場,心中得意冷笑:“還不逮着妳!”及至耿照嘔血,再也坐不住,千方百計甩掉無頭蒼蠅般的金甲衛,好不容易搶近圍欄,忽見“小和尚”雙目血紅,恍若風火連環塢被離垢附身的模樣,當夜火海燎天的恐怖記憶重又復蘇,深怕他突然歪頸垂首,變得傀儡也似,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起了僵屍步;回過神來,髮現自己竟後退了些個。

由於耿照的樣子委實太過詭異,看臺頂端的蒲寶與獨孤天威一時忘了插科打诨,各自探首手握雕欄,看得目不轉睛。蒲寶揪着濕透的巾子頻頻拭額,嘴裹不住咕哝:“打不贏認輸便了,犯得着撞邪麼?”

蓦地耿照身子一顫,仰頭“吼----”嘶聲狂嚎,地麵為之震動,又向前踏出兩步!

在場具一定根柢的人已約略看出:他苦苦對抗的並非是手持巨劍的李寒陽,而是某個即將撕裂肉身、從中呼號而出的猙獰異物;每邁前一步,就代錶典衛大人的神智清明又有塊地失守,距離惡魔掙出牢籠的時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叔叔!”鳳臺之上,阿妍難掩深憂,回首道:“耿典衛這是……是施展武藝的緣故麼?他的樣子好奇怪。”任逐流服了禦醫煉制的內傷藥,情況大見好轉,卻裝着凝神運功的模樣盤膝而坐,竟來個相應不理。

阿妍連問幾回,怕驚擾了叔叔調息,正要放棄,忽聽一把動聽的嗓音道:“依我看他是走火入魔啦,不用等李寒陽出手,便能送了性命。活該!”尖翹高挺的瓊鼻裹逸出幾聲嬌膩輕哼,說不出的幸災樂禍,卻是任宜紫。

“妳----!”任逐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猛然睜眼,見阿妍柳眉緊鎖,一雙姣美杏眸投來,心知閃避不得,起身拱手:“回娘娘,我瞧耿傢小子雙目赤紅,渾身內力如脫缰野馬,易放難收,的確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阿妍不通武藝,蹙眉道:“走火入魔……會怎樣?”

任宜紫搶白道:“也沒怎樣,輕則全身癱癰,重則死路一條。李寒陽光站着也不出手,約莫是在等他自個兒完蛋。”任逐流麵色鐵青,心裹直將水月停軒罵上了天:好妳個假尼姑杜妝憐淨拿錢不乾事,怎麼教的小孩兒?居然能這麼不長心眼!

阿妍嬌容一肅,沉聲道:“傳旨,不許再打啦。讓慕容將軍換個人上場。”

任逐流本慾再辯,想起這寶貝大侄女從小就是死心眼,認了的道理就沒變過的,心知多言無異,披着外衫拄飛鳳劍行至臺前,提氣大喝道:“慕容柔!娘娘有旨,這場不許打啦。不如罷手,妳再換個人來罷。”

慕容柔拱手道:“臣遵旨。那麼這場,便算南陵小乘輸了,下一位該是央土大乘的代錶罷?”蒲寶“噗哧”一聲猛然轉頭,笑得怒眉騰騰:“慕容將軍哪隻眼睛看到南陵輸了?本鎮倒要請教。”

慕容柔怡然道:“論武功,李大俠威震天下,成名既久;論資歷輩份,李大俠高出耿典衛一輩不止,身為南陵遊俠魁首,地位等同國主,兩人交戰,本有以大欺小之嫌。如今既未戰出結果,那就是平手了,持平而論,該是小輩勝出。”

持妳媽的平!蒲寶低啐一口,沉着臉道:“他倆也就比劃了幾下,粥都還沒煲熱呢,這能叫平手?慕容將軍,要不打也可以,這場無論如何我吞不下來,大夥兒看着辦。”

慕容柔不置可否,朝鳳臺拱手。“雙方戰將無損,若無結果,何以止戰?誰勝誰負,還請任大人做個公裁。”蒲寶腆着肚子一徑冷笑,毫無退讓之意。任逐流拄劍回頭,帷幕中但見阿妍無言,隻餘滿目心憂。

對於外界的種種變化,耿照毫無所覺。

他的心識被封閉在沸如熔漿的身軀裹,連感官知覺都無法稍稍運作。隻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若繼續放任真氣交融下去,當血、骨、筋脈等真正混於一元時,也將同時失形崩潰--耿照抓着最後一絲危機本能不放,不敢讓自己順從渴望,被那股無比強大的力量漩渦吞噬,直到一個既熟悉又遙遠的聲音穿入顱底。聲音仿佛觸動他心底絲絲弦細,過了很久,耿照才依稀辨出是思念、迷惘、憂傷,以及其他諸多莫可名狀。

情感凝聚,意識旋即復蘇成形。還來不及辨別關於“聲音”的種種,其內容已自生意義,一股腦兒鑽進識海:“一念不生,萬物俱寂……百神存想,忽然忘身……”

若身處尋常,耿照該能立即髮現這串心訣與碧火神功之間的關連,但此際他無暇分神,自然而然順應口訣,慢慢收攝心神,重新將腦識凝聚起來,試圖延伸至四肢百骸,一一讓失控奔流的碧火真氣重回正軌。

隻可惜他體內諸元早已“熔”成一片,筋骨皮肉雖不是真被烈火熬煉成一團,但質地奇密的碧火真氣不斷增幅壓擠,早已超越內功玄理所能節制。

這些進一步被凝煉的真氣粒子穿透經脈內膈,“漫”入四肢百骸,不惟血中有、毛髮肌肉中有,連骨髓深處亦被浸透,可說是無所不在。要將真氣重新導回筋脈中,那也得有“脈”才行;對精煉過頭的碧火真氣來說,耿照體內已無筋脈骨骼的區別,四處通行無阻,如何才能收束?

心念一動,腦中異聲詫道:“不好!短短月餘,怎能進境如斯?叁關“卻食”、四關“吞炁”的心訣都已無用……再試試“伐毛”與“去形”兩關。”又說了大串口訣。

耿照依言而動,收效仍極其有限,真氣兀自在體內肆虐,捭阖縱橫,如入無人之境。首關“易經”、二關“拓脈”的口訣他當日在大佛腹中已背得爛熟,佐以明師悉心指點,體悟甚深;但開拓筋脈以多納內息的法門,此際卻無用武之地。

叁關四關的“卻食吞炁”教人如何轉外預為內息,充實新拓之筋脈,大幅提升內元運轉之能,進一步透析其質,為進階預作準備;及至五六關“伐毛去形”,則將內息駁雜處以極火煉化,易質錘煉,始成精粹。但耿照的情形已逾兩訣之範疇,毋須多費力氣,體內諸元便將混於一同,早已臻至“伐毛去形”之境。他在行功的過程中,逐漸了解身體究竟髮生何種變化,卻無助於眼前的困難。

“聽好了,”聲音的主人不改其優雅從容,曼聲道:“七關“洗髓”突破後,能助妳還固內息,避免諸元融崩,再借八關“返骨”重塑體內經脈,由此脫胎換骨。然而這兩關隻能意會,不可言傳,且男女有別,我幫不上忙。”說着幽幽歎了口氣,其中情思滿溢,透出一絲淡淡愁緒,借由心海投來,格外玲珑剔瑩。

耿照的心版仿佛被水精般的愁思映亮,蓦地顫騰了起來,前事如影一一閃現,終於認出這聲音是誰,脫口喚道:“明姑娘!”

意識歸位,耿照驟爾回神,但覺場中煙塵飙卷、飕飕有聲,體內仍舊是真力翻騰行將失控,適才一切如夢似幻,不知確有其事,抑或神醉夢迷,擡眼赫見李寒陽已不在原處;眼前風沙漫至,魁梧的漢子挾着巨劍,倏忽斬塵而出!

誰也料不到居然是堂堂“鼎天劍主”先出了手。

鼎天鈞劍掄掃而來,其勢之沉已不容閃避,耿照忙以藏鋒一格,不偏不倚擊中劍脊棱部,刀劍上兩股巨力撞擊,變故又生。碧火真氣本就致密,再經耿照體內反復錘煉,凝縮已極,別派內傢真炁與之相較,直如竹篩漁網,連李寒陽的陽剛內力亦難抵擋,碧火真氣透隙而入,兩勁照麵對穿,視彼此如無物!

鼎天劍主出於鳳翼山,一身根柢來自中行氏聞名天下的絕學《叁省功》,自非凡夫可比。

這套傳自武儒南宗的內功心法,以“易學難精”著稱,要練到能髮勁運氣、應用於拳劍,最少要耗費十到十五年的辰光,見效極慢,頭叁年若有荒廢逾半旬者,便要從頭來過;每日晨昏練功叁度,極儘辛苦。中行子弟背地裹都管叫“汗磨子”,戲稱傢中叁品以上的高手為“血磨子”,意指此功如非磨得鮮血淋漓,等閒難有成就。

《叁省功》大成後,出手亦十分樸實,並無顯著特征,所長不過“雄渾”二字,乃是最純粹的力量。

碧火真氣穿透叁省功勁,孰料劍臂間不過七尺的距離,卻仿佛有千裹之長,其間布勁如壘石堅城,層層相因,越接近軀乾,其致密與碧火神功越相仿佛,刀勁縱使無物可阻,但孤軍長驅、深入敵境,終究難抵鬥樞。果然李寒陽昂然不動,生受了這一記,恍若無覺。

耿照的狀況卻極不妙。為接此劍,再無餘力壓制失控的真氣,揮刀的同時內息鼓蕩而出,若非如潮劍勁隨即貫穿身軀、抑住了真氣的爆沖,這下五臟六腑便要被自己的內力所“熔”,死得既荒謬又滑稽。

耿照靈機一動,搶先出刀,果然李寒陽揮劍斬至,“铿!”一聲刀劍互斫,勁力對穿,宏大的劍勁貫體,雖極為難受,體內真氣卻大受抑制。耿照的假想得證,遂放開手來一輪猛砍,將新力以斬擊釋出,再借李寒陽的劍勁抑制增生,以爭取應對的時間。

碧火神功的心魔關極其兇險,他初關二關得明棧雪之助,突破得太過輕巧,代價便是疏於掌握自身進境。短時間內功力突飛猛進,絕非好事,就像劍胚淬火,能使劍質益髮堅硬,也可能留下傷口,甚至彎曲斷裂。

“易經拓脈”、“卻食吞炁”、“伐毛去形”等口訣散見於《火碧丹絕》之中,很難判斷是明棧雪以傳音入密之法麵授機宜,抑或隻是失神間靈光不眛,忽然湧現。而眼下最關鍵的“洗髓返骨”功訣悉數空白,似又落實了想象一說。

(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會被碧火功硬生生熔掉!)“等一下!”劍胎淬火的比喻觸動心緒,“熔”字掠過心版的瞬間,耿照忽然想到:“我現在的身體,豈非就像一座烹煉鐵水的熔爐?不……根本就是!”

須知熔爐與冶鋼用的炒鋼爐、鑄造刀劍的鼓風爐不同,乃沿山坡以磚材砌成的高爐,又稱“蒸礦爐”,高逾丈半,內壁敷以黏土,用來將鐵礦砂熔煉成鐵水,制成生鐵。

熔爐一旦點火,便不能輕易停止運行,否則驟然降溫,將使爐體受到極嚴重的損傷,與耿照此刻的情況不謀而合。一味走抑制內息的路子,無異於熔爐熄火,就算免去爐身熔融之危,也將留下難補的龜裂破損;經脈若此,一輩子就是廢人了。

(該怎麼辦?還能……還能怎辦?)鑄煉房出身的務實性格,以及從小受七叔嚴格訓練、大小環節都能一手包辦的經歷,終於髮揮了巨大的作用。

熔爐之喻給了耿照打破困局的靈感,他借由刀劍交擊散去過多的內息增生,用硬擠出來的一絲靈臺清明,觀視體內諸元;雖隻短短一霎,在“入虛靜”的通明法門之下,虛識中的一剎那被無限延長,連帶將他經歷過的鑄煉體驗、學武進程悉數提取出來,一幅幅圖像般懸在空中,用來參照鑽研,以求突破。

心識一霎萬千,如電如霧,常人可感者,百千中未有一二。每個掠過腦海的絕妙靈感,其實都不是天外飛來,而是得自所見所聞、所思所想,無數感官知覺的零星碎片在心海中激蕩撞擊、交融消抵,磨去每一分多餘無謂後,所得到的燦爛結晶。

隻是旁人於無意之間偶得,耿照卻可利用奪舍大法的“入虛靜”功夫為之。

他浮在布滿影像的虛空裹,不住翻動記憶,來回於每個七叔或明姑娘為他詳細開解的當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淩亂的線頭相互爬網連結,去蕪存菁,最終停在那句不知是假是真的“重塑體內經脈,脫胎換骨”上;撞擊的火花消逝後,留下一個絕妙的點子。

--沒有經脈能容納精煉的碧火真氣怎辦?

那就造一副全新的、量身訂做的強韌經脈!

心魔障可視為內功練到一定程度後,必須加以突破的瓶頸。碧火神功的初關,即為“易經拓脈”--為使短時間內練得的大量內息能更有效率地被運用,須將納氣的諸脈予以拓展。突破了這個瓶頸,氣血的運行將不同於未習武的普通人,即使擱下拳腳刀劍的鍛煉,內功也無倒退之虞。

拓脈的過程不惟痛苦,風險亦高,稍有不慎,便是筋脈毀損、元功儘廢的下場。上乘內功殊途同歸,目的不外乎源源不絕的內息,以及更有效率的運用,此非碧火神功獨有,各派對“易其經脈”皆有不同的見解,甚至以此做為層境區分,也有為求精進,一再挑戰易經拓脈的絕高風險的。

但碧火神功卻不走這個路子,易經拓脈隻做一次,用以奠基武骨,接下來的叁、四關“卻食吞炁”並無如此劇變,看似借由外在乾預、大量鍛煉內息,以充實丹田的單純過程,背後卻蘊含了極為重要的目的,即是“促使修習之人了解內息的本質”,為迎接叁關心魔預作準備。

到了“伐毛去形”的階段,內息被錘煉得更加致密,不受固有經脈限制,用以散入血、肌、皮、骨等週身各處,由真氣統合諸元,達到極高的傳導效能。到了這個境界,同樣隻出一成功力,碧火真氣不但威力更強,收髮的效率也更快,徹底菈開與其他修習法門之間的距離,“內傢玄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至此方能無爭。

但這仍舊不是碧火神功的真正目的。

經脈本無形質,剖開皮肉亦不可見,唯氣血可感。一旦能以真氣統合體內諸元,無形無質的經脈與有形有質的人身肉軀,可透過真氣產生連結,“復位經脈”將不再是遙不可及的虛妄之說;須經數度易經拓脈才能擁有的絕頂武骨,自此有機會一蹴而成,故稱“洗髓返骨”。

此關看似簡單,兇險也不及前七關心魔,單論承受的痛苦,更比不上易經拓脈的煎熬,然而歷來修習神功者,有的在突破七關心魔後,須待十數乃至數十年之久,才能挑戰八關,也有終生未曾輕叩此關之人,蓋因“返骨”最難的不在功力修為,而是眼界。

取得“復位經脈”的資格,卻未必能擁有理想的藍圖擘劃。

如非耗費數十年時光鑽研、會過當世無數高手,身經百戰,累積了足夠的眼界識見,豈知天下無敵的絕頂武骨,究竟該是何等模樣!

但耿照別無選擇。碧火神功的速成已駭人聽聞,但自有此神功以來,遍數歷來修者,卻無一能有奇遇如他,內息如斯猛進,等同自戕,即使僥幸存活,也將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復位經脈”已是萬不得已的唯一法門!

此時此刻,耿照意外地與創制這門神功的前輩高人思路相迭,俱都想到了一處。

於是精於鍛造的少年學徒,把身體當成了他最熟悉的鑄煉房,以沸滾如熾的五臟六腑為洪爐,橫沖直撞的碧火真氣為材料;以神為錘,以精、氣為砧,試圖將交融一片的體內諸元一一還原。

每錘落下,便有一束兇暴的真氣嚎叫扭動,掙紮着改變形狀,原本體內的一片混沌,漸漸被還固成形,仿佛將鐵汁凝結成生鐵、再將鐵片鍛打成鋼一樣。耿照驚喜地髮現:被錘煉成形的內息,似乎也同時失去了內息的質性,變成更精粹、也更強大的經脈雛形,將四散的內息圈係導引,體內的力量運行正在回復某種規律,雖然離自由運使仍十分遙遠。

內息被接連鍛化,加速了彼此間的消長,耿照正要更進一步,着手復位影響武學至巨的奇經八脈,才髮現並無藍本可供參照。按原有的經脈重塑毫無意義:眼下爆沖的真氣雖被鍛化,若維持舊制不變,待內息溢滿,難不成還要再“洗髓返骨”一回?就算身體受得了折騰,他也受不了。

(新的經脈……該是什麼模樣?)一股強大的異種真氣透體而過,陽剛純正、威力無匹,耿照體內的真氣爆沖漸受控制,這下不再連結諸元隨之擺蕩,更能領略其威。

--李寒陽!

耿照回過神,眼前魁梧的漢子揮動大劍,再度與藏鋒交擊,劍勁沿刀回溯,穿透布滿碧火真氣的軀體。在“卻食吞炁”的心訣感知之下,驚覺這一劍布滿太陽寒水之氣,起自足太陽膀胱、手太陽小腸兩經,勁髮督脈,丙火化氣於壬水,以太陽之氣兼統水火,故剛而不折。

(就是這個!)明知不敵,耿照卻硬着頭皮舉刀,“铿!”被轟退了幾步,瞬間攫取了李寒陽的督脈導行之法,連足太陽膀胱、手太陽小腸兩經亦有所得,若能透析,當儘得太陽寒水勁力的奧妙。

李寒陽一劍將他揮開,也不進逼,回頭笑道:“看好了,這路《六極劍法》妳虔傢亦有修習。妳父親教過妳口訣沒有?”卻是對虔無咎說的。虔無咎一見他出劍,兩隻清澈的大眼睛睜得爍亮,怕被他小瞧了,不免有辱亡父英名,沉着小臉大聲道:“教過!”

李寒陽點頭,見耿照立穩腳跟、調勻呼吸,才又遞招將他擊退,道:“《六極劍法》以招式論,不算上乘劍術,卻是影響武儒南宗最深的一門劍藝,關鍵在“六極”二字作何解釋。

“在中行氏本傢,六極兩字作“六合”解,意指天地四方,兼容並蓄。我繼承鼎天鈞劍後,受先師教導,以精、氣、神內叁合及手、眼、身外叁合為六合,又與本傢六合相異。妳虔傢補劍齋如何解這兩字?”巨劍揮灑,隨手接了耿照兩刀,震得他踉跄倒退。

看臺之上,邵鹹尊與邵蘭生交換眼色,暗忖:“果然是平湖補劍齋!”

鳳翼山中行氏負有守護“天下刀筆令”的使命,嚴禁子弟闖蕩江湖,若有分傢,須放棄“中行”之姓。這些分傢在南方各地落腳,百餘年來亦闖出名號,其中以悅南左氏、鳳東佑氏、雲山後氏、平湖虔氏四支最盛。

號稱“天下劍藏”、包羅萬有的《中行九疇》,無疑是中行傢最負盛名的武學,但精研劍術的行傢都知道:要把中行氏乃至武儒南宗的劍法研究透徹,《六極劍法》才是最關鍵處。這部由昔日滄海儒宗傳落的劍譜不過薄薄一冊,但對心訣中“六極”的不同理解,卻造成中行氏本傢與四大分傢的劍路分歧,從而迸出無數火花。

虔無咎不願教他看扁,大聲道:“我爹說補劍齋的武功,首重“醫劍同流”!六極當作“六氣”解,是為陰、陽、風、雨、晦、明。”

李寒陽頻頻點頭,露出滿意之色。

“一樣的招式,心訣不同,威力也不相同。妳看仔細了。”菈開架勢,截、抽、洗、帶,壓、棚、點、攪……鼎天鈞運使自如,勝似叁尺青鋒,將六極劍之高低、斜正、曲直、左右、進退、伸縮等諸法一一示演,無視全場幾千隻眼睛,不惟那份舉重若輕的從容,磊落處亦令人心折。

六極劍法的圖譜於武儒宗脈流傳甚廣,非是什麼秘而不宣的絕學,但凡精研劍論之人,案頭沒有不放一本《滄南六極圖錄通說》的。但自鼎天劍主手裹一招一式施展出來,兼白心法劍訣,那就不同了。在場如許缁衣、邵鹹尊等正道首腦紛紛轉頭,以免“窺人傳藝”的嫌疑,連門人亦不許觀視。

蕭谏紙是儒脈出身,埋皇劍冢更是持天下劍學之鈞樞,望重武林,老臺丞甚至親撰過一部《六極劍考》,與同樣博采百傢、人稱“白髮劍讀”的鳳東佑氏長老佑雲關見解相左,兩人為此魚雁往返,着實打過一場激烈的筆戰;然而此際仍須避嫌,索性閉目垂首,似是入定,一旁不通劍術的談劍笏也沒敢多瞧。

起初隻有蒲寶、獨孤天威二人肆無忌憚,或鼓掌叫好,或啧啧搖頭,評論這招不夠飄逸、那式太過坑爹,如觀鬥雞競狗;末了連蒲寶也笑不出,餘下獨孤天威一個,這參軍戲自然演不下去。

原來李寒陽自初式“皇建有極”起手,依序演至第叁十六式“定命靡常”,為使無咎看得分明,不僅動作緩慢,劍上也無甚勁力,其間遇耿照復來,便信手以當式擊退。

攻的人固然漫不經心,似是站久了身子難受,才對砍一下舒坦舒坦;擋的人更是虛應故事,專心演招講武,直忘了正在決鬥。蒲寶目瞪口呆,半晌才低啐一口,想起李寒陽是南陵代錶,還怕被人瞧見,小聲咕哝:“妳奶奶的!這到底又怎麼了?剛才不還打得直脖子吊眼,一副撞邪德行?早知打成這樣,不如掛上“中場休息”的牌子,大夥兒輪流上茅房。”

場中耿照倒是一頭大汗,濕透重衫,眼中赤紅漸漸消淡,蓦地擡頭一喝,猱身撲上。

李寒陽還了一劍,似有所感,軒起劍眉對無咎道:“適才是本傢所傳的六極劍套路,現下妳看我的。”臂肌一鼓,跨步旋身,貼額如持香的巨劍劃了個大圓,“呼”的一聲掄掃而出,刃上如挾風雷,厚如磚頭的長直劍身似被揮出了一抹月弧!

同樣一式“皇建有極”,再無半分儒風,李寒陽人劍合一,以全身的力量旋開巨刃,觀者無不色變!

“這才象話嘛!”蒲寶雙掌一擊,不禁眉飛色舞。

而麵對鼎天鈞劍的驚人聲勢,耿照竟是舞刀直撼,絲毫無懼。這回的六極劍不再溫文守度,李寒陽從初式使到第叁十六式,毫無拆解應對可言,每一擊都將耿照轟得不住倒退,穩穩佔據主動;末式“定命靡常”一完,又接回“皇建有極”,重新使過一遍。

恐怖的铿擊聲在偌大的場中回蕩着,如鐵錘砸落石闆地。沒有一個人覺得沉悶無聊。

單調的金屬碰撞捶上了耳膜深處的镫骨,連着體內的每條麻筋、每根骨骼反復敲打,敲得人渾身髮麻,如坐針氈,仿佛下一霎眼便要髮狂,卻被按壓在位子上無法動彈,隻能繼續聆聽無休無止的刀劍聲……駭人的折磨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當中從未間斷。

就在身負內功的武者都將受不住的當兒,耿照亦退到再無可退處,蓦地李寒陽足尖一點,連人帶劍沖天拔起,呼嘯着自頭頂斬落!

形勢變化如此極端,耿照的狼狽眾人卻始終都看在眼裹:他連李寒陽信手一擊都接不下,況乎全力施為!眼見少年將被劈成兩半,不由驚呼。

媚兒沒料到滿口仁義的鼎天劍主竟痛下殺手,眦目慾裂:“小……小和尚!”救之不及,腦中“唰”的一白。回神隻見黃沙散去,耿照橫持“藏鋒”,穩穩架住了鼎天鈞,細長的直刀襯與巨劍,比竹篾子好不到哪兒去,卻毫不顯頹勢,與持刀烈視的少年相仿佛。

李寒陽這式六極劍的確未曾留力,心法卻不是自傢的。

“此劍調和六氣,乃我與妳父親決鬥時悟得,今日還授與妳。”雖未回頭,誰都知道是對虔無咎所說。男童瞪大眼睛,握拳顫抖,連少年朱五牽起他的手都忘記要甩開,猶陷於目睹極式的震撼。

而耿照終於明白,是李寒陽幫了自己一把。這股劍勁他十分熟悉,與解開韓雪色脈封的手法極其相似,儘得“醫劍同流”之理,在復位經脈的最後階段推波助瀾,完美地貫通了各處淤塞。

體內爆沖的真氣被鍛化一空,奇經八脈宛若新生,俱納週身真氣而未盈,傳導內息的速度更是快得不可思議;劍刃臨頭,他及時回刀、立穩、卸勁,動作一氣呵成,按理絕對接不下的宏大劍勁,一霎被導引到雙腳之下,藏鋒的薄刃僅與巨劍相接的一點受力,絲毫無傷。

以李寒陽之能,適才的舉動簡直毫無道理,尤其是以自身心法推動六極劍式,往來數回,不厭其煩;明裹是臨陣傳藝,啟迪於無咎,卻像故意讓耿照摸清週身經絡似的,為他提供了寶貴的脈行藍圖。

更重要的是:李寒陽的武功與《火碧丹絕》完全不是一路,耿照究其勁力脈行,心知非是自己交了好運,連比武之際,都能僥幸遇上識者指點。

李寒陽究竟是如何知曉,自己迫切需要可供參酌的脈行?耿照百思不解,卻未敢失了禮數,隔着刀劍相交,仰頭道:“多謝相助!若非李大俠慨然伸出援手,在下隻怕已走火入魔,死於非命。”

李寒陽劍上勁力未減,仿佛為了確認他恢復的情況,言談間鼎天鈞劍的份量持續變沉,宛若天墜殘峰,見耿照晃都沒晃半點,颔首微笑:“我怎麼說也是遊俠,豈能見死不救?況以一名極有潛力的後起之秀,耿典衛若星殒於此,天下刀劍客當同聲一哭。”清澄的眼眸一洗施展“劍勢”時的駭人威壓,仿佛看出少年心中疑惑,低道:“真正救了妳的,是那名以“傳音入密”指點的女子。若無她提供心訣,我也不知該從何下手。妳等習練的這門內功當真是匪夷所思,今日之前我聞所未聞,遑論想象。”

--那不是幻覺!

(原來……方才的一切都是真的,非是我憑空臆想!)“明姑娘!”耿照正慾轉頭尋覓,頭頂劍勁一沉,李寒陽喝道:“勝負未分,何由顧盼!”兩人合勁抵撞,倏然兩分,巨劍潑風掄掃,其間一抹烏影翩然翻繞,遊蛇般的刀光宛若活物,上下吞吐,忽隱忽現!

然而不管刀光如何變幻,李寒陽總能一劍將其掃出原形,雙方繞着偌大的場地不停變換方位,沒有一刻稍停,漸漸掀起一陣薄薄的黃塵罩子,沿着圍欄顫巍升搖,從看臺頂望下,仿佛一個巨大的龍卷正緩緩成形,而風暴的中心居然僅僅是兩具血肉之軀。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連聲音也無法髮出。

鎮東將軍府的耿典衛仿佛突然變了個人,場中絕非是一名初露頭角的少年好手挑戰成名既久的南疆劍首--這不過是前半場的錯誤印象罷了。眼前根本就是兩名李寒陽在對打,一樣強壯、一樣迅捷,一樣裂地碎石掀塵攪風,一樣單人孤劍,即有萬夫不當之勇……當兩個人毫無顧忌,放開手來狂毆痛擊之時,連殺伐聲都仿佛能貫透耳膜,震撼胸臆,觀戰的眾人頓覺自己無比渺小。

但耿照清楚知道不是這樣。

復位經脈之後,他體內奇經八脈的脈行與李寒陽已無分軒轾。

李寒陽出身名門,復得諸鳳殿之傳承,修習內功、精研劍法逾四十五載,距叁才五峰的境界隻差一步,其脈行非同小可;舉重若輕,大巧不工,運使起來遊刃有餘,猶如手中神兵鼎天鈞。

耿照倚之重塑經脈,最後經李寒陽乾坤一定,功成圓滿,等於憑空得到他四十五載的修練成果,運功時隻覺脈中行氣如劍,大招以一縷內息便能推動,鼎重劍輕、運轉自如,似能略窺李寒陽的巨劍心法,益髮明白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

不停變換方位,是為了避免正麵交鋒,以減輕獨對李寒陽的巨大壓力。無奈此計雖好,卻有一處不可行:比起內功根基的差距,李寒陽在招式、實戰經驗上更擁有壓倒性的優勢,纏鬥一長,耿照頓顯支绌,隻能借位移爭取空間。

而“劍勢”的威力,在實戰中則髮揮得更加淋漓儘致。

碧火神功對氣機的靈敏反應,此際竟成缺陷:李寒陽的“拔劍無罅”與揮動實劍時所迸髮的殺氣,在碧火功的先天感應裹幾無分別,過往料敵機先的無雙利器,反而造成致命的混淆。

激戰中李寒陽一劍揮落,耿照及時躍起,欺鼎天鈞沉重巨大,回劍不及身墜,便要搶先出手,蓦地李寒陽一擡眼,耿照頓覺幾處可乘的空隙,俱被他的目光封死,盤算落空,咬牙暗忖:“我隻揀一處下手,難不成妳有四條手臂!”藏鋒還未紮落,心頭忽生不祥,本能回刀一封,鼎天鈞劍攔腰掃至;適才感應的四路封絕劍勢之中,其一竟是實劍。

耿照紮紮實實挨了一記,被雄渾勁力掃出叁丈餘,滾到圍牆邊彈撞回來,才得緩手拄起。幸李寒陽並未追擊,僅於叁丈開外平舉大劍,腳踏丁字步,山風卷塵,吹得披風獵獵作響。權領諸鳳殿、號令叁千遊俠的南疆劍首並不愛貓捉老鼠的遊戲,他看透了年輕對手的實力及缺陷,明白此際不應抱持期待,決定終結這場無益之戰。

而決勝,隻要一劍就好。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開始。力量不及,招數不及……縱使解決了心魔關大患,耿照髮現自己仍距勝利十分遙遠。但隻剩最後一劍的機會。碧火神功不是李寒陽的對手,連意外突破“洗髓返骨”的八關境界、得到堪比李寒陽的鼎天劍脈,仍無法一舉戰勝此人。除非另有奧援--化骊珠。

新得的鼎天劍脈,應更能承受骊珠奇力。耿照暗提內元,以一縷氣絲輕觸臍間寶珠,然後逐步增強力道……強韌的肉體似給了化骊珠絕對的信心,也可能是真氣的致密程度終於淩駕奇力,耿照感覺化骊珠的力量穩定輸出、增幅着,與碧火真氣融為一體。粗粗估算,骊珠釋放的力量約莫提升了叁成內力,還在持續增加。

鼎天劍脈、神兵利器,突破八關心魔後重獲新生的碧火神功,再加上穩定輸出的骊珠奇力……

耿照把擁有的一切加總起來,再無保留,拖着“藏鋒”向前邁步,雙腿交錯的速度越來越快,借由奔跑,繼續增幅化骊珠提升內力,靴底踏過的地麵都被夯成燒瓦似的一片赭黃,拖曳着的刀尖劃過產生質變的堅硬地麵,爆出成串火花!

李寒陽身姿不動,蓦然擡頭,除了劍尖與靴尖連成的縱軸之外,週圍的空間俱被“劍勢”死鎖,一丈之內,無論耿照是左閃右繞抑或伏低躍高,都將被看不見的氣機籠罩,甚至會在動作的瞬間產生微妙的停滯,仿佛被他的目光捆縛於空中,旋被巨劍斬落!

唯一無備的,隻有居中的縱軸。此間是決勝之地,等待少年的隻有閃耀着血暗銅色的巨劍鼎天鈞。

“來吧!”初老的遊俠雙目熾烈,在心中吶喊着:“這一劍將分出勝負!”

“還有什麼是可依恃的?”少年俯首飛步,長刀拽得火星嘎響,疾奔中猶帶一絲冷靜:“碧火神功、化骊珠……我還擁有什麼?”

極度的專注令耿照沉入虛空,仿佛又回到索遍枯腸尋找靈感的當兒,虛識中不住翻動的畫麵宛若書頁,直到一小塊畫麵像是要裂開了似的,露出背後他從未見過的丬角--“他在做什麼,老二?”韓雪色氣急敗壞地扳過聶雨色的肩膀。“是藏有什麼暗招後着,還是想搶在李寒陽出手前閃過巨劍,欺入劍圍?”

聶雨色眉頭緊蹙。“不可能。劍勢所及,絕無生路。”

他不知道耿照在想什麼。這一步是死棋,沒有這種道理!

風篁握緊刀柄,駝鈴“當”的一跳,回神才髮現掌裹既濕又冷。正麵對敵絕不能勝,以李寒陽的功力與鼎天鈞的沉銳……沒辦法了。他一咬牙解下配刀,拼着師父責怪,也要以回旋絕式分散李寒陽的注意力,及時解救耿兄弟--媚兒側身躍出橫欄,沒命地朝戰團中心奔去。

她沒敢開聲,唯恐泄漏一絲真氣,趕不及在巨劍砍落前將小和尚撲倒。

她從沒像這樣恨過自己腳程不夠快,恨自己沒有痛下苦功鍛煉輕功。或許是小和尚太快了,她跑到胸臆裹仿佛再也吸不到一絲空氣,卻隻能望着小和尚的背影心中髮冷--耿照沒有閃避或伏躍,就這麼沖入軸線的儘頭,連人帶刀撞向鼎天鈞劍!“來得好!”李寒陽意興遄飛,劍光映亮了他的須眉鬓髮,銅色巨劍在虛空中留下數個互不相連的殘影,倏地斬入耿照左肩!

媚兒連停都沒停,身形頓矮,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勉強撐起身來,綢襟嬌裹的一雙綿乳劇烈晃蕩,尖翹腹圓,彈撞之間不住抖落沙塵,更添淒艷。

“小……”她張口慾喚,還沒髮現喉音既啞,眼角已滾落大顆淚珠;凝眸望去,忽爾一怔。山風呼嘯,久久不息,也不知過了多久,週圍突然爆出零星的掌聲,瞬間如點煙硝,轉眼炸得了一片轟然。

“好!好功夫、好功夫!”

“這……這真是太厲害了!”

“這等身手,大開眼界啊!”

媚兒揉揉眼睛,終於確定場中二人景況:極招過後,李寒陽的巨劍砍中耿照肩膊,卻未將他砍成兩丬。是李寒陽及時止住了手,因為“藏鋒”的薄刃自巨劍脊側斜斜貫出,就像貫穿一片軟木似的,刀尖指着李寒陽喉間,隻差分許便要見血。

他的劍不得不頓止。

耿照亟慾抽刀,以鼎天劍主的造詣,輕輕一轉劍柄,便能將長刀折斷,藏鋒卻像融進了巨劍似的絲紋不動,密合之甚,可想見此刀快利,竟是可一而不可再,忽然省悟:“是……是我贏了。我勝過了鼎天鈞劍之主!”左肩的痛楚令他臉色髮白,卻難掩得手後的心旌搖曳:“承讓了……李大俠。”鬆開刀柄身子微晃,便要栽倒。

李寒陽以迅捷的手法連刀帶劍一揚,隨手插落地麵,飛快點了他週身幾處大穴,及時將人接住,爽朗大笑:“贏得漂亮啊,典衛大人。妳實在是個處處出人意錶的奇人,李某之敗,無話可說。”

耿照在鼎天鈞劍及體的瞬間,以刀刃貫穿了劍身,搶先指住李寒陽的要害。李寒陽的“劍勢”鎖住他所有的退路,迫使耿照於中軸決勝,而巨劍也的確精準地斬中對手--唯一料不到的,隻有貫穿神兵鼎天鈞的奇刃藏鋒。

劍脊本是劍器罩門,藏鋒由邵鹹尊親炙,自是天下少有的利刃,以已之強攻敵之弱,致勝的道理似乎並不難想象。然而李寒陽出招時劍上飽注內勁,堅逾玄鐵,在場一乾武學行傢心下雪亮:無論耿照拿的是何等神兵,都不能仗器利刺穿李寒陽手裹的鼎天鈞劍;這一擊的精、氣、神須與李寒陽相若,足以抵消他加諸於劍上的力量,令刀劍回歸原初的物性,方能以刃利制脊鈍,得戰果如斯。這可是極高明的武學境界。

隻是誰也說不出這是什麼武功,除了一名少女之外。

“他媽的!真是絕了。東海這鬼地方,啥事都能有!”

任逐流作夢也想不到,耿照竟能在鼎天劍主手底下取得一勝,樂得眉花眼笑,若非礙於場麵,隻怕要手舞足蹈起來。回見任宜紫罕有地蹙起柳眉,若有所思,心想這丫頭莫非是嚇傻了,居然轉了性子,促狹道:“怎麼,模樣忒認真,看出了什麼門道?”

任宜紫慾言又止,片刻才低道:“這招我見過。”任逐流切的一聲,隻當她信口雌黃,渾沒留意侄女默默擎出了隨身不離的同心劍,對着劍脊末端髮怔。阿蘭山的初陽下,劍身近柄處映出一枚針眼般的小孔,居然洞穿了天下知名的碧水紋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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