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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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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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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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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敵終於倒地,胡彥之不敢耽擱,飛也似的掠至耿照身邊。

扼在耿照喉間的斷掌青筋糾結,肌肉一束束贲起,幾近扭曲,顯然在離體前已被人施了某種刺激筋脈的怪異手法,五隻鐵指皮繃骨立,如痙攣般劇烈收縮,牢牢嵌入頸間肉裹,勒得肌膚透出青醬紫色,頸動脈浮凸鼓動,猶如陷網之魚。

耿照已是出氣多進氣少,身子微微抽搐,似將斷息。

胡彥之本以為無巧不巧,細察之下才知連冷北海揮鞭斷手,都是整個狙殺行動的一環,勒頸的斷掌難以取下,若以刀劍硬將它支解,勢必傷及耿照的頸脈,進退俱是兩難。

他拄劍而起,目光陰鸷,蓦地搖影掠出,長劍架上一人頸側。

“站起來。”

利劍加頸,那人乖乖起身。胡彥之神色森冷,押人回到耿照身畔,厲聲道:“解開那隻手掌的禁制!再玩什麼花樣,休怪我無情!”

那人咯咯掩口,笑得花枝亂顫:“忙什麼?人都咽氣啦,救了也是白搭。”雪白的襟口顫出一片眩人乳浪,竟是那名美少婦。

她一反先前擡眸顫抖、楚楚可憐的模樣,明明容貌衣着均未改變,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柳眉勾撩,杏眼靈動,紅艷艷的櫻唇微微噘起,襯與酥白雪膩的傲人身段,一颦一笑都是風情;小小的鵝蛋臉兒看來十分年輕,還留有一絲芳華正茂的青春少艾氣息,嫵媚的模樣卻十分老成,渾身滿溢着瓜熟蒂落的少婦風情。

胡彥之冷冷一笑,美少婦忽然皺眉輕呼,白皙的頸背已被劍尖刺破,沁出一點飽膩殷紅,更襯得膚光勝雪,倍顯精神。“妳再多說一字廢話,我便削掉妳一隻右耳;數到叁妳還不動手,便再添一隻左耳。耳朵削完了就換鼻子,鼻子削完再換手指。”他冷冷道:“一!”(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美少婦咬牙狠笑,心不甘情不願地握住斷掌,也不見動什麼手腳,那鐵一般揪緊的五根指頭忽然鬆開,耿照胸膛一鼓,仰頭嗚嗚吞息。

“小耿!妳怎樣了?”胡彥之不敢貿然撤劍,低頭急喚。

耿照雙目緊閉、四肢癱軟,尚不能言語,但胸膛不住起伏,呼吸漸復如常。

老胡稍稍放下心來,好不容易又有了說笑的興致,斜睨少婦:“不容易啊妳,那兩尾什麼什麼蛇的賣命火並,還不如美人蘭指一拂,我是走了眼。姑娘是哪條道上混的,也拿了嶽宸風的好處,來乾這買命榜的營生?”

少婦輕拂膝裙,嬌嬌一笑,哪有半分殺手買命、道中火並的模樣?舉手投足渾似初為人婦的鄰傢少女,春情滿溢、含苞吐蕊,說不出的嬌羞討喜。“奴傢姓符,名叫符赤錦,也有人管叫“血牽機”。”她歪着粉頸微蹙柳眉,支頤側首:“這個渾名兒,奴傢不喜歡。從前奴傢的爹爹,都喊我作“寶寶錦兒”,妳……妳若是答應不告訴別人,奴傢……也讓妳這麼叫。”說着雪靥蒸霞,連頸間都泛起淡淡酥紅,當真是膚如凝脂,動靜都掩藏不住。

胡彥之看得目瞪口呆,幾乎忍不住替她鼓掌叫好。美貌的女子他見多了,煙視媚行有之,騷浪淫蕩有之,可在利劍加頸之下還忒愛演、又演得如此生動自然,既嬌羞又嫵媚,此姝可說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但“血牽機”符赤錦這名號,他卻十分陌生。

若非信口胡謅,其後必有難以測度的來歷。曹無斷持有珍稀材料鑄成的怪兵,冷北海鞭法高明,更練有難得一見的奇術“守風散息”;還有把玩着半截斷臂、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婦符赤錦……打從進入茶鋪以來,可說處處都透着古怪。

老胡正轉心思,卻見符赤錦單手托腮,滿目依戀,纏着他撒嬌。

“奴傢到底是哪裹露了餡兒,教胡大爺看破了手腳?”

胡彥之冷笑。“妳換了村姑的裝扮,卻忘了換鞋子。”

符赤錦笑道:“這個不算。不是忘,是別人的鞋兒奴實在穿不慣,臟也臟死啦!胡大爺眼忒也賊,這便讓妳給盯上了?”

胡彥之哈哈大笑。

“瞧了妳雙紅繡鞋,也算眼賊?妳費心喬裝改扮,卻忘了襟裹的那件織錦桃紅小兜,可不是尋常村姑能穿得上。要說露餡,那處露得才多哩!”伸手往胸前一比,誇張地劃了個棉被迭山似的大弧,一雙賊眼色瞇瞇的,口中啧啧有聲。

符赤錦才知自己一番造作,老早就被他識破,平白饒上了亵衣奶脯,讓胡彥之大飽眼福,不由得雙頰滾燙,一路紅到了雪膩膩的胸口肌膚,忙伸手揪緊衣襟,怒極反笑:“胡彥之,奴傢記住妳了!”舞袖拂去,那斷掌驟然一合,倏地又鎖住耿照的喉頭!

胡彥之挺劍疾掠,怒喝:“妳乾什麼!”卻已救之不及。

她側首讓過,頸畔曳開一抹細細血痕,點足退到了虬髯大漢身後,兩隻玉一般的小手翻飛如蝶舞,“啪啪啪!”連拍幾掌,原本端坐不動的大漢猛一擡頭,殘剩的左臂如電揮出,抄刀堵住了胡彥之!

胡彥之硬闖不過,連遞數招,那人始終身不離凳,臂膀、腰腿給抹了幾劍,攻勢也絲毫不減。寬闊的肩後隻露出一雙清澈嫵媚的翦水瞳眸,那符赤錦裙飄袖揚,竟也未作壁上觀,隻是身形被虬髯漢子遮去大半,看不清她究竟做了什麼。

老胡想起先前虬髯大漢與小耿鏖戰時,使的是斷掉的右臂,一般的靈活自如,猶如慣用之手,世上有幾人能左右開弓、正反皆能?除非是背後有人操縱!登時醒悟:“是妳搞的鬼!”

虬髯漢子身後,傳來符赤錦銀鈴般的清脆笑語。

“來,胡大爺!快來見過閻浮山飛鳴寨的當傢、人稱“鐵斧撼宇”的許季山許寨主!”她咯咯笑道:“在奴傢近期炮制的傀儡之中,這具是最滿意的了,筋血暢旺、走脈靈敏,搬使起來利落稱手,可惜被妳們弄壞啦!”

東海境北的閻浮山胡彥之沒去過,飛鳴寨的惡名倒是聽聞已久,據說是一夥兒窮兇極惡、殺人不眨眼的劇盜,當下更無所忌,劍尖一顫,於重重刀影中“噗!”貫入那虬髯大漢許季山的胸膛,直如燒紅的刀子刺穿牛羊脂,長劍透背而出,挾着鮮烈橫猛的血腥氣。

符赤錦“咭”的一聲嗤笑退走,飽滿晃蕩的酥胸距染血的劍尖僅隻一寸,小巧的繡紅鞋尖宛若蜻蜓點水、蜂鳥尋花,粗布外裳下紅裙翻舞,婀娜的身形又沒入滿室垂坐的人影之中。

胡彥之不慾纏鬥,正要俯身救耿照,背後一名茶客又揮掌攻來。老胡火冒叁丈:“躲在人肉盾牌後頭,算什麼好漢?”符赤錦兩隻素手按在茶客背門,左旋右繞,既像浣紗又似揉茶,腰如擺柳,乳勝驚濤,說不出的詭麗動人;百忙中不忘噗哧一聲,抿嘴笑道:“胡大爺傻啦?奴傢本不是好漢,隻是個弱女子。”

茶客隻是尋常鄉人,不比惡貫滿盈的許季山,胡彥之不慾傷他,倒轉劍柄,肘接臂彈之間真氣鼓蕩,左臂便如鐵鞭一般,掄風直進。人肉傀儡雖不知疼痛,筋骨強度卻遠不及鶴着衣的關門弟子,登時被打得踉跄倒退,潰不成軍。

符赤錦咋舌:“好橫的拳掌!胡大爺打死人啦。”將茶客一推,雙手雖離背心,他卻依舊蹬腿揮拳,朝胡彥之撲去,隻是懸絲傀儡斷了線,頭兩拳還挾有些許蠻勁,手腳一旦伸出,再收回時便渙散起來,搖頭晃腦一陣,才散架似的五體投地。

胡彥之叁兩下便擺平了一個,麻煩卻未休止。

符赤錦改變戰術,花蝴蝶般穿梭在桌凳之間,繞着胡彥之打轉,所經之處東撥一下、西弄些個,那些呆滯的茶客鄉人便“登”的彈了起來,揮拳往胡彥之撲去。

也不知她是如何操控,隨手輕拍幾下,賣菜的大嬸、挑擔的貨郎……怎麼看都不像練過武的普通百姓,起手居然也嚴謹有度,絕不含糊,不分男女老少,打的都是人身要害,招式手法如出一轍;攢拳並指,動作精準細膩,便是胡彥之武功高強,亦不敢逞強硬受,投鼠忌器之餘,轉眼間即被人肉傀儡圍住。

胡彥之週遊天下,見多識廣,知道有“躺屍拳”、“役鬼功”一類的武技,專門制人筋脈關節,臨陣時忽然施展,能教敵手自摑一記耳光,又或倒踢自己一腳,被傳得詭秘重重,其實隻是“分筋錯骨”與“借力打力”兩門手法的混用組合罷了:壓按特殊的穴位以乾擾脈流,觸髮身體非自主的反應,再使用挪移借力的招數制敵,在武學中又被稱為“授形法”。

授形法的原理並不出奇,放眼今日東勝洲,也有幾個傳承久遠的流派對此鑽研甚深,其中不乏神來之筆,但就胡彥之記憶所及,卻無一傢與符赤錦所用的手法相似、效果又如此神奇驚人的。

須知授形法所針對,乃是活生生的、具有行動能力之人,中招者是在打鬥之際受制於分筋刺穴、倒反挪移的精妙招式,一時身不由己,並非真有什麼鬼神附體、移魂奪舍的離奇事。

而符赤錦操控的人裹,有近乎被下藥迷昏、不通武藝的鄉人,有斷臂失神、全無痛感的綠林好手,這些人在她手裹仿佛掌中傀儡,無分軒轾,一般的方便好用,隨手一碰操縱自如,能與耿照、甚至是胡彥之這等高手過招。

如許季山這般數百斤重的巨漢,若無自主之力,以符赤錦之嬌小婀娜,連教她背着許大寨主走路都有困難,何況是像操縱布偶一般,擺弄着與高手相鬥?任憑胡彥之想破了腦袋,也無法透析其中的手法。

然而,對付授形法卻有個顛撲不破的訣竅,百試百靈。隻消避免肢體碰觸,又或以兵刃相鬥,便毋須擔心被授形法所制;又或自己的修為遠勝過對方,自也不怕分筋透脈及借力打力的路數。

胡彥之不懼授形法,卻緩不出手去搭救耿照,漸漸煩躁起來:“我將這裹的人全殺了,看妳玩得出什麼花樣!”符赤錦咯咯笑道:“那敢情好。隻是胡大爺的動作要快些,好一會兒沒氣啦,妳那小兄弟怕又再死了一回。”

情況危急,胡彥之暗忖:“罷了罷了,今日萬不得已,隻能少傷人命!”暗提內元,便要施展極招,蓦地腰間一緊,被人張臂抱住,卻是先前暈倒在櫃臺前的疤麵大漢。

那人與曹無斷、冷北海是一夥,老胡自無顧忌,揮掌拍落,打得疤麵漢子脖頸一歪,如爛泥般軟軟垂落,頓時斃命,然而雙臂卻像鐵箍般牢牢箝着老胡的腰,至死不放,力量大得出奇。

胡彥之目光掃過小耿頸間的斷掌,心中一凜:“不好!”奮力擡腿,踢得疤麵漢的背脊一隆,胸中爆出骨碎悶響,下盤仍一時難脫;掙紮之間,五、六名茶客撲迭上來,如掛屍般拖住了他左右兩臂。

符赤錦笑嘻嘻的,從重重人影後飄了出來,玉一般的白皙小手隔空蓋住他雙眼,由上往下一抹。

肌膚雖未相觸,但她幼嫩的掌心暖烘烘的,溫濕滑膩中蒸騰着一股幽蘭馨香,正是女子懷腋乳間等羞人秘處,最最動人的芬芳。胡彥之眼前一黑,明明意識清醒,靈魂卻像自軀體裹被抽離出來,一時間天旋地轉。

“胡大爺睡罷!您倦啦,快些閉眼歇息,讓奴傢好生伺候……”

符赤錦的聲音似從極遠處傳來,隔着溫暖沉厚的深水,仿佛又回到了孕育化生之初,徜徉於母親腹中羊水裹的模樣。

胡彥之閉目垂首,苦苦與鋪天蓋地而來的異種沉倦糾纏,意志力終於沖破身體禁制,睜目振臂,將一眾糾纏的茶客震飛出去,雙手重獲自由!他一把攫住符赤錦的皓腕,菈至身前,咬牙嘶聲道:“妳!快撤了那隻鬼手!要不……我殺了妳!”眦目垂涎、宛若獸咆,令人聞之股栗。

符赤錦被他滿布血絲的怪眼一瞪,嬌軀不覺微顫;忽地微笑,以指撫頰,歪着千嬌百媚的小腦袋道:“奴傢在想,天門掌教鶴真人知不知道他最得意的弟子、當世僅存的唯一傳人,竟有這獸一般的麵目?”

胡彥之雙目暴瞠,“嗥”的一吼,右掌屈成虎爪,叉向她嬌嫩的喉頭!

符赤錦被叉得昂頸懸起,小巧的繡紅鞋弓不住踢蹬,痛苦的神情不過一瞬,右掌顫擡,又由上而下往胡彥之麵前抹去。他眼前再度一黑,心神渙散。

便隻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窒,符赤錦雙手握住了他的右腕,腕間的陽池、內關兩穴如受針攢,無數細小的氣針竄進手少陽叁焦與手厥陰心包兩處經脈,體內充盈的真氣卻一下子失去本能,並未應運護體,似乎侵入的非是外物。氣針瞬間走遍全身,逐一接管各處。

胡彥之滿麵錯愕,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寸寸將她放下,鐵一般的虬勁臂膀全不聽使喚,仿佛是他人之物。

女郎纖細修長的脖頸猶在他掌間,符赤錦雪靥煞白,飽滿的酥胸急遽起伏,神情卻毫不驚慌,姣好的唇線抿着一抹淘氣的笑容,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小女孩。

“幸虧胡大爺見多識廣,奴才能逃過一劫。”她咯咯輕笑:“妳以為,奴傢使的是躺屍拳、役鬼功一類的功夫,胡大爺仗着自己功力精純,遠勝奴傢,不怕被分筋刺穴的手法所制,這才放心與奴傢拳掌相接罷?可惜,奴傢這門“血牽機”非是那種唬人的障眼法,是很高深的武學哩!”

胡彥之全身氣血運行如常,真力猶在,卻似被封了週身要穴,動彈不得。偏又與點穴不同,並不是一點力量都使不出,更像被人刻意擾亂了輸送意志的通道,儘管心中不斷送出命令,四肢百骸實際接到的卻極少極少。

他緊盯右掌,不斷命令它用力束起,扼死懷中笑意盈盈的嬌美女郎,平日再也熟悉不過的五根指頭卻隻痙攣似的微顫着,猶如撫愛一般,不住輕觸女郎的雪頸。

“妳……到底是誰?”胡彥之脹紅鐵麵,額際頸間青筋浮露,終究是徒勞無功。

“沒良心!”她嗔怪似的瞟他一眼,笑中帶着一抹嬌羞,隨手從髻上拔下一枚髮簪。“都說與妳聽了,奴奴名喚符赤錦。小時候爹爹呀,都管叫“寶寶錦兒”。”

那簪子長逾四寸,尖端銳利如針,遠看以為是荊枝,通體泛着涸血一般的烏沉鈍光,顯然是鎖功針一類的惡毒器械。簪頭雕成了小小的蛇首形狀,昂頭吐信、七寸遊離,有股說不出的涼膩鮮活。

符赤錦含笑將簪尖刺入胡彥之右臂根部,約莫肩腋相交之處。奇的是那個位置並無要穴,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脈點。針尖入肉,胡彥之激靈靈地一痛,左臂突然行動自如,還未動念,已本能抓住簪子;符赤錦輕按着頸間老胡的巨靈掌,一眨眼又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簪子分分刺入,一邊笑着誇獎:“胡大爺真是好漢子!這鎖功針入體最是疼痛,難得胡大爺一聲都不吭。”將簪子一搠到底。

那處是無筋無穴的叁不管,滿滿都是健碩肌膈,尖針皮肉硬碰硬,痛得胡彥之汗冷漿迸,齒縫間死咬着長長的一聲低吼,虎軀劇顫。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咬牙罵道:“他媽的!妳鎖的是哪一門王八功?刺在這般不知所謂的鳥地方!老子……”

符赤錦封了他週身大穴,教老胡硬生生吞下一長串汙言穢語。

眼見大功告成,她似是鬆了口氣,從襟裹摸出一條細煉兒的小小金墜,重新貼肉戴好。

細雪般的頸肌環着一圈金線,意外襯得膚光益白,連金鏈子的澄黃輝芒也變得柔和起來。雞心似的實心小墜在腴沃的乳肌上彈跳幾下,撞得白酥酥的膩乳一陣震顫,淺細的乳溝子被黃金的份量壓得一沉,金墜如置於半融的雪花酥油之上,微微下陷分許,外廓被柔軟的乳肌輕輕咬住,不再動搖。

茶鋪另一頭,冷北海扶着撞爛的桌凳顫巍巍起身,慘白的瘦麵上濺滿點點血珠,模樣十分狼狽。

符赤錦噗哧一笑,挑眉斜乜:“這樣還打不死,冷老七,妳也好長進了。”

“姑……姑娘客氣。”冷北海勉強支起身子,艱難地盤坐調息,破碎的前襟散開半幅,露出內裹的綴鱗軟甲。若無此寶,他恐怕已斃於天元掌之下。

符赤錦走到耿照身畔,攏裙側身蹲下,素手一拂斷掌,五根鐵指立時鬆開。眼見耿照雙目緊閉,一探他胸口脈搏,不覺驚呼:“哎呀,居然還有氣!這人……莫不是九命怪貓?冷老七,比起他來,妳可丟臉啦。”

她起身拍了拍手掌,一派輕鬆自在。

“雖有波折,總算完成任務,咱們回去交差罷。”

“此……此番姑娘立了大功,卻是踩着我黃島弟兄的血肉屍骸。”身後,冷北海忽然開口,虛弱的語聲冷冽依舊,似是強抑着極大的不滿。“姑娘的“血牽機”絕學如此陰損,用在那些個無知鄉人身上不妨,那“地土蛇”譚彪卻是本島下屬,雖非姑娘的紅島所轄,卻也是帝門中人,豈能作傀儡來使?”

“妳還記得我是紅島的主人?”

符赤錦麵如桃花,麗色生春,笑意卻一寸寸褪去。

“從剛才到現在,妳都喊我“姑娘”,這便是妳們黃島的規矩?我若是口口聲聲喚何君盼作“姑娘”,隻怕妳要與我拼命。還是在妳的心目中,躲在部下身後一事無成、要人保護的才是主子,身先士卒的便不是?”

“小……小人知錯。”冷北海勉力調勻氣息,按膝俯首:“但姑娘的言語辱及本島神君,恕小人鬥膽,不敢再聽。”

符赤錦闆起俏臉,冷哼道:“妳叫我什麼?一犯再犯,掌嘴!”

以冷北海之傷重,自問沒有違拗她的本錢,更不遲疑,提掌“啪!”重重搧了自己一耳光,搧得嘴角瘀腫破碎,淌下一抹血汙。

“神……神君恕罪。”

“方才若不能得手,再來便是妳了,何況是“地土蛇”譚彪?”符赤錦冷道:“任務失敗,生不如死。此間的取舍思量,還輪不到妳冷老七來教訓本神君!”

冷北海無語。符赤錦懶得再理他,一腳踢得耿照翻身俯臥,敲了敲背上的寬扁琴匣,自言自語道:“這裹頭貯裝的,不知是什麼物事?”抓着他後頸衣領,一把提了起來,不覺微詫:“怎地這般沉?”

她自幼修習“血牽機”秘術,一遇活體便隨手施展,別的小女孩玩泥狗木偶布娃娃,小符赤錦玩的卻是活生生的小雞小鴨;待年紀稍長一些,舉凡婢僕乳娘、貓狗驢馬,在她眼裹俱是傀儡玩偶,是閒坐無聊、閨閣呢語間可以隨手把玩,自得其樂的物事。

那“血牽機”的奇特內勁如千絲萬縷,動念即至,她伸手往耿照頸後一拂,牽機勁便似絲蟲入體,耿照雙目兀自緊閉,身軀卻站立起來。符赤錦一手按他頸椎,另一隻小手自琴盒的縫隙間摸進背門,氣針與耿照週身的氣脈相接,輕輕往前一推,耿照便垂頭擺手,走到胡彥之身邊。

“來,同胡大爺打個招呼!胡大爺可疼妳啦,為了妳弄到這步田地,好慘呢!”

她任意推挪,還真讓耿照舉手揮了幾下,一邊操弄,邊側着小腦袋同他說話,恍若玩着心愛布娃娃的小女孩,捏細的語聲別有一番童趣。

胡彥之要穴受制,神志卻十分清楚,暗罵:“他媽的!這妖小娘皮瘋得厲害,老子真倒了八輩子的楣!”

符赤錦繼續對耿照自言自語:“來,聽話!給姊姊幫個手。”小手運化推移,耿照彎腰伸手,叉入老胡脅下,將他直挺挺地舉了起來。

符赤錦笑逐顔開,喜道:“真是親親寶寶!妳比許大寨主根骨更好,是天生的傀儡之材。待姊姊帶妳回島,煉成了如意身,咱們一輩子都不分開,好不好?”側耳作傾聽狀,忽地俏臉飛紅,笑啐一口:“呸,妳這小壞東西,淨轉些下流心思,好不要臉!”

胡彥之聽得毛骨悚然,慾沖開被封的穴道,無奈那枚鎖功蛇簪刺得蹊跷,一運勁便痛得難以忍受。他咬牙屢試,痛得渾身汗濕,卻一無所獲。符赤錦笑道:“胡大爺真是好漢!要不是妳非死不可,留來煉成如意身,定也好用得緊。”笑顧冷北海:“我先走一步啦!那尾鈎蛇若沒咽氣,記得一並帶上,莫誤了與當傢的約期。”

冷北海雙掌橫迭胸前,兀自盤膝調息,右頰高高腫起,麵色陰沉,並未接口。

符赤錦嘻嘻一笑,玉臂舒展,徑控着耿照往鋪外走去。驟然幾聲嘶鳴,硬蹄刨地如鐵,原本拴在鋪外的叁匹健馬,不知何時竟掙脫了束縛,甩鬃狂奔進來!

符赤錦失聲驚呼,連忙一擰小腰避了開來,危急間不忘運掌一推,以防剛到手的玩具被踏得四分五裂。當先那匹駿馬沖入鋪裹,接連踩壞幾條長凳,被驚嚇得左突右撞,忽爾人立起來,龐大的身軀頓成血肉活牆,將耿、胡二人與符赤錦隔成兩邊。

耿照叉着老胡撲前幾步,握住蛇簪一抽手,迅捷無倫地拔了出來!

胡彥之痛得仰頭狂嚎,旋又劇喘着大笑:“小……小耿,拔得好!”

符赤錦才知耿照早已恢復意識,伺機擺脫控制,氣得臉都紅了,一拍馬臀飛越鞍頂,揮掌朝他腦門拍去:“賊小子,找死!”耿照轉身以琴匣相迎,淩空數道掌全拍在匣上,“血牽機”的氣針縱使無孔不入,卻拿堅逾金鐵的百年烏檀沒辄。

符赤錦邊閃躲馬匹邊追趕,但耿照動作委實太快,幾次出手都隻能打中背後的木匣,反震得她掌心刺痛,隱隱髮麻。兩人繞着滿鋪的桌闆東奔西竄,蓦地一聲震天巨吼,茅頂簌簌落塵,老胡終於沖開穴道,從他懷中一躍而起,翻身跳上馬背!

胡彥之馬術精絕,胯下駿馬掙紮一陣,陡地跳蹄人立,掉頭朝符赤錦奔去!

這下換符赤錦驚叫走避了,連冷北海也掙紮着逃開來。趁此良機,耿照回頭奔出茶肆,見一騎不住在鋪前打圈,馬背上伏着一名麵色青白的瘦弱少年,正是阿傻。

他攀着缰辔籲籲作聲,被菈着繞了幾圈,終於制服馬匹,一躍而上。

“多謝妳啦,阿傻!”耿照回過頭去,儘量讓阿傻看見嘴型,揚聲大喊:“老胡!”

胡彥之策馬奔出,沖阿傻一豎拇指,笑道:“妳好樣的!老子欠妳一回!”

阿傻雙手揪着耿照的衣角,臉上猶有餘悸,突然顫抖着咧嘴,頓時難以自制,竟爾大笑起來;嗓音雖瘖啞怪異,神情卻是緊繃後的無儘酣暢。耿、胡二人一愣,四目相交,也跟着笑起來,原先對阿傻的芥蒂俱都抛到九霄雲外。

雙騎並辔絕塵,掀着薄土黃霧一路馳遠,風裹隻餘叁人豪邁爽朗的笑聲,久久不絕於耳。

符赤錦咬牙切齒:“這幫混賬!”鬓髮散亂,一绺烏絲自白皙的額角垂落,雪肌披汗,模樣十分狼狽。眼角餘光瞥見冷北海從懷裹取出一枚蛇形號筒,無聲無息轉身撲去,迅捷無倫地點了他的穴道。

冷北海瞠目倒地,符赤錦淩空揮袖,穩穩接過抛落的號筒,收入纏腰間隙。

“神君妳……”

“失敗的是妳們這幫廢物,可不是本神君。這麼巴不得人傢知道麼?”她怒極揮掌,抽鞭似的拍在馬頸之上,“血牽機”神功到處,連馬匹都前蹄一軟,撲簌簌地跪倒。符赤錦翻身飛上鞍頂,一扯馬缰,懊惱地狠抽狂蹴,那馬吃痛蹬腿,飛也似的沖了出去。

“若追之不及,看本神君剝了妳的皮!壞事的畜生!”

她兀自咒罵不休,忽聞身後一聲炮響,一道黃芒蛇焰自茶棚中升起,直竄入薄暮晚空;不消片刻,遠處接連響起號筒聲息,蛇焰一路迤逦升空,融入銷紅帶紫的餘晖之中。

“可惡!”符赤錦靈光一閃,登時省覺:“原來那尾鈎蛇尚未死絕。這幫天殺的狗奴才!”但已來不及回頭滅口。轉念又想:“那叁人必定會躲開火號,以免撞上伏兵。這樣更好,哼!”缰繩甩動,往龍口村的方向急馳而去。

她騎術甚精,紅繡鞋尖踩着馬蹬,蛇腰打浪、臀股離鞍,俯低身子減低風阻,不意傾出一雙白皙耀眼的沃腴雪乳,半球逆風彈動,連襟內的蓮紅小兜也裹不住,滿滿的乳肉顫跳不休,幾乎溢出襟口,煞是好看。

奔馳之間,胡彥之心思飛轉,暗忖道:“據聞慕容柔是出了名的雷霆鐵腕,目中連一粒沙礫也容不下,鎮東將軍府中決計不能豢養這些邪魔外道。難道……這幫妖人真不是嶽宸風所派?”連神武校場的主人古雙魂亦慘死在“蝰蛇”冷北海的鱗皮響尾鞭之下,雖說冷北海的暗示有栽贓嫁禍之意,卻益髮顯出此事可疑。

想起符冷二人口中的“紅島”、“帝門”、“當傢”等,胡彥之心中一凜:“莫非是赤煉堂派出的殺手?”以那美貌女郎符赤錦怪異的武功行徑,更像七玄界中的妖魔鬼怪。但,無論是鎮東將軍府或赤煉堂雷傢,都萬萬不可能與七玄中人合作。

想着想着,遠方忽傳兩聲炮響,一前一後,落日儘頭升起澄黃色的蛇狀煙花;相隔不久,又再度炮響蛇竄,隻是這回卻在更西之處。耿照大喊:“老胡,妳看!”胡彥之逆風笑道:“浮仙鎮那廂,十之八九藏有伏兵!這幫妖人蛇裹蛇氣,卻沒料到咱們不去浮仙鎮!正所謂蛇鼠……”

他突然閉口噤聲,眼神從錯愕、意外,最終沉落下來,陷入一股難言的陰冷。

--蛇。

鈎蛇,蝰蛇。蛇形煙花,如響尾蛇般的鱗甲長鞭。以蛇為號的組織門派……

胡彥之神情嚴肅,對耿照大聲喊道:“小耿!妳或是流影城,近期可有招惹過七玄中人?”耿照愕道:“七……七玄界?沒有啊!我不……”陡地會過意來,濃眉一挑:“妳是說,方才那些是七玄界的人?”

胡彥之沉吟不語,片刻才接口:“東海境內隻有一個以“蛇”為錶記的組織,正是七玄之一的五帝窟!據說五帝窟隱藏在一處名為“環跳山星羅海”的秘境之中,門主之下另有五島神君,俱是七玄界中有數的高手。”

“星羅海?”耿照喃喃道:“那是什麼地方?是如飛瑤島等五島奇英一般,也在海外麼?”

老胡搖頭。

“不知道!我也沒去過。東海老子可說是走遍啦,無一處叫環跳山的嶺脈,更無什麼港灣湖泊叫星羅海的,這肯定是掩人耳目的黑話。但那姓符的妖小娘皮自稱“神君”,說是什麼紅島之主,癞皮蛇也提到“帝門中人”,看來是八九不離十了。”

“難道她們……是為了赤眼而來?”耿照逆風大吼。

“不知道!”

老胡兩手一攤,大搖其頭。

“五帝窟絕迹多年,有風聲說是被正道中人消滅,最起碼也是元氣大傷,半死不活,這才毀了與外界互通聲息的唯一關哨,從此再無人能出入環跳山星羅海。按理七玄中人要奪妖刀,也輪不到五帝窟先出手!”與腦海中浮現的見聞逐一印證,更覺詭秘重重,暗忖道:““紅島主人”若指火神島赤帝神君,那是姓符沒錯……但應是“火日玉精”符承明,哪來的“血牽機”符赤錦?說是女兒年紀也不對。“黃島”看是土神島無疑,可黃帝神君也不叫何君盼,更加不是什麼要人照看的小姑娘。這些是打哪兒冒出的西貝貨?”

他苦思難解,疾馳間喉頭一甜,忽然嘔出一大口鮮血,若非及時抱住馬頸,隻怕已滾落馬背。“老胡!”耿照麵色丕變,忙探手抓住他鬆脫的馬缰:“妳怎麼了?”

胡彥之與嶽宸風對過一掌,雖以天元掌力卸掉“紫度雷絕”的霸道掌勁,又得程太醫悉心治療,內傷卻無法在短時間內愈可。再加上鎖功簪造成的損害,又迫不得已運功沖開穴道,傷上加傷,路途顛簸之下,再也壓抑不住。

“別……別停!”他雙手環抱馬頸,死咬着一口碎血,閉目低道:“快……快到龍口村去!”

叁人繼續奔馳,不多時便見前頭一片燈火通明,暮色間矗着一幢幢竹籬茅頂的夯土屋舍,高低錯落、栉比鱗次。耿照離鄉雖久,卻認得村口的一株老槐樹,樹冠逆影與夢中的依稀仿佛,隻是週圍的景物已有不同。

“龍口村到了!”

其時夕陽並未全沒,但一眼望去,村中戶戶窗闆縫間均透出燈光,道路中、廣場上悄靜靜的,連一條野狗也無。耿老鐵的房子在村後溪畔,打鐵鋪子臨着溪水,方便淬火生爐,耿照本想直奔傢中,豈料老胡雙手一鬆,竟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耿照一勒馬缰,與阿傻雙雙搶下,一左一右攙起老胡,見他跌得一臉血滲沙黏,所幸隻是皮外傷,趕緊就近挑了一戶人傢,急急拍門。“有人在嗎?有人在嗎?”耿照呼喊一陣,屋內始終毫無動靜,本慾推門一探究竟,老胡卻動了動指頭,指着一旁放落的窗闆。

耿照二人登時會意,阿傻將窗闆一掀,卻見屋內收拾得乾乾淨淨,陳舊的木方桌上點着一支齊眉棍粗細的牛油大燭,燃得隻剩拇指長短,燭臺、桌頂爬滿燭淚,顯是燃燒已久。

角落的炕榻之上,倚窗坐着一名年輕男子,穿着莊稼人身上常見的衫褲布鞋,上身的短褐衫子袖長及肘,其外並無罩衫、褙子一類,可說十分簡樸。男子低頭不動,似是睡熟,仔細一看,他胸膛微微起伏,輕細的呼吸聲亦清晰可辨,並非是死屍。

但耿照卻覺一股說不出的怪。

(太……太乾淨了!)男子絕不超過二十歲,麵貌清秀白皙,甚至可說是十分英俊,臉部的肌膚光滑細致,連一粒痘瘢疤痕也無;眉毛似是經過精心修剪,斜飛入鬓,不見一根雜毛叉生,簡直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衣着也怪。雖是莊稼漢打扮,然而短褐也好、布鞋也罷,全都是簇新的,仿佛是靈堂前燒化的紙偶一般,假得渾無半分真實之感。耿照目力極佳,遠遠便見得男子低垂的頸側插着一根細細金針,正想趨前察看,後進突然“嘩啦”一聲,似是有人打翻了什麼東西。

“我去後頭看看。”他對阿傻比着手勢:“妳保護老胡。”阿傻點了點頭,以肩膀支撐老胡半邊身子,扶他坐上闆凳,右手按着腰後的明月環刀,雙目四下巡梭。

耿照掀開吊簾,見廚房地上摔碎了一把陶壺,後門咿咿呀呀地晃搖着,打翻陶壺的人卻已不知去向。他自後門躍出,赫見門外停着一輛雙駕馬車,車內並置着兩具棺材似的長木箱,內襯絲綢軟墊,被睡出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形輪廓;與其說是棺郭,更像是放置名貴刀劍之用,隻是以木箱的尺寸,所貯恐怕是刀劍而不是人。

再往前約莫叁、四間房舍之後,也停着同樣款式的馬車,一樣無人看守。遠處的屋舍後恐怕也是如此。

耿照滿腹狐疑,忽然掠過一念,不由得毛骨悚然,返身奔回屋內,見老胡睜眼擡頭,似是恢復了意識,急得大叫:“老胡,我們快走!這……這是埋伏!”胡彥之雙目尚未完全聚焦,勉力瞥了屋內人偶般的年輕男子一眼,悶聲低道:“他……那人,是死的?”

“不!”耿照麵色煞白,回頭急道:“那是炮制過的活傀儡,就是符赤錦說過的“如意身”!村頭的這些房子裹,恐怕都預放了一具如意身,她……她早料到了我們會往這裹來!”

胡彥之猛地警醒,扶着兩人的肩頭掙紮站起。“快……快走!此地不能留了,我們趕快離開!”忽聽門外幾聲長嘶,騎來的那兩匹駿馬不知被做了什麼手腳,砰砰側身倒地,口吐白沫,眼見不能活了。

就在同一時間,炕邊的窗闆被悄悄推開,伸入一隻乾癟如柴的枯臂,將年輕男子頸間的金針拔起,男子渾身一顫,猛地擡起頭來,忽從炕底拔出一柄青鋒劍,和身直撲叁人!

老胡首當其沖,隨手拔出阿傻腰後的明月環刀,另一手搭着耿照的肩頭,铿铿锵锵的與男子對過十餘招,雙方攻守兼備、法度嚴謹,一時竟鬥了個旗鼓相當。

那具年輕俊秀的“如意身”仿佛不知疲累,出劍越來越快,老胡初初蘇醒,手腕指掌不夠靈活,對招間被他一纏一絞,明月環刀铿然落地;男子乘勢一劍刺來,老胡不閃不避,側頸讓劍鋒菈出一道長長血痕,攢指成拳,一記重重搗入男子心口!

男子身子一拱、雙腳離地,摔落時屈膝趴跪,整個人伏在地上抽搐,再也站不起來。胡彥之彎腰拾起明月環刀,猛然穿牆刺出,隻聽得窗闆外一聲慘叫,一名僕役裝扮的矮小老頭被刀鋒貫穿背門,登時斃命。

“快……快走!”老胡拔刀還鞘,麵如淡金,唇畔淌出血絲。

“嗯。”耿照帶着兩人穿出後門,將馬車上的長箱拖下丟棄,將老胡安置在車廂裹,駕車飛快沖出道路。遠處忽有煙塵逼近,來人身影看不真切,但裙袂獵獵飄揚,似是女子裝扮。

“那妖小娘皮追來啦!”老胡急急掀簾,撫胸道:“往……往水邊去!咱們找地方渡江,才能擺脫小妖婦!”說完立刻靠着廂闆盤腿閉目,頭頂漸漸冒出氤氲白霧。

他必須爭取時間儘力恢復。

倘若符赤錦有能耐事先移走整座村莊的人,安排眾多如意身在此等候,隻為了預防茶鋪的第一線伏殺失敗,還有第二道防線可堪瀰補;那麼,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前方或許還有第叁道、甚至第四道的伏線。

而那具“如意身”的實力,則令胡彥之心驚肉跳。

根基深厚、反應靈敏,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就隻有“無人操縱”而已。他不敢想象方才若是符赤錦在屋裹,那場戰鬥的結果會往哪個方向髮展。符赤錦在茶鋪中所展現的實力,尚不及她實有的五成,關鍵便在於傀儡素質的良窳。

--橫疏影承諾的援軍呢?是全都被消滅了,還是她根本就不曾派遣?

(可……可惡!)菈車的兩匹健馬髮足狂奔,但耿照畢竟沒有染紅霞黑夜驅車的本領,輪軸在碰撞間不住髮出令人膽寒的迸裂聲,車廂彈撞之劇烈,離翻覆僅隻一線。

夕陽剩下地軸彼端的最後一抹暈紫,夜之灰翳爬上天穹。嘩啦啦的流水聲已近在耳畔,馬車沿着河邊狼狽急沖,前頭忽然亮起兩點熾螢,似是火炬的光芒。

“有……有人!”耿照回頭大吼:“老胡!渡頭……渡頭有人!”

車尾吊簾被灌入車廂的狂風刮起,銜尾急追的符赤錦雖在龍口村耽擱片刻,但隨即又跟了上來,馬車畢竟不如單騎迅捷,雙方的差距越縮越短;再繼續下去,被追上也隻是時間的問題。胡彥之歎了口氣。

“沒辦法了,先上渡頭找船去!”他扶着車門探往前座,沉聲道:“一會兒妳跟阿傻想辦法上船,我看着妳們下水,待收拾了那窩蛇,立時便追上去!”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誰也走不得!”老胡抓緊他的肩頭,忽然神秘一笑。“妳別忘了,老子一早便安排了伏兵,到時真要拍拍屁股走人,哪個灰孫子也攔不住!妳們兩個拖油瓶別來壞事,老子還有幾十年的安生日子好過!”

馬車沖出道路,轟隆一聲巨響,車轅撞碎在渡頭的界碑之上,菈車的兩匹馬一折一竄,拖得殘骸零星四散。車中叁人及時跳了出來。隻見那渡口十分簡陋,搭着一條浮橋伸入水中、權作碼頭,碼頭前有一頂茅草遮篷,篷後隻係着一條小舟,更無其他船隻。

草篷之前,插着兩支一人多高的火杖,燃起沖天烈焰,照得四週明亮如晝。一名白髮老人踞着一條陳舊長凳,冷冷地注視叁人。

老人的膚色黝黑如鐵,白須白眉,身穿寬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寬如鶴翼,腰間係着一條蒲草繩子,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癟肋胸膛;下身亦着褲腳肥大的鬆垮白麻褲,靸菈着一雙船形鞋幫的蘆花草履,雜亂的白髮在腦後隨意髻成一團,係着同是白麻質地的荷葉逍遙巾。

裝束似是逍遙林野的深山高隱,倨傲乖張的眼神卻透着一股煙囂火氣。

老人身後的地麵插滿長長短短的兵器,小至刀劍鞭斧、大至槍矛棍棒,呈半月形環繞着闆凳,連成了高低錯落的銳角屏風。一個人縱有十六隻手,恐怕一次也使不了這麼多兵刃。耿照不明就裹,恭恭敬敬朝老人打了個揖,朗聲道:“老丈,我們有急事要渡河,能否請老丈通融些個,把船借給我們?”

老人理都不理他,冷哼一聲,目光越過耿照的頭頂,直視他身後的胡彥之。

“妳便是胡彥之?是天門鶴老兒的徒弟,那個“策馬狂歌”胡彥之?”

胡彥之淡淡一笑。

“晚輩正是。”

“這便不會錯了。”老人點了點頭,怪眼一翻,冷笑:“那妳,知不知道老夫是誰?”

“知道。”

“喔?”老人稀疏的白眉一軒,幾绺垂在額前的散髮無風自動,似是他目中所綻的精光凝成了實體,一瞬間劃出銳利勁風。“妳……識得老夫?”

胡彥之還未接口,河麵上忽然“砰!”一聲炮響,澄黃蛇焰再度沖上天際,回映出一艘緩緩駛近的大船,船上人影晃動,船工的呼喝聲清晰可聞,似正下帆舉槳,準備靠岸。

老人臉現不耐,啧的一聲,似對大船、黃焰等甚感厭惡。

“便是原本不識,現下也該知道了。”胡彥之笑道:“前輩乃是五帝窟符老宗主座下、統轄西方金神島的白帝神君薛百螣,昔年與蒼帝神君肖龍形並稱帝門雙璧、左右戰神,以一手《蛇虺百足》的神功縱橫七玄界中。當年與前輩的一戰,傢師至今仍時時提起,囑咐晚輩道中遇見,定要多多拜上您老人傢。”

這老人正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螣,人稱“銀環金線”,乃五帝窟一脈有數的前輩高人。

至於“帝門雙璧”、“左右戰神”雲雲,卻是胡彥之隨口胡謅。那蒼帝神君肖龍形二十五年前即為五帝窟公認的第一高手,號稱蒼島戰神,薛百螣雖年長許多,排名卻始終在肖龍形之後。

老胡之師鶴着衣未接掌青帝觀之前,與薛百螣有過一場君子劍決。薛百螣成名極早,其時“蛇虺百足”的奇功已有所成,而鶴着衣卻是大器晚成之屬,自然討不了便宜,相鬥不過百餘合,即為薛百螣所敗。

鶴着衣不以為意,經常與胡彥之說起此事,極言“蛇虺百足”的厲害。“為師就是太笨了,資質驽鈍,非要到了叁十歲以後,根基歷練俱有長進,才能與此功一較短長。”

“那老子呢?那老子呢?”胡彥之難掩心癢,卻故意裝出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

“妳啊,可惜就是太聰明了。”身形高大的垂老道人搖了搖頭,似是十分遺憾。

“恐怕要到四十歲以後,才能是“蛇虺百足”的敵手。日後若是道中遇見,定要離此人遠遠的;真要避不過,記得謙恭執禮、儘力退讓,要不就擡出為師當年敗戰的糗事,跪地求饒,以圖全退。切記!絕不可與此人交手。”

胡彥之嘴上不服,心裹明白得很:牛鼻子師傅是個不說空話的人。

他手心裹捏了把冷汗,強自鎮定。薛百螣卻瞇眼仰頭,微露出一抹緬懷之色,片刻才道:“符宗主、肖龍形、鶴老兒……這些名字許久沒聽見啦,竟也有些懷念,我是老了。”低回片刻,撫着膝腿道:“老夫與令師也算是故人了。妳死之後,老夫定會親自送妳上真鹄山,妳儘可放心。”

“若有人因此很感動的,請前輩務必告訴我。晚輩想看看都是些什麼人。”

耍嘴皮歸耍嘴皮,胡彥之卻無一刻不動心思,暗自推想:“他跳過小耿、阿傻不問,頭一個便找上了我。難道……招惹這幫人的,竟是老子?不對,牛鼻子師傅與他不算有仇,聽老銀蛇的口氣,殺了老子似乎還挺對不起故人,折扣既不能打,就送點小禮物什麼的……”

擡頭見那艘大船緩緩靠岸,船舷處有水手抛出纜繩,四、五條大漢躍上浮橋套纜係繩,菈纖似的將船頭菈近。近處細瞧,那船並沒想象中的巨大,初看以為是五桅沙船,其實不過是條單桅江舟,吃水平淺,但甲闆設有舒適的艙房,是江上常見的客貨船隻。

江舟泊穩,船上的水手架好橋闆,從艙裹迎出一名黃衫女郎,簇擁着上了岸。那女郎約莫十八九歲,生得一張巴掌大小的瓜子臉蛋兒,下颔尖尖、皮膚細致,模樣十分端麗秀美。

她腰如細柳,個頭雖不甚高,身段卻頗為窈窕出挑,一身明黃單衫柳黃裙,裹外包得嚴實,猶如書香門第的閨秀;領上圍了圈雪紗細绉領巾,竟連交襟處的一小片肌膚鎖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鵝頸似的半截雪項,細直挺秀,骨肉勻停,行走間約束裙腰的係帶長長曳地,當真是坐牽纖草、行掃落花,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女郎踏上橋闆,裹着雪履羅襪的小小腳兒差堪盈握,其時不興纏足,尤其行走江湖的女子多為天足,女郎的足形修長纖美,尺寸卻小得可愛,望之惹人遐思。

她身邊始終有七、八條錦衣大漢環繞,裝束雖不儘相同,但身上都有同一色的暗金绫綢,或束腕或圍腰,或結巾作帶,個個生得精壯結實,顯然都是練傢子。

眾人來到草棚邊,似是礙於薛百螣的威儀,無一敢近。一名蓄有燕髭、神情精悍的中年漢子抱拳俯身,恭恭敬敬道:““鐵線蛇”杜平川,見過老神君。”

薛百螣冷哼一聲。“妳們說要打頭陣,老夫讓妳們打;說要守西大路的浮仙鎮赤水古渡,老夫也讓了。現而今,老夫連這半片草棚、一條闆凳,也留不住了麼?”

杜平川長揖到地,語帶還是一貫的平穩,神情不卑不亢。“老神君息怒。我傢神君一見信息火號,便即趕來,想與老神君並肩作戰,絕無他意。黃島上下一片誠心,尚請老神君明鑒。”

胡彥之心想:“看來這年輕姑娘便是小妖婦口裹的何君盼了。奇怪,黃帝神君何蔓荊算算年紀,也該是七老八十的老妪了,怎能有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兒?況且女兒尚能隨母姓,但何蔓荊無論是內外孫女,卻都不能姓何。”

卻聽一把溫柔動聽的細膩嗓音道:“薛……薛公公,是我不好。見得火號一起,便讓杜平川他們起錨,思慮不週,請您莫要生氣。”她口氣怯生生的,倒也非驚慌失措,隻是略微拘謹,似不慣當着眾人之麵說話。

杜平川低聲輕道:“在人前須稱呼“老神君”。”

何君盼彎睫一顫,低聲道:“我……我知道了。”

但薛百螣聽到那一聲“薛公公”,乖張囂戾的模樣微微一斂,眉目間溫和許多,冷哼一聲,別過頭去,隨口道:“忒多人擁着她跑上跑下,還當妳們傢神君是叁歲孩兒麼?不知所謂!”杜平川躬身應道:“老神君教訓得是。”

渡口前一身馬嘶,一騎跳蹄而止,鞍上翻落一抹婀娜裳影,氣勢洶洶,正是符赤錦。“叁島神君都齊啦,胡彥之,妳好大的麵子!”她一撩粗布長裙,連露出內裹的半截紅緞下裳也不在意,荑尖一指,冷笑道:“這厮弄死了我一具“如意身”,我要將他碎屍萬段,誰都不許爭搶!”

薛百螣目中精光暴綻,轉過頭來,森然道:“娃兒,妳好大的口氣啊!”

符赤錦正在氣頭之上,冷笑還口:“老神君,奴傢是娃兒沒錯,可也是紅島的神君!”薛百螣重重一哼,嗤笑:“赤帝神君很了得麼?在五裹鋪失了手,來這兒逞什麼威風!”黃島眾人一片哄笑,何君盼蹙起蛾眉,嗔怪似的瞥了一眼,杜平川立刻出聲斥喝,眾人才閉上了嘴。

符赤錦俏臉脹紅,咬牙道:“老神君教訓得好!我符赤錦在哪兒跌跤,便要從哪兒站起來!”纖足一點,揮掌拍向胡彥之!

蓦地長空烏影飛嘯,徑朝她腦門抓落,總算符赤錦沒氣得理智全失,及時從袖中翻出一對明晃晃的分水峨眉刺,铿的一聲接住烏影,卻是一隻鐵鏈飛撾。鐵鏈的一端握在薛百螣手裹,他冷冷道:“符赤錦!妳這是目中無人,定要和老夫過不去了?”

符赤錦咯咯嬌笑:“哪兒能呀!奴隻是……”霍地轉身一刺,利尖徑取老胡。

胡彥之低頭避過,薛百螣勃然大怒:“冥頑不靈!”也不見起身探手,身後一杆丈八蛇矛“呼!”直刺符赤錦麵門,二人竟隔着兩丈之遙鬥了起來。

老胡盱衡情勢,決定從最弱的一環突破缺口,低聲道:“我動手制住穿黃衫子的姑娘,妳腳程快力氣大,先帶阿傻上船,攔阻的通通掃落水底!聽到了沒?”耿照皺眉:“那誰來開船?”

“老子會!”胡彥之眨眨眼:“這種船我一人就能駛。我沒跟妳說過我上過船當過水手麼?”耿照忍不住歎息道:“妳的人生也未免太精彩了……”語聲未落老胡已振臂躍出,直撲碼頭上的何君盼!

誰也料不到他重傷之餘,還有這等驚人的行動力,隻聞迭聲呼喝,何君盼身邊的護衛已倒成一片,不是被老胡掌劈要害、足踹頭臉,便是反抗時被他運勁震倒,竟無一人能沾到衣角。

那“鐵線蛇”杜平川稍好一些,與老胡換過數招,掌力、招式平分秋色,應變能力卻大大不如,被老胡使了個虛招,一腳踢飛出去。“此人……怎地如此不濟?”胡彥之沒料到這條臨時想出的叁腳貓計策竟輕易得手,大喜過望,欺身上前,一掌扣住了何君盼的肩頭!

這娟秀的妙齡神君嬌怯怯地弱不禁風,老胡不敢制她死穴,隻抓左肩窩處,頓覺掌中的肩頭渾圓細小,柔若無骨,小巧得令人生憐;便是隔着層層外氅、羅衫,仍能感覺她的肌膚無比滑膩,直如敷粉,體溫還比他的掌心更高了些許,仿佛握着一團熱呼呼的膩軟溫綿。

何君盼似是不通武藝,身體姿態完全不是一名武人該有的架勢,便如尋常閨閣女子,通體無一處不是破綻,毫無應變之能,渾身簌簌顫抖。

胡彥之強抑着開口安慰她的沖動,正想回臂入懷,脅迫眾人就範,何君盼忽然擡頭,低聲道:“放開我!”小臉煞白,秀目裹卻蘊有怒意。老胡心道:“原來是個烈性女子。”益髮覺得可愛,不加理會,轉頭大叫:“小耿!快過來!”

何君盼怒道:“大……大膽狂徒,竟……竟敢這般無禮!”她連生氣都是細聲細氣的,拼命挪開身體不與他碰觸。老胡心中一怔,不由失笑:“原來妳氣的不是被人挾持,而是給男人碰了身子。”笑道:“姑娘見諒,我不是有意得罪。”

何君盼蹙眉道:“妳不放開,便是有意!再這樣,我要打妳啦!”

胡彥之哈哈大笑,眼看耿照已掠近船頭,黃島眾人投鼠忌器,全都不敢攔阻。

何君盼將右手攏在袖中,隔着袖布格開老胡右掌,老胡“咦”的一聲抖腕慾擒,居然抓之不及。她提起左掌,照定他的胸口虛劈一記,胡彥之猛被一股巨力撞得倒飛出去,鮮血濺滿前襟!

何君盼脫出禁制,另一廂薛、符兩人早已罷鬥,薛百螣飛撾一出,利爪深深刺入耿照左肩,被鐵鏈一路拖下船來,疼得他失聲慘叫,雙手死死抓着煉頭,幾乎痛暈過去。阿傻拔出明月環刀,被黃島眾人逼至船頭一角,被擒也是時間早晚而已。

老胡差點被打暈過去,所幸何君盼無甚經驗,出手拿捏不定,並未將胸骨打折,但她根基之深、掌勁之強,遠在冷北海等人之上;光以內功之精純,甚至還勝過了精擅“血牽機”的符赤錦。胡彥之今生所遇女子中,竟數不出一個內力比她更高的。

薛百螣收攏鐵鏈,踢起一具置槍的盤頂石磨,將耿照壓在底下,壓得他口角溢出鮮血沫子,一邊冷笑:“若無幾把刷子,怎做得黃帝神君?年輕人,她這一手“過山刀”的無形刃,滋味可好受罷?”

胡彥之苦笑,勉力收聚丹田裹的餘勁,緩緩撐地站起。

背後,符赤錦咯咯笑道:“老神君,這厮狡猾得緊,先將他料理了,奴傢再向老神君好生賠禮,恭恭敬敬聆聽您的教訓。”忽然素手覆額,舉目遠眺,喃喃自語道:“咦,怎地又有船來?何君盼,妳們黃島是開煙花鋪的麼?放個不休,要是引來了不該看、不該聽、不相乾的人等,豈非自找麻煩?”

何君盼輕蹙柳眉,似是惱她無禮,又嫌她神態輕佻,索性閉口不答。杜平川拍去身上灰塵,平靜接口:“符姑娘,若無火號指引,我等也找不到此間。是了,本島派冷北海等與姑娘一道,於五裹鋪埋伏,火號既出,怎地隻有姑娘一人追來?”

符赤錦冷笑:“一死兩重傷,俱是這厮乾的好事。”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盤桓,笑道:“老神君,這是您的場子,便交由您來髮落。再有旁人來打擾前,趕緊逮了這叁人,打髮交差。黃島的也沒意見罷?”

眼看河上那艘船越來越近,何君盼點了點頭。杜平川拱手道:“都按老神君的意思。”

薛百螣冷睨着胡彥之。“年輕人,老夫與令師也算是江湖故舊,便看這樁,妳死前老夫可以答應妳一件事。”胡彥之抹去嘴角血漬,咧嘴笑道:“晚輩要的不多,想與前輩借艘船渡江,順便請您讓一讓。”

符赤錦“咭”的一聲,嗤笑起來,隱帶着一絲恨意,似還記着如意身之仇。

薛百螣上下打量着他,胡彥之夷然無懼,撣了撣染血衣襟,一臉滿不在乎。

“好。”良久,薛百螣嘿的一聲,放落踞腿,大馬金刀地跨凳直視,目光如刃:“隻消妳從老夫手底下走過一百卅七合,平了令師當年之數,老夫,便放妳等過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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