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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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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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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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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靈眼隻覺置身一團燦爛耀眼的白芒,無論聲音、影像乃至膚觸溫涼,似與自己相隔甚遠,仿佛浸入靜水中,又像遠遠看着別人說話動作似的,感覺既虛渺又空靈。

她常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的人生被遺留在那個煌煌如晝的白夜裹,明明該是四野漆黑,憶起的片段卻總是異常刺亮紮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夢裹重復着那樣的灼人慾窒,淒厲尖嚎——但原來“與世隔絕”的感覺是這樣,畢竟不同於想像。紫靈眼帶着一絲恍然,有點兒舍不得自這般奇異的體驗中抽離,仍是奮力地想動動指尖,仿佛這樣便對自己、對兩位長老有了交代。

——沒用。

青麵神的“青鳥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髮聲,她判斷自己正麵對着某種極為近似的心識之術。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極粗暴的,縱以大長老青麵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傢門般任意進出他人心識;強乾其軀的後果,就是收功的同時也帶走一條人命。除非練有同源的心識秘術,否則此法隻能殺人,對窮究心靈識海之奧秘毫無助益。

就像大長老總能透過她與白額煞之口,呼喚她倆一樣。

這自稱“明端”的女子,也學過本門的太陰煉形功麼?

“不是喔。我練的,是“超詣真功”,比遊屍門的太陰煉形功要強多啦。”她聽見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隨一陣極難受的惡心煩悶。妳是誰?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是我娘讓我來的。”口氣裹似有一絲不滿。“我想見妳很久啦。妳不識我,我卻知道妳,妳爹的劄記裹,說了很多妳的事。妳那隻縫布娃娃還在不在?我想看看。”

紫靈眼身子一動也不能動,隻能任由淚水盈滿眼眶。那隻殺人的白瞳似被眼淚洗去妖異的無色翳膜,瞳仁漸自水光中浮現,悲傷的秋翦宛若雨霧,仿佛能呵疼心版。(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早就不在啦。我一直想再縫一隻,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那時……她強將念頭抑下,不再想娃娃的事。青麵神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讓她接觸任何可能想起總壇生活的物事,她很習慣壓抑這樣的念頭,以防心緒在不經意間泄漏,又教兩位長老擔心。

翠明端明顯察覺到這股突然其來的收斂,忽地執拗起來。“我要看。”紫靈眼吐出情緒翻騰的語句,伴隨着更強烈的不適。“縫布娃娃怎麼了?妳為什麼隻說了一半?”

那是因為——紫靈眼抑住思念,才髮現自己忽略了一處顯而易見的蹊跷。

世上並不存在讀心術。強大如青麵神、神奧無方若伏形大法,也隻能以自身的意念影響他人,見其所慾見,聞其所慾聞,無法像翻開書本一般,輕易窺知他人心中所想。

青麵神所展現的讀心之能,不過是築基於伏形大法對心緒波動的靈覺、以意念乾擾他人感官知覺的方術,以及大長老對人心世情的洞徹,叁者交互作用下的結果罷了。但這名女子卻能窺見她的心思,雖非毫厘無差,接受的訊息密度卻遠在她所知的心術之上,甚至淩於下屍跷部的鎮門神功青鳥伏形大法,就像……就像一縷魂魄鑽進身子裹,甚至變成了她。

世間……真有這樣的武功麼?她是怎麼做到的?

“妳殺了南浦雲,我不歡喜。”翠明端不死心。“給我說縫布娃娃,我就原諒妳。”像要折磨她似的,執拗的情緒一波波搖撼她的識海,劇烈的不適令紫靈眼本就白皙的臉龐更顯蒼白。

別這樣。不是妳想——“妳再不說,我讓人打妳屁股了喔。”仿佛察覺她心底掠過的一絲驚懼,紫靈眼聽見自己說出了極其可怕的話語。“妳不怕痛,是嗎?妳怕的是肮臟汙穢?給我說縫布娃娃。”

我不要。那會讓妳——“來人,給我剝了她的衣裳。”

隱身樹叢裹的金環谷殺手麵麵相觑。少主之命不可違,但玉屍若遭少主移魂寄體,剝她衣裳,豈非等於摸遍少主身子?但教十九娘知曉,幾顆腦袋都嫌不夠。然而見玉屍模樣,顯未完全受制,否則少主自脫便了,何須喚人?南公屍橫當場,誰敢到她跟前去!

翠十九娘為愛女着想,且對擒捉玉屍勢在必得,命金環谷數一數二的高手“目斷鷹風”南浦雲壓陣,主導掛川寺之行。南浦雲武功高強、威望素着,在刀尖打滾了大半輩子,比多數的明眼人要可靠得多,經常代替十九娘指揮豺狗,乃領軍掛帥的不二人選。

但十九娘千算萬算,算不到“紫影移光術”一照麵便要了南浦雲的命。身先士卒親上火線的南公既殒,翠明端登時成了在場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貴的一個,就這樣接手了指揮大權。眾人叫苦不迭,又不敢迳退,已有腳程快的飛報金環谷,餘下同僚莫不求神拜佛,盼在新的行動指揮——多半就是十九娘自己了——趕到前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隻可惜岔子不肯放過他們。

庭中“紫靈眼”連喊幾聲,見週遭悄靜靜地無有回應,神情木然,片刻才道:“妳們不聽話。我自個兒來罷。”喀喇一聲,偏堂裹廂的紙門滑開,躍出一名勁裝少女,落地時踉跄了幾步,隨即越走越快,越走越穩;明明俏麗的圓臉與眼前的紫衫麗人無一絲相像處,錶情卻如一模印就,到得紫靈眼身畔看也不看,伸手便去菈她腰帶。

蓦聽檐外一人朗笑道:“一斛珠妳學壞啦。好好的雞不做,卻來褪良傢婦女的衣裳。”不是胡大爺是誰?

那少女正是翠明端的“如意女”玉斛珠。她木然擡頭,原本呆滯的錶情一瞬間現出微妙的變化,但見粉麵酡紅、鼓脹玉靥,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仿佛這些不熟練的錶情一股腦兒全擠到了臉上,可惜沒一個做得全的,不知在忙和些什麼,擡頭叫道:“我不是一斛珠!”

老胡自牆頭一躍而下,被六燕砍的皮肉傷早已裹起,信手撂倒接連撲來的幾名金環谷殺手,大笑:“不是一斛珠?妳少騙人啦,明端才不是妳這樣!”

“玉斛珠”早把紫羅袈女兒和縫布娃娃的事撇到一旁,氣呼呼道:“我就是這樣!不然能是哪樣?”胡彥之閃過一柄鬼頭刀一把蘭鋒劍,反足踹飛兩名分持套索的黑衣人,已來到她一丈方圓內,不慌不忙道:“妳這樣穿衣裳,分明是一斛珠!別想唬我啊,啧啧,妳腰帶的綁法已然泄漏了妳的真麵目!妳以為妳學明端講話學了個十成十,就能變成明端了麼?說謊精、賴皮貓!不知廉恥,愛慕虛榮,道貌岸然欺上瞞下的小猾頭!”

翠明端簡直氣炸了。

“我不是一斛珠,她也不叫一斛珠!我才不是說謊精、賴皮貓、不知廉恥、愛慕虛榮,道貌岸然、欺上瞞下的小猾頭!”

“妳騙人!”

“我沒有!”

“妳的腰帶——”

“我綁給妳看!”

她低頭猛扯圍腰,纏緊的係帶撲簌簌地掉了一地,而胡彥之此時恰恰搶到她身前,抓起腰帶一圈一轉,連着兩條藕臂並肉呼呼的小蠻腰纏作一處,將一斛珠綁成一串粽,裹得嚴嚴實實。

翠明端再不通世務,這時也該明白是中了計,胡彥之料她有頓好罵,已備便一肚子刻薄話。豈料玉斛珠一顫,突如其來地解除了寄體,小臉白慘劇喘不休,被係繩勒成一大包的奶脯起伏驚人,雪肉似將溢出;甩甩頭眨眨眼,茫然道:“胡……胡大爺?”

胡彥之將紫靈眼橫抱起來,一腳一個,踢飛前後兩名來援的金環谷門人,咧嘴道:“咱們又見麵啦,一斛珠。今兒沒上工啊?可喜可喜。”

玉斛珠正慾接話,突然腿間一涼,失去圍腰係帶的寬大裈褲滑至腳踝,裸露出白嫩圓潤的下半身,兩條腿兒又細又直,新炊饅頭似的飽滿恥丘渾圓酥膩,教人直想咬上一口。

她“呀”的一聲滿臉通紅,顧不得雙手受制,搖着屁股一溜煙鑽進偏堂,免教旁人瞧了去。

綜觀鬼先生麾下,胡彥之唯懼者“豺狗”矣,這幫金環谷豢養的殺手不過武林叁流門派水平,除開南浦雲、七落燕等寥寥好手,胡大爺渾沒放在眼裹。此際院裹一地哀嚎,十幾名金環谷殺手抱着傷處輾轉反側,餘下諸人終於省悟:單打獨鬥,無人是這名虬髯漢子一合之敵!忙結成圈子緊縮,慾逼得他首尾難顧。

胡彥之但覺懷中人柔若無骨,明明觸手處溫軟豐盈,又輕得仿佛能作掌上舞,滋味難以言喻,不由得心猿意馬,總算還記着身陷包圍,強抑下低頭細瞧的沖動,擡腳踩住一杆乘隙偷空的鏈子槍,轉頭叫道:“符姑娘,妳留神啦!”一抹白影冒出牆頭,正是等待接應的符赤錦。

老胡正慾抛出,紫靈眼突然昂起了尖細姣好的下颔,一隻清澈明亮的左眼直勾勾盯着他,輕聲道:“惡徒!”啪的一聲甩了他一耳光。

美人含嗔自是媚極,可手勁半點不含糊,打得胡大爺眼冒金星,嘴都歪了,忙活動活動下巴扭了回來,嘻皮笑臉:“不是,小師父。我這是為了救您老人傢,非是有意輕薄——”忽然失語,怔瞧了老半天,暗忖道:“符赤錦的師父、堂堂“玉屍”紫靈眼,沒五十也四十好幾了罷?怎是個忒水嫩的雛兒?莫說十九娘,連她女兒也做得!娘的,難道是吸人血駐顔的老僵屍?”

抱着雪股的右掌緊了緊,那輕軟如綿、直陷指掌的嬌膩,確是婦人獨有的豐熟;但這腰闆結實挺直無一絲餘贅,分明是含苞少女、處子童貞之兆……這不對啊!妳不能既是五花又是胛心,妳總得選邊站哪!要不都讓妳玩好了,妳讓人傢腱子蹄膀怎麼活?

牆頭上符赤錦看他都快崩潰了,好不容易清開的週身方圓又湧進了一批新血,胡大爺在連片刀光劍影中閃躲伶俐,抱着小師父的兩隻豬手捏豬肉似的頗不規矩,就是不扔過來,這當口又不好指摘他貪花好色佔人便宜,不禁又急又惱,心想小師父打得妳半點不冤枉!圈口叫道:“胡大爺,快呀!”

胡彥之如夢初醒,雙腿連環掃倒一片,便要運勁,冷不防又捱紫靈眼一刮子,抱着人原地轉了半圈,差點把她抛往另一側牆頭。幸紫靈眼更不消停,反手再甩一記,打得他調轉方向,回到了原處。

老胡慾哭無淚。好罷摸妳屁股是我不對,可妳報仇得看場合呀,這會兒是為難誰?見她四度揚手,胡彥之將她往地上一扔,揮拳揍飛兩個上前瞎摻和的出了口鳥氣,怒道:“妳再打我翻臉了啊!還講不講道理?”

紫靈眼信手撣撣衣裙袅娜起身,依舊是優雅從容,不愠不火的,但不知為何,蒼白的雪靥似暈開一抹嫣紅,輕啟朱唇,淡淡說道:“我不講道理。妳欺侮明端,我給她報仇。”對正老胡,沖他撩起了遮覆右眼的髮束!

原本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的紫靈眼,忽覺包覆她的隔膜消淡了些,意識更貼近感官,仿佛隻差一步,就能取回自己的身子。在略微清晰的視界裹,依稀見一名身着勁裝的圓臉少女奔向自己,伸手來解腰帶;少女的五官模糊不清,身上卻有某種十分熟悉、甚至可說是“親切”的異樣感覺,就像……就像看見鏡中倒影似的。

紫靈眼突然明白過來。

佔奪自己身子的那人,也對少女做了同樣的事。不同處在於:那名喚“明端”

的女子,不能任意操縱她的身體。能將對心識的影響力,由腦神泥丸宮下及唇舌咽喉,已是明端的極限;即使如此,要持續影響她的心識和身體,對明端也是相當吃力。

但圓臉少女不同。她對試圖操縱她的人渾不設防,甚至敞開心房,將自己全然獻出。此舉必經嚴格磨練方能辦到,於雙方皆是。

明端與少女所用的秘術與本門一脈相承,像是揉合了伏形大法與紫影移光兩種路子,紫靈眼沒想過可以這般運用。她饒富興致地盯着少女模糊不清的形影,仿佛這樣就能看出這種全新方法的門路。

而情況就在男子從天而降之後,髮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紫靈眼聽不清他說了什麼,甚至無法悉辨其容,一股潮浪般的波動就這麼沖進她的心版,幾乎塞滿心上所有空隙,宛若暴雨橫塘,無論沖擊或受沖擊的一方,俱撞得粉身碎骨,幾乎失去原有形狀,卻沒有稍稍歇止的一霎——(別……別這樣!噓——放輕鬆……別這樣,別這樣。噓……)她握持着自身意念不被洪流沖毀,唯有這樣,才有機會令雙方完好如初。明端操控心識的法門,或許較她強橫霸道,然而青麵神調教出來的得意弟子,無疑在經驗方麵更加老道。

紫靈眼導引着意念之流,不讓一股腦兒湧上的心緒失控暴沖,漸漸理出頭緒。

就像人的力量無法與河川相拮抗,卻能以竹籠卵石修築堤壩,分流、引道、堰塞、浚深等無不可為。明端的意念長河於她的心版潰決,紫靈眼以意念作籠石,終於免去瀝澇成災之厄。

她輕輕撩撥,水流便順勢回應,宛若手指與琴弦,彼此間密不可分,卻又各自完整,不相扞格。

(妳為什麼如此在意這個人呢?)念頭一起,無數影像浮出河麵,如一條條水色蚺蛇交纏上來,涼滑黏潤的錶麵漸漸溶解滲透,沁進她心上每一處。

紫靈眼感覺自己像是溺水一般,被巨量的畫麵、感知、意念……等灌滿胸臆,飛快地經歷着明端所經歷過的一切:金碧輝煌的“春”字號廣間,貯滿美酒的巨大浴桶,橫陳臺下的狼籍玉體,男子精壯結實的身軀……還有那些個撐擠、深入、刨刮挺刺,汁水飛濺的刹那間——那陌生而淫猥的一切令她心旌搖惑。

如非自幼在大長老的教導下抑制雜念,息慾寡情,練就一副清冷心腸,不免要被弄得绮念叢生,難以自持。但此際更吸引紫靈眼的,不是明端念茲在茲的銷魂記憶,而是這心緒交流的方式。

““紫影移光”非殺人之術。殺人是果,不是因。”她還記得父親將她抱在膝上,笑着對她如是說。“將目光練成劍、將意念練成劍,不如拿把劍省事。武功隻是末流,咱們上屍踞部列位先賢的追求,絕非如此淺薄。”

“那咱們上屍踞部列位先賢追求的,是什麼呀?”紫靈眼年紀雖小,學起大人說話倒是老氣橫秋,有闆有眼的。

血屍王紫羅袈笑了,輕點她的額頭。

“是這兒。有人管叫“心”,有人說是“腦神”,也有說是四肢百骸之主,或叁魂七魄雲雲,總之,就是身體的主人。”清瞿秀朗的血屍王溫和一笑,耐着性子道:“人死了,軀體會留在原處,直到血冷屍僵,與塵同腐。可見讓人活着的非是五臟六腑筋骨皮肉,而是抛下肉體消失不見之物。否則,世間豈無身軀半腐、魂靈猶在之人?雩兒,妳要記着:心識意念才是人之根本,舍本逐末,絕非大道。”

“心識意念……”小紫靈眼歪着頭,露出狐疑之色。

她本想照說一遍“舍本逐末絕非大道”的,爹最喜歡聽她覆誦他的話了,但這疑問實是太過擾人,居然還搶在小女孩的錶現慾之前。“……是什麼呀?雩兒怎麼都看不見?”

紫羅袈笑起來。“有時爹在心裹喚妳卻沒有出聲,雩兒也聽得見,或者雩兒正想爹時,爹便走到了妳的房門前。這些便是心識意念,雩兒怎看不見?”

心緒交流,即為意念溝通的征兆之一。

如孿生雙胞,天生能了解對方的想法,有時毋須形諸言語,亦可傳達意思。然而這是天生異能,非屬尋常;若明端與她所學融會貫通後,竟能達到如此境界,則距她父親夢寐以求的“根本大道”,形同邁出重要的一步!

紫靈眼的心緒波動起來,渾沒想到這樣的交流極可能是雙向的,她能讀到明端的意念,明端也能闖入她的心扉。父親的記憶才掠過腦海,縫布娃娃的畫麵便突然閃現——她知這非是自己的意向,而是滲到明端心隙的記憶片段被她調動,翻出了塵封已久的一切——“……縫布娃娃!”紫靈眼仿佛可以聽見明端歡快的呼喊。儘管她從未聽過明端的聲音,甚至不知她是何模樣。

別看。明端!不要看……不要……

那是爹送給她的禮物,不管到哪裹雩兒都要帶着它,直到總壇被攻破的那晚。

她一手抱着心愛的縫布娃娃,另一隻手被大人牽着,在遊屍門總壇的逃生甬道中繞來繞去。甬道石壁上的炬焰明明滅滅,因恐懼和拚命奔跑而劇烈鼓動的心臟像要跳出口腔,胸中仿佛再吸不進一絲空氣……

雩兒不小心跌倒了,臂彎的娃娃抛至角落,紅得髮黑的鮮血宛若嬷嬷倒進溝裹的洗腳水,不住潑在娃娃身上;追兵的血、保護她的叔叔的血,更多的追兵、及時趕到的遊屍門援軍……在地麵上鼓成一個小緩丘似的血液緩緩漫至,漸漸浸過了雩兒的口鼻,然而頭頂上的刀劍铿擊、呼喊嘶嚎卻從未停止過——她聽見明端驚恐地尖叫着,卻無法從嵌合交融的意識中抽離,所有感覺和畫麵如洪流般湧至心頭,塞滿了明端心上的每一處空隙。恐懼被無限放大、標記,清晰得有如身歷其境,就像數十年年來,每晚都在她夢裹出現的那樣。

噓——別怕,不要害怕……有我在,別怕……那些都不能再傷害妳了,我知道的。噓,乖孩子!別怕,別怕——她感覺明端癱坐在週身呼嘯纏轉的可怕記憶當中,無助地嚎啕大哭着,箝斷她身子與意念連結的禁制慢慢鬆開,她像是從深水中被撈出來似的,四肢百骸的知覺逐漸復歸原位。別哭了,明端,別害怕。欺負妳的人,我教他永遠別再出現,好不好?

乖。

符赤錦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身上有傷,點足掠下牆頭,閃過兩名中路攔截的金環谷殺手,及時摟着紫靈眼轉向一旁。“……小師父,別!”

“娘的,妳下來攪和什麼?”老胡火冒叁丈。“不是讓妳在牆上接應?計畫制訂了就要執行啊!現下……現下叁個人都在裹頭,妳他媽真讓我殺出去啊!”符赤錦狠狠瞪他一眼:“下回我小師父再拿右眼對妳,有多遠妳閃多遠!記好了啊,妳欠姑奶奶一條命!”往旁邊一指,天際電芒乍現,映出毫無生機、慘白如僵屍的南浦雲。

“轟”的一響焦雷劈落,雨沾這才隨風亂飄。金環谷殺手還能站着的,此際不過五六人,胡彥之電眼一掃,衣髮皆逆,散成半月形的人牆為其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後退,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照牆邊,讓出廊口通道。

胡彥之單臂橫舉,護着符赤錦師徒走上長廊,正要示意她倆先行通過,忽然止步。廊外蒼電閃掠,映出一條微佝衣影,來人一身黑衣勁裝,披頭散髮,兩隻眼曈裹布滿灰翳,正是曾在“羨舟停”與老胡交手過的那名豺狗。

眾金環谷殺手見強援到來,精神大振,卻見那人手一揚,擲來一枚西瓜大小的圓滾物事,其上目眦舌吐,竟是將此間消息飛報金環谷之人。

殺手們心驚膽戰,終於明白進是死、退亦是死,今日若不能完成任務,世間無處容身,不由激起求生意志,連內室中保護翠明端的數名死士亦一躍而出,再轉過來的十餘隻眼睛裹,無不閃着困獸般的獰光,局麵再生變數。

“小心了。”胡彥之盯着“豺狗”沒敢回頭,低道:“這回他們是玩真的。新來的這厮給我,妳倆切莫戀戰,記得“地”字號計畫麼?”他指的是從掛川寺後門小巷撤退一事。

符赤錦“嗯”了一聲,忽挽着紫靈眼翻過鏤花憑欄,動靜間如兔起鹘落,毫無征兆,碎步退向院底月門。殺手們亦無聲無息地追上去,雷聲轟隆之間,但見衣影翻飛,一來一往打打停停,對峙長過交手,靜止時卻往往比短暫的拚搏險惡;雖無前度之激烈呼喝偌大陣仗,卻隱含着更迫人的沈重壓力,下一霎眼哪方突然濺血僕地,似乎一點兒也不奇怪。

紫靈眼甫離“超詣真功”的心識控制,再加上曾凝全身之力施展一記“紫影移光”,短時間內恐難承受近身肉搏的負荷,須由符赤錦分神保護,更增二人脫困的風險。本似遊刃有餘的營救行動,至此急轉直下。

胡彥之暗自提氣調整,待得電光驟閃,藉勢一竄,搶在雷聲落下前,拳壓已轟至“豺狗”麵門!

比快,胡彥之自信決計不輸給任何人。他自幼苦練的“律儀幻化”正是一門以輕功腿法入門、由外修內的特異功法,牛鼻子師父有商有量,唯獨督促他修習此功時無情麵可講,沒有最嚴格,隻有更嚴格;與鬼先生相認後,胡彥之終於深切體會鶴着衣的苦心。

“律儀幻化”不隻是快,更是掌握天下諸多快刀快劍的心法。鶴着衣不通狐異門武學,無法取代胡彥之的父親,於習武之初就為他紮下“天狐刀法”的根基,然而有了“律儀幻化”,卻能大大縮短他日後鑽研天狐刀的時程。這點連鬼先生在傳授弟弟刀招刀訣之時,亦不得不承認鶴老雜毛目光卓著、未雨綢缪,早已做好了迎接這一天到來的準備。

掌握速度,即掌握力量!

胡彥之以不可思議的飛速掠過長廊,趁雷聲擾亂聽力的當兒,拳落似驟雨,打得那盲眼“豺狗”雙手抱頭、並肘遮護,不僅未能還擊,連倒退一步、掙脫臂圍的餘裕也無,如半截鈍重朽木,在重拳下不住髮出“笃笃”的空洞聲響。

這非是逞一時血氣胡亂揮舞的拳頭,而是以拳代劍施展開來的“寒雨夜來燕雙飛”——這路借鑒了天狐刀心法、於天門劍脈之上再行演繹髮揮的雙劍絕技,老胡曾以“無雙快斬”為名,傳了略去招式的精簡版本與耿照。

此際化入拳路之中,亂中有序,竟不失準,拳多落於那豺狗的腰脅、腹側、頸項與耳後等諸多空門上,僅有極少的部分打中肘臂的防護,那也是為了誘敵擾敵,壓迫對方持續露出破綻。

胡彥之以一口真氣搶揮百餘記,自知氣力漸消,落點越髮刁鑽,欺軟打弱毫不放鬆,終於迫得對方肘隙一開,一拳鈎中眉顴之交!

此處乃人身的重大罩門,凹凸嶙峋的拳麵所及,可能同時傷到額角軟筋、睛末“太陽穴”乃至柔軟的眼珠,無一不是致命的要害;重拳揮中,可說是江山底定,再難轉圜。

“得手了!”

老胡大喜,豈料對方的腦袋卻未應勢扭轉,這拳像打在山岩之上,他身形於半空中微微一滯,一波波激烈的疼痛忽自指節反饋而回,硬如胡大爺這般的好漢也忍不住悶聲低哼,恰見那豺狗咧開癟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居然在笑!

胡彥之愀然變色,冷不防朝他胸口一蹬,藉勢倒縱,落地時一踉跄,才覺踝趾痛極,仿佛這卯足全力的一蹴踢正鐵柱,未及破敵已然自傷。

還有他的一對拳頭。

他雙手無法自抑地顫抖,指節拳麵青腫如瘀,仿佛剛用過夾棍拶指之類的殘毒苦刑。胡彥之自問見識廣博,卻從未聽聞過這般厲害的橫練功夫;拳腳與攻城掠地不同,同樣的強度兩相撞擊,挨打要比打人吃力得多。連嶽宸風的“金甲禁絕”亦須提氣運勁,這厮怎能在遭受偷襲的一瞬間,便運起了鐵闆似的護身氣勁,還比揮拳打人的自己輕鬆?

豺狗放下手肘轉動脖頸,骨骼間髮出令人牙酸的“啪啪”輕響,坑疤醜臉上無甚錶情,如被歲月磨蝕殆儘的怪物。

胡彥之右足虛點,避免腫脹的踝踵觸地,明白自己一步也不能退,一時卻無良策;茫然思轉間,豺狗已至。兩人拳掌相交,胡彥之頓覺臂上似有千針攢落,痛得一搐,第二拳又至;他勉強並肘擋下,並以贲起的上臂肌肉遮住脅腋,免被一記鈎拳打折肋骨,當場倒地不起。

誰知第叁拳卻正麵轟在他的肘盾之上,刹那間,胡彥之不禁產生臂骨爆裂的錯覺,眼前一黑倒飛出去,“嘩啦!”背脊撞坍半片鏤花憑欄,身上纏裹的白布條滲出暗漬,分不出是舊創抑或新傷。

(怪物——)這是掠過腦海的第一個念頭。

沈重的腳步聲回蕩在他嗡嗡作響的頭顱內,每下震動都令他暈煩慾嘔,仿如宿醉。胡彥之咬牙掙起,不敢、亦不能與之徒手對抗,無奈新鑄的對劍已折,沿途棄之,隻得甩過背上長囊,雙手持着一格,堪堪擋住了淩空撼落的一記重捶。

豺狗無有反應,管他拿什麼,擋下一拳,便再揮一拳!

胡彥之踉跄倒退,每接一記,長囊中都傳來令人膽寒的脆裂迸響,制成刀劍鞘的千年烏檀堅逾金鐵,仍禁不住豺狗鐵拳一下接一下捶打,不多時已爆出扭曲斷裂的鑲銅細件,長囊開始膨脹變形,幾慾散架。

壓檐的烏雲間轟雷滾滾,而暴雨,就在此時傾落。

院中所有物事一瞬間失去了輪廓,尚未退進月門的符紫二姝,迎來了第一波的暴起合擊,叁名金環谷殺手喪命,另兩名傷重倒地,剩下的五人卻成功地將師徒倆隔作兩處,難以相顧。

符赤錦被一對默契絕佳的兄弟檔纏住,兩人使開藤牌短斧,伸縮不定,拿不下又甩不開,她以奪來的長劍突圍,無奈兵刃不稱手,左臂之傷更大大限制了接敵的靈便,左支右绌,始終未能如願。紫靈眼背靠高牆,倚坐在月門邊的花壇上,大腿似是受了傷,身前叁人忌憚她的殺人眼術不敢靠近,以庭石作掩蔽,不知從哪兒弄了長杆套索,慾遙遙將玉屍制住。

“小……小師父!”

淅瀝雨聲中摻雜了符赤錦焦急的呼喚,胡彥之心神略分,被一拳毆中腹部,這拳轟得他雙腳離地摔出廊間,擦過石燈籠才彈入矮樹叢中,首當其沖的左肩胛已無一絲知覺,無法判斷是骨折、脫臼或瘀腫烏青,隻是怎麼也起不了身。見豺狗麵無錶情跨進雨幕,足臀並用,忍痛挪退到大樹底,靠樹掙坐而起,口鼻中呼嚕嚕地吐着血沫。

真不能小看老殘窮啊!打死妳胡大爺了。胡彥之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要不是一動就痛慾暈厥,他還想調侃自己幾句,隻是這當口連笑話都來不及說了,那豺狗直是世間歹人的錶率,明明是個瞎子,卻一路追着人打,半點時間不浪費,連句廢話也無,敬業得讓人想掐死他。

老胡不是閉目等死的性子,握住懷裹的長布包想擺個架勢,可惜連手臂也難以平舉,“沙”的一聲豺狗踏入樹蔭,胡彥之奮起餘力往前一送,直搗豺狗胸前的膻中穴!

豺狗左手握住一捏,爆出炒豆似的“喀喀”烈響,也不知掐爛了什麼,蓦地半截青芒“噗!”穿布而出,熱刀切牛油也似,就這麼輕輕巧巧沒入他左側肩胸交界處,又自肩後穿出一抹鋼尖,滑得沾不住血。胡彥之由下而上望不真切,況且還隔着豺狗寬闊的肩膊,依稀見得鋼尖兩麵開鋒,是劍而不是刀。

(難不成……他捏碎的是昆吾劍的劍鞘?)雖然這仍無法解釋劍刃何以自行彈出,但眼前的情況卻不容胡彥之再想。豺狗被洞穿之際一聲悶哼,右掌本能用勁,那抹尖刃又“飕”的一聲縮回去,隻在豺狗的灰衣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線。

胡彥之把握機會連砍帶刺,照準他受傷的左半邊一氣猛打,豺狗陡然間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傷處吃了五六記,血線暈成了一朵大紅牡丹花,慾揮開攻擊卻屢屢被胡彥之閃過,每次一露空門傷口又再挨一下,叁兩步退入雨幕中,打人和挨打的都不住往地麵下淌着紅水,眨眼便成一條蜿蜒的小紅溪。

可惜老胡身上不隻一道口子,兇猛的雨水沖刷加速帶走血液,他刺向豺狗咽喉的一劍中途軟綿綿墜下,連膝蓋都不由一軟,拄地荷荷喘息。豺狗連退兩步擺脫糾纏,伸指點穴止血,便要復來;突然間,一聲虎吼震破雨幕,牆頭掠下一抹巨大灰影,挾着濃烈的獸臭直撲豺狗!

豺狗坑坑疤疤的醜陋麵孔上初次髮生一絲微妙的變化,下盤壓低菈開功架,既敏捷又危險,與適才仗着橫練功夫、樸實揮拳的模樣判若兩人。

而來人如野獸般迳撲他上半身,速度之快,全不及閃避格擋。

兩團影子交纏翻滾,其間拳爪無一霎是全然靜止的,撕裂雨幕、粉碎庭樹,摧毀所經處的一切;再分開時,竟是那豺狗掠上了牆頭,渾身幾成一團血人,更顯青白瞽目妖異非常。他不顧週身狼籍,嘶啞着嗓子,髮出含混不清的單音:“……撤!”撇下餘人,倏地翻牆而出。

圍困符紫二姝的殺手們聽令即行,毫不猶豫地舍了目標掠向後進,忽聞一聲慘叫,最末一人居然被咬斷喉管,屍身反被甩置前頭;一名回頭的與另一名正要回頭的先後斷魂,兩個人、叁爿屍,滾落一地溫血肚腸。

來人異常高大。身穿蓑衣,頭帶編笠,不知怎的看來就不像人。胡彥之伸手抹去濺上臉麵的血點,老琢磨着這人是不是在剔牙,笠下赫然轉過一張生滿白毛的斑紋虎麵,豎睛黃瞳、颚裂牙尖,果然就沒點是人。

“二師父!”符赤錦放下懸心,差點一跤坐倒,勉強以長劍拄地,喘過一口氣來,趕緊飛奔到小師父身邊,兩人相扶回到廊檐下。“我沒事,皮肉傷而已。”紫靈眼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像哄孩子似的,又睇向院中的虎形巨漢,垂眸颔首,輕聲道:“多謝長老。”

白額煞點頭。“老大感應到妳的心緒波動,雖隻一霎,卻較往日最盛時還強了一倍有餘,唯恐妳出了什麼事,趕緊教我來尋。”瞥了一眼寶寶錦兒,哼道:“所幸這小猾頭在四週點了“返魂香”,否則怕還要多費工夫,耽誤時機。”

符赤錦嘻嘻一笑。“多謝二師父誇獎。”

“我沒誇獎妳!”白額煞重哼了一聲,別過毛茸茸的貓兒臉。

符赤錦沖胡彥之一挑下巴。“胡大爺,我這“玄”字號計畫還使得罷?”

胡彥之拄着包袱拖着右腿,一路捱到廊檐避雨,聞言苦笑:“還好使得。否則非用“黃”字號計畫才能成功,豈不顯得我倆好猥亵?”

紫靈眼微蹙柳眉,假裝沒聽見,對白額煞淡道:“不是我,是別人。有個叫明端的女孩兒跑到我心裹,她的功夫與本門似是一脈,又和上踞下跷兩部不儘相同,很有意思。”

胡彥之插口道:“翠明端自稱用的是“超詣真功”,不知對幾位大爺有沒有幫助?”

白額煞出身的中屍踬部,昔年乃遊屍門武庫,流風所及,部中子弟對天下間各門各派的武功頗有涉獵,縱未通曉,見聞也在尋常武人之上。白額煞所習“鏡射之招”,即立基於對拳掌兵器等武技之透徹,不是哪個中屍踬部之人比得上的,虎目一睨,哼笑道:“超詣真功就沒聽過,但與妳動手的,卻是個死去多年的人,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胡彥之心中一凜,趕緊追問:“他是什麼人?”

“昔年狐異門外叁堂的高手,人稱“魚鑰九關”戚鳳城的便是。”白額煞沉聲道:“七玄中練純陽硬功的不多,成名者更是寥寥無幾,他練的“六龍鎖鱗功”是十分霸道的外門功夫,名號響亮,雖不比內叁堂外號裹有個“狐”字的胤傢人,倒是頗受胤丹書重用,與外叁堂的“兵履千絕”風射蛟並稱雙璧,也算一號人物。”

胡彥之沒想到會於此間聽見亡父與風伯的名諱,心頭震動,裝作輕描淡寫的模樣,隨口道:“死人復活,這倒是奇聞一件。沒準是二師父弄錯啦,說不定這厮沒死,躲起來生娃娃啦。”

白額煞冷冷睨他一眼,黃瞳中縮成一條縫的豎睛看來十分妖異。因已失去了人的外形,反而難窺其心思,胡彥之被盯得渾身髮毛,笑麵髮僵。

“戚鳳城相貌堂堂,當年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良久,白額煞才淡然道:“他力戰被擒,六大派逼迫他供出狐異門的暗樁,好趕儘殺絕。戚鳳城受儘嚴刑拷打不肯說,琵琶骨被穿還不肯說,這幫畜生無計可施,惱他如此剛烈,最後索性閹了他,赤條條地吊起來示眾,在烈日下曬足了一個月,生生曬壞他一雙照子。

我聽說他最後是死了。死得好,少吃些零碎苦頭,少見點兒畜生行徑。”

胡彥之聽得瞠目結舌,連符赤錦都不禁掩口蹙眉,麵露不忍之色。

““六龍鎖鱗功”走的是純陽的路子,我這雙爪子專破純陽功體,戚鳳城要是遇上了我,隻怕討不了好。”

老胡勉強一笑,本想順勢拍幾句不要錢的便宜馬屁,卻見白額煞伸出一隻彎如鈎鐮的蠟黃骨甲,輕輕往庭中濕漉漉的石燈籠上一搔刮,“嚓!”削下一片石屑,比鋼斧還要快利。他隨手刮得幾下,石燈籠的頂都沒了,地上堆滿大薄片子,宛若刨木。

“他定是慘遭酷刑之後,又練了另一門陰功,使功體更上層樓,我的“白虎催心爪”隻刮下些許皮肉,沒能一爪將他拆成兩爿。六龍鎖鱗功、曝壞的臉和照子、閹刑、純陰功體……妳說不是戚鳳城,能是哪個?”

胡彥之默然無語。鬼先生說過的話語突然浮上心版,對他來說,狐異門的慘禍從沒像此刻這般真實,活靈活現的,“豺狗”……不,是戚鳳城打在他身上的每記重拳仿佛有了其他意義,那是戚鳳城對這世界的憤怒呼喊,若非如此他無法繼續存在。

白額煞轉過頭來,裂開大貓似的白毛肉颚,看起來像是在笑,可聽不出半點笑意,教人打心底髮寒。“戚鳳城跟妳有什麼仇,出手這麼狠?我看妳一臉正氣、道貌岸然的樣子,無巧不巧……是六大派的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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