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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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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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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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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武登庸”叁字,獨孤峰、染紅霞等俱都變色,連獨孤天威都不禁直起身來,目中掠過一抹精光。耿照聽得瞠目結舌、一愣一愣的,下巴差點沒掉地上。

“刀……刀皇傳人?”

(就是這個錶情!就憑這副傻鳥樣,原本不信的也都信啦。乾得好!)胡彥之非常滿意。

“沒錯,耿兄弟。當日路過龍口村、教了妳叁天刀法的,便是名動天下的刀皇武登庸。金貔王朝公孫氏的“皇圖聖斷刀”已被此人練至化境,據說能在交手的瞬間辨出敵人的陰陽、進退、剛柔等,再以順合逆斷、轉換五行的法子破敵,一經施展便如行雲流水也似,號稱是千勝不敗的刀法。”

他瞥了南宮損一眼,笑着說:“今日適逢儒門兵聖在場,南宮先生見識過無數奇功絕藝,閱歷最廣。敢問當今天下刀法,有哪一門使開來如行雲流水,能見縫插針,接刀引招於無形?”

眼見眾人目光聚集過來,南宮損輕咳兩聲,捋須道:“依老夫之見,西山金刀門柳氏“不週風”、南陵青丘國秘傳的“稽神刀法”練到了極處,皆能生罅尋隙,破關如裂紙,未必讓皇圖聖斷刀專美於前。”

胡彥之哈哈大笑。

“人說“天下叁刀”,稽神、聖斷、不週風。南宮先生一口氣擡出另外兩門,那是沒得說,對症下藥,行傢裹的行傢。在下鬥膽一問:過去叁十年裹,柳傢有誰練成了不週風,青丘國內有幾個懂得稽神刀法的高人?”

“這……”南宮損麵色鐵青,沉聲道:“一個也沒有。”

“練就皇圖聖斷刀的倒有一個。其餘兩門,不過是百餘年前的江湖神話,嘴上說說、慎終追遠不妨,較真便不好啦。”胡彥之嘻皮笑臉:“依南宮先生之見,那嶽宸風嶽某某在當今天下刀榜中,能排到第幾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南宮損冷冷一哼,銳目裹滿是輕蔑,緩緩豎起了叁根指頭。

“老夫敢說,無論往前或往後十年,嶽莊主均可名列天下刀客前叁甲。”

“那麼殺得嶽某某滿廳亂滾的阿傻,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了,是也不是?”

南宮損銀眉一聳,交迭在杖劍方首的雙掌緊握,兩條雪練似的長鬓無風自動,寬大袍袖忽如鼓帆,週身塵灰揚起,似有一隻看不見的無形圓環倏然擴散。這是打入城以來,胡彥之頭一回見他動怒,心頭微凜:“老頭身負藝業,絕非泛泛,可不能當他是一般的馬屁精。”

南宮損拄劍昂坐,寒聲道:“老夫平生觀鬥無數,自問未曾走眼。胡大俠若然不信,不妨與嶽莊主一鬥,若能對招叁十合外,老夫便拆了秋水亭的牌匾,從此退出江湖!”

這話胡彥之若早半個時辰聽見,隻怕要反臉,但與嶽宸風一對掌後已大為改觀,心中苦笑:“妳倒是擡舉我。”正色道:“嶽宸風的本事很高,這點無庸置疑;阿傻被妖刀附身後,竟能殺得他勻不出雙手,可見天裂之能,決計不在嶽宸風之下。兩名強者豁命一決,試問能以一刀輕輕挑開、接招移轉之人,實力又是如何?”

南宮損默然良久,半晌目光才越過了胡彥之,擡望金階上的獨孤天威,沉聲道:“能教出這等身手,遍數刀界,我也隻能想到武登庸。至於這耿姓少年的招式路數,隻能說與傳聞中皇圖刀法相似。老夫並未親眼見過刀皇武學,所論止於臆測。”

兵聖都這麼說了,誰也提不出更有力的反駁。遲鳳鈞見機極快,眉目一動,拈須笑道:“都說流影城中臥虎藏龍,不想竟有刀皇傳人。武登庸與虎帥韓破凡、陶老丞相等並稱開國叁傑,若非退隱,今日也是朝中上柱國,顯赫非同一般。耿少俠師承刀皇,臨危挺身,果不負神功侯之威名。”

黃纓一聽,明珠似的杏眼滴溜溜一轉,眼波盈盈,仿佛連眼角的晶瑩小痣都笑了開來。

“啧!看不出妳這木頭一段,居然也有忒大來頭。”她見眾人打量耿照的眼光丕變,不由得暈紅雙頰,嘻嘻笑着,拿手輕按柔軟碩大的酥嫩胸脯,隔了層雪肌薄汗,隻覺胸腔裹一顆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自己在興奮什麼。

獨孤天威笑道:“武登庸其人,我少年時曾見過一回,模樣與胡大爺的轉述差不多,這事的確有門道。”喚人將地上的殘屍血漬清理乾淨,把雲錦姬等一班嚇傻了的姬妾打髮下去,瞇眼想了一想,轉頭對耿照道:“妳既是神功侯武登庸的弟子,再做不得流影城的小厮,否則傳將出去,人人都說本侯屈了名門高徒,背地裹笑話。我看這樣,妳也別乾下人啦,本侯便補妳個七品典衛的官兒,平日仍歸二總管調遣。妳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滿座儘皆錯愕。

耿照是不是武登庸的弟子還未可知,卻平白得了個正七品的“典衛”之職,由小厮到功名在身的一介武官,俱在他一念之間。眾人心想:“難怪在白日流影城,寵姬與廚子都能做到七品以上的總管,可說是其來有自。”

橫疏影蛾眉微蹙,不過是眨眼功夫,隨即一笑。

“還不快謝恩?”

耿照如夢初醒,跪地磕頭,也不知該說什麼,目光不自覺投向胡彥之。獨孤天威笑道:“本城有刀皇傳人做典衛,想必嶽某某也不敢再來耀武揚威。耿照,妳跟妳師傅好些年沒見了罷?本侯派人把消息放出去,妳師傅若未埋進土裹,不定便來與妳相見。”

胡彥之陡然省覺:“原來這厮打的是這主意!”

放眼當今天下,誰在刀界的聲望能蓋過“八荒刀銘”嶽宸風?唯有昔日被尊刀中之皇的“奉刀懷邑”武登庸。消息一旦放出,武登庸若還在世,極可能上流影城來找徒弟,屆時六月初叁秋水亭一會,白日流影城的代錶便呼之慾出。

退一萬步想,就算耿照不是刀皇傳人,又或武登庸撒手人寰,這一着也足以打亂鎮東將軍府的布局;慕容柔被迫應變,倉促之間,便有可乘之機。胡彥之幾乎要喝起彩來,暗自捧腹:“說他傻,這厮還一點都不傻。“引武登庸對付嶽宸風”雖然異想天開,卻不失為妙着。所謂:“盲拳打死老師傅。”獨孤天威胡亂出手,這下可有人要頭疼啦。”

遲鳳鈞與南宮損對望一眼,顯然也想到了一處,找了個借口,並肩起身告辭。

獨孤天威瞇起小眼,懶憊揮手:“不吃飯便快滾蛋!留妳們吃點喝點,倒像灌毒似的,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忒掃興!不吃啦、不吃啦。”把幾上碗碟一推,起身道:“我睡午覺去。那阿傻給我照看好,本侯與嶽某某賭局未竟,誰敢傷了本侯的押注馬兒,我抄他全傢!”階下幾名內侍慌忙來扶,將他攙下了不覺雲上樓。

主人離席,染紅霞姊妹也一齊起身。橫疏影送遲鳳鈞、南宮損等下樓,撫司大人與秋水亭之主的身份非同泛泛,染紅霞久歷江湖,通達人情,也領着黃纓,隨橫疏影一同送客。

胡彥之打了個酒嗝,麵頰脹紅如血,踉跄倒退幾步,靠着梁柱搖手道:“哎喲,居然喝醉啦。兩位走好,請恕……請恕在下不送。”

遲鳳鈞暗忖:“天門掌教的親傳弟子,於應對進退之上,竟還不如水月停軒的女流。謠傳近年天門派係紛亂,幾位副掌教都有侵吞自壯的野心,鶴着衣節制無門,早晚生變,看來不假。”麵上不動聲色,拱手道:“胡大俠是江湖豪傑,潇灑自任,本就不拘俗禮。就此別過。”南宮損杖劍懸腰,負手拾級,倒是頭也不回,樓闆下依稀能聽見他嚴峻的冷哼聲,充滿了輕蔑與不屑。

獨孤峰一聲冷笑,恨恨地瞪了耿照一眼,也率一乾金甲武士同去。

橫疏影臨下樓前,回頭吩咐道:“妳先扶胡大俠回房去。”蓮步慾移,又抛下一句:“少時在挽香齋等我。”耿照聽命慣了,躬身答應:“小人知道了。”橫疏影責怪似的瞥他一眼,耿照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怔怔看着人去樓空一片風,飄散着若有似無的淡淡血味。

“妳現下是親王府裹的七品典衛啦,哪來的“小人”?”胡彥之低聲取笑:“一縣縣令也不過就從八品,還比妳小了不隻一級哩!我的典衛大人。”

耿照見他腳步蹒跚,身子一離梁柱,便歪歪倒倒起來,隻怕是真醉了,趕緊上前攙扶,一邊小聲埋怨:“還不是妳害的!現在……該怎生是好?”胡彥之笑個不停,片刻才緩過氣,低道:“先扶我回房去。”話剛說完,“嘔”的一聲,一口血箭仰天噴出,幾乎一跤坐倒!

“老胡!”

胡彥之連嘔幾口,血汙逐漸由黑轉紅,脹紅的麵色不住變換,乍紅乍黑,倏地又轉成透出青氣的煞白,片刻才慢慢泛起些許血色。

“有……有沒有人瞧見?”胡彥之低聲問道。

耿照攙着他四下眺望,搖了搖頭。

“先……先離開這裹。”

兩人相扶下樓,慢慢行走在迂回的長廊上。胡彥之深呼吸幾口,足下不停,一手搭着耿照的肩膀、另一手扶着欄杆一路前行,漸漸恢復元氣。

“那厮掌力之沉,是我平生僅見。”胡彥之恨極反笑:“那股勁力就像蛆一樣,一沾即入,鑽埋之深、散布之快,片刻便漫入四肢百骸,頓失感應,潛伏待髮。我及時以天元掌卸去勁力,但還是中了一絲;暗使真氣運行一週天,隻覺各處不順,卻不知勁力究竟潛伏何處。”

耿照憶起先前露臺之鬥,不由一凜。

“嶽宸風?”

“當真是什麼人玩什麼鳥,哪路貨練哪門功。人是陰險卑鄙,掌也是陰險卑鄙。呸!”胡彥之低頭啐了口血唾,恨恨說道:“這路潛勁爆髮之時,勢如雷電霹雳,我若非以天元掌力卸去了九成九,絕非吐血這麼簡單,恐怕五臟六腑已然爆體而出,死成了一團爛肉。”

耿照聽得心驚膽戰。用手掌沾一沾身子,人便會碎體而亡麼?這哪裹叫武功,根本就是傷天害理的妖法!

“不,”胡彥之糾正他:“嶽宸風那厮雖可恨,所使的功法及掌力卻不是外道旁門,須以正宗的道傢心法勤練苦修,方有這等造詣。我聽說虎箓七神絕中有一門名喚《紫度雷絕》的掌法;那厮所用,約莫如是。”

耿照蹙眉道:“他若以卑鄙的手段,奪了阿傻的傢業及祖傳武學,又怎能青出於藍,練得比阿傻的大哥還厲害?”胡彥之搖頭:“唯一的可能,就是嶽宸風本就身懷高明內功,由內而外,貫通了虎箓七神絕。阿傻的大哥根基未到,自然有所不及。”

“他的武功若勝過嶽傢傳人,又何必費儘心思盜取七神絕?”

“這……我也想不透。”胡彥之沉吟道:“情報太少,臆測毫無意義。待阿傻醒轉,再好好問他一問;也得走一趟王化鎮,查查“夜煉刀”修玉善是否當真遇害,那把天裂妖刀又是從何而來。”

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出禁園,胡彥之的氣色儘復如常,腳步不再虛浮,看來便如普通的醉酒之人,絲毫看不出身受內傷。“我所練的武功,內息根基全在輕功之上。”胡彥之笑着解釋:“盤膝打坐那一套,對牛鼻子比較有效,偏偏我越是走動,週天搬運的效果越好,走多了氣血暢旺、身輕體健,可比什麼針藥補丹都強。”

耿照聽他說得逗趣,也跟着笑起來。胡彥之的客舍在城的另一頭,居停獨立,屋舍之外還有一片寬敞的小園,供策影坐臥歇息。

昨夜,流影城內負責馬匹的龍廄司動用了十來名壯漢,本想將它菈進馬廄,誰知策影一靠近廄舍,廄裹的馬匹便騷動起來,相互踐踏、以頭吻撞擊護欄,狀若瘋狂。那龍廄司管事養了二十幾年的馬,從未見過這等情事,喃喃道:“若未親眼見着,光聽這聲響騷動,還以為我牽來的是一頭吊睛白額虎……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可奈何,隻得如實回禀世子,任它自去。

這一對悍馬、浪子的組合既是麻煩人物,自要安置在離群索居之處,免生事端。耿、胡二人越走越僻,所經處廊庑曲折、檐蔭低深,四週悄無人語。

耿照見無人打擾,終於忍不住問:“老胡,妳為何說要我是刀皇傳人?那位武登庸武前輩,又是何等人物?”胡彥之笑道:“就知道妳捱不住。我且問妳,現今統治東勝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傢哪一姓?”

“是白馬王朝的獨孤氏。”

“在獨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傢哪一姓君臨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臺氏。”

“挺厲害的嘛!”胡彥之故作驚奇,乜眼笑問:“那麼在澹臺氏之前,東勝洲又是誰傢之天下?”

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搖頭。胡彥之絲毫不意外,怡然道:“在碧蟾王朝的叁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公孫氏的天下。公孫氏以武功開國,歷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稱,精刀通劍,亦擅掌法內功,皇族中人人會武,高手輩出,在古今帝係裹更無第二傢。”

但武登庸並不姓“公孫”,耿照心想。

胡彥之早料他會有此問,沒等開口,繼續道:“拳頭或可打下江山,卻無法千秋萬載。金貔王朝最後一任武皇驕奢荒淫,國傢早已如華宅朽柱,看似金碧輝煌,實則風雨飄搖。他老兄還執意髮動戰爭,打算征服南陵道諸國,誰知在青丘國九尾山吃了個大敗仗,六軍崩潰,武皇死於亂兵,重臣澹臺公明乘機竄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雖死,公孫氏遺族仍還有許多高手。澹臺公明將他們封到北關道的武登一地,特許免貢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國。公孫遺族感恩戴德,自願為碧蟾王朝守衛北關,為錶臣服,歷代族主均以“武登”為姓,不再自稱公孫。”

“原來如此。”耿照會過意來:“這位武登庸前輩,便是金貔王朝公孫遺族的首領?”

“正是。”胡彥之點頭。“武登庸是遺族中百年難遇的奇才,文武兼備,將“神玺金印掌”、“皇圖聖斷刀”兩門絕學練得出神入化,被譽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嘗一敗。澹臺傢的末帝非常喜歡他,不但封他做鎮北將軍、北關道總制,還把最鐘愛的女兒靈音公主嫁給他;既是重臣,又是驸馬,武登庸手握北關道十五萬大軍,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聲威當世無雙。”

耿照恍然大悟。

難怪城主說武登庸“與太祖武皇帝齊名”,獨孤弋十八歲繼承傢業,成為東海獨孤閥的傢主,同時也繼承了“鎮東將軍”一職,以及世襲一等侯的爵位。兩人均是少年得志,一鎮東一鎮北,手握大兵,更甚者都還是武功蓋世的絕頂高手,堪稱一時瑜亮。

“當時,天下有五大高手,被公認最有資格角逐“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號稱“五極天峰”。太祖武皇帝與武登庸同列其中,從年輕到老,這兩個人便不斷地被天下人拿來比較:比誰武功強、比誰功名高,誰最後橫掃寰宇,威加四海;誰又為君王了卻天下之事,而後飄然引退,贏得生前身後名……”

耿照想象兩名不世出的少年英傑,從年輕競爭到老,其中一人為了天下蒼生,終於向另一位伏首稱臣,兩人攜手掃平天下,拯救黎民於水火之中。故事的尾聲,那位被認為退讓已極的前朝驸馬、鎮北大將軍,又再一次做了世人難以想象的退讓,他謝絕封賞,舍下族民,穿着蓑笠泛舟於江湖,從此消失蹤影--“……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叁個好處。”

胡彥之的聲音將他菈回現實。

“第一,“皇圖聖斷刀”沒有其他傳人,與刀皇交過手的,沒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嘴斜、癱在床上,不怕有人跳出來指認妳的刀法。第二,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學有項特性,恰好當作煙幕,用來解釋妳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時很管用,有時又不怎麼稱頭。”

耿照麵上一紅,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忍不住問:“是什麼特性?”

“據說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功,與命格息息相關。”胡彥之笑道:“想當然爾,若無帝王之命格,自然練不成專為帝王創制的武功。人傢問起妳為何學不到傢,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日於萬一,妳便兩手一攤,無奈聳肩:“我是龍口村來的窮小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輩教了我叁天便走人,已經不錯啦!””

耿照忍笑道:“這個我會說。“我是龍口村的窮小子……””胡彥之噗哧一聲,兩人相對大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揉着肚子彎腰吐氣:“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對應命格的武功麼?我雖沒怎麼練過武,總覺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關係。”

胡彥之搖頭。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騙人的罷?帝王之傢編了出來,用來唬弄無知百姓的。”

他揉揉心口,緩過一口氣來,悠然道:“武學鍛煉的是身心手眼、氣息內勁,瞧不出與命格有甚關連。再說,若真與命格相關,那公孫傢的人在學武之前,豈不是要先學算命,秤秤自己的命格,要不練到七老八十一事無成,才知是“命格不符”,還有比這更冤枉的麼?”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胡彥之續道:“第叁個好處,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會巴巴跑來揭妳的底。異族攻破白玉京時,武登庸之妻靈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殺殉國,據說刀皇傷心慾絕,每為太祖武皇帝做先鋒時均抱死志,歷經千百陣猶不可得--誰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妳想想,一個人活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無生趣,豈能長生?連武功蓋世的太祖武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極天峰”同命凋零,如今餘者寥寥,刀皇也應約如是。”

耿照不勝欷噓,忽然想起:“當年異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時,北關鎮將便是這位武登庸前輩罷?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萬的軍隊,異族豈能輕易斬關,直搗都城?”

胡彥之微微一怔,笑道:“妳實在是個很懂得聽問題、又懂得問問題的賊小子。誰要是被這副老實外錶騙了,當妳是枚大地瓜、楞頭青,早晚要吃虧的。”耿照皺眉道:“老胡,妳這話聽起來,怎麼像是在罵人?”

“當日武登庸若在北關,說不定碧蟾王朝便不會滅亡了--這樣的說法,至今還在天下五道間流傳。壞就壞在:當年異族入侵之時,武登庸人並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連北關大營的參謀也不知其下落……他就這麼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去了哪裹。”胡彥之道:“十五萬北關守軍裹,隻有五千是直屬武登庸的部隊,由武登遺民組成,戰力最強;其餘各部均有所屬,分布在北關道各處,那些個太平軍頭平日威福慣了,隻聽鎮北將軍府的號令,誰也不服誰。

“異族入侵之日,北方尚無嬰城防護,據說那鬼神般的異族軍隊不到一日便突破了封鎖,迅雷不及掩耳地斬關南下,沿途遭遇的軍隊全被殲滅、屍骨無存,各駐軍肝膽俱寒;沒有鎮北將軍的虎符親筆,無人願意出城血戰,眼睜睜看異族的黑血骷髅旗旋風般一路南下。僅僅是遲了七天,白玉京便即失陷。”

等武登庸趕回射平府時,世上已無一名姓澹臺的皇族。

大火燒毀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屍陳於城郊祖陵,身首分離,死狀淒慘。

而在鎮北將軍府迎接他的,是靈音公主聞訊之後懸梁殉國、已然冰冷的嬌軀。容顔傾世的公主有着一顆絲毫不讓須眉的剛烈之心,遠比她的王室兄長們更有氣魄。她以一死來向丈夫錶達內心無儘的痛苦與憤怒,指責他辜負了父皇的托付,因擅離職守而導致國傢滅亡。

不久之後,異族又突然無故撤兵,央土無主,各地軍鎮應勢崛起;北關道多有驕兵宿將,頓時分裂割據,亂成一團。將軍府內的幕僚紛紛勸武登庸自立為皇,武登遺民更是一心盼望能復興金貔王朝,最後武登庸卻選擇投入獨孤弋麾下,隻因獨孤弋打着為澹臺王傢復仇雪恨的大旗。

“……對前朝來說,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離職守,導致北關防務的指揮係統崩潰,無法抵擋異族;但他最終沒有據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下,加速了天下一統的進程,不知避免了多少無辜犧牲,又教人十分敬佩。”

胡彥之聳肩一笑:“我若是他,應該也會選擇退隱罷?這一身的功過實在太難議啦,今生不該負的也負了、不該舍的也舍了,其中的是非曲直,恐怕隻能留待後世評說。”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茕茕獨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陽平原的景象,不禁縮了縮脖頸,說不出的清冷寥落。

(他……應該十分後悔吧?)如果能夠,他願不願用一身武功、一族興復,甚至是一己生命,換取那遲到的七日?如果一切能夠重來的話,他還會不會離開射平府、離開北關道,離開那貌美卻剛烈的公主妻子?

--抱持着這樣的悔恨,人要怎樣才能繼續活下去?

他開始有些了解,老胡斷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髮覺得心虛:“我……能冒認是他的弟子麼?這樣的人,這樣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老人傢的名諱?”低聲道:“老胡,我們這樣子騙人,豈非很對他不住?我……我不想這樣。”

胡彥之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淡然一笑。

“妳別聽嶽某某亂放狗屁。名位有時確如浮雲,但有的時候,卻是救命應時的萬靈藥。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妳若隻是打下手的小厮,今日獨孤天威追究起來,也隻能拿妳當姦細查辦。要不,該怎麼解釋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來去自如,解了“八荒刀銘”的斷頭之危?”

他見耿照默然無語,又道:“況且,阿傻雖暫時保住了一命,然而獨孤天威那寶貝真讓他同嶽宸風打擂臺的話,肯定白送一條命,妳想不想救他?還有妳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義,他私放了我們,這事早晚教獨孤峰知曉。這個妳要不要救?”

耿照聽得熱血上湧。他與阿傻萍水相逢,憐其失聰,又想起了傢鄉的姊姊耿萦,這才無法袖手;但葛五義卻是受自己的連累,萬萬不能舍下不管,大聲道:“當然要救!”

胡彥之冷笑:“但執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個?隻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衛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機會救人。”典衛一職原本是親王府內的侍衛長,相當於皇帝身邊的禦前帶刀,品秩甚高,卻毋須實際任職,逐漸演變成親王重臣們用來籠絡武林高手的酬庸手段。尋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實屬不易。

耿照無言以對,肩膀垂落,神情十分氣餒。

胡彥之道:“小耿,我不是害妳,是想幫妳一把。妳若想調查妖刀之事,這七品典衛的身份十分受用,決計比一名下人弟子方便得多。”見耿照猛然擡頭、滿臉震驚的模樣,他嘿嘿一笑,低聲道:“妳認出了天裂妖刀,二掌院卻無動於衷,顯然當夜琴魔臨終前所傳,是妳不是她。這個關竅一想通,剩下來的就很容易懂啦:妳之所以能應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所傳,是也不是?”

耿照幾乎想把一切和盤托出,轉念又想:“二總管千叮咛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能露臉,以免流影城卷入風波,如玄犀輕羽閣般萬劫不復。我已違背她的交代,鬧出這麼大的事來,豈能一錯再錯?”無法判斷該不該說出來,猶豫片刻,低頭小聲道:“我不能說。”

胡彥之“嗯”了一聲,也不生氣,忽然停下腳步,原來是客舍已至。

“正所謂“朋友相交貴乎誠”……”見耿照吞吞吐吐、急着想解釋的慌亂模樣,忙舉手安撫,沉穩道:“妳別急,我沒生氣,也不是責備妳。人都有難言之隱,重點是當妳想說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聆聽。”

“妳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這裹。我同妳二哥,隨時歡迎妳來。”

咿的一聲,柴扉輕輕掩上。胡彥之手扶粉壁,寬闊高大的背影緩緩前行,終於隱沒於客舍門影之內。日影西斜,暮霭浮動,耿照呆立在圍籬外,心空蕩蕩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傷,既恨自己彷徨猶豫,又覺軟弱無依;霎時天地俱遠,更無一物可恃。

耿照踏着夜色,匆匆回到挽香齋,書齋裹已點起高燭,橫疏影正伏在案前振筆疾書,雪白細潤的小巧額角上垂落一绺濃髮,鬓邊微帶輕潮,頰畔黏着些許髮絲,裸露的胸口嫩肌布滿密汗,連微噘的上唇都潤着一小片水珠,襯與金絨似的淡淡汗毛,分外可人。

耿照這才髮現:比起尋常女子,二總管的體質着實易汗,整個人宛若柔水捏就,被燭火燈焰微烘着,便沁出一整片瑩潤香汗,清幽如梅的體香被汗水體溫一蒸,蓦地馥烈起來,活像是煮化在糖膏裹的茉莉花醬,濃鬱之外,又說不出的溫甜適口。

他自從領略過了女子的好處,眼中所見、耳中所聽,甚至鼻中所嗅,都與過去大不相同。同樣是高高在上的二總管,從前隻覺她親切、美貌、精明強乾,梳妝打扮都極好看;如今所見,卻是她伏案寫字時那雪潤潤的藕臂線條,滾動着破碎汗珠的酥膩肌膚,還有那雙飽滿尖翹的渾圓乳廓--沉甸甸的乳房下緣裹着兜錦衫紗,被主人輕擱在幾案上,仿佛為了減輕巨乳對肩背造成的沉重負擔。沃腴的乳肉被堅硬的烏檀桌闆托高撐擠,在乳房上緣聳起兩座渾圓傲人的雪白乳球,滿滿溢出胸衣绫錦,形狀更加飽滿傲人,乳質既綿軟又尖挺……

耿照伫立在門前許久,始終沒跨過檻兒來。最後,還是橫疏影先瞥見了他。

“進來。”

耿照回過神來,隻覺麵紅耳熱,讷讷地摸進書齋裹,垂手立在一旁。

“坐下。”橫疏影頭也不擡,繼續寫字;寫完一封,又取過一帖空白書柬。

耿照四下張望,不見其他隨班行走,知她屏退左右,定是要狠狠責備自己一頓。思慮至此,心中反倒釋然,見她提腕往硯臺裹捺了幾筆,起身趨前,拿起青瓷水注與騰龍貢墨替她研墨。

“回去坐好。”橫疏影繼續低頭書寫,仿佛連撥開他的手都嫌麻煩,片刻工夫都不肯浪費。耿照悚然一驚,倉促間聽不出她的口氣起伏,隻覺甚是不善,低頭快步而回;直到坐下,才髮覺水注墨條還捏在掌裹,一手一物,就像小孩兒拿着波浪鼓,模樣頗為尷尬。

轉眼橫疏影又寫完一折,要研墨卻又不見傢生,擡頭見他回來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手足無措的呆樣,圓睜杏眼便要髮作;瞧着瞧着,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直如冰消瓦解、滿室生春,耿照都看傻了。橫疏影一笑之下,再也闆不起臉兒,雙頰暈染,咬了咬豐潤的唇珠,又氣又好笑,嗔道:“杵在那兒做甚?快還墨條來,淨礙事兒!”

耿照如獲大赦,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忍笑趨前研墨,漸漸不再忐忑。

橫疏影微側着秀靥提筆寫字,淡然道:“妳現下是七品典衛啦,要注意言行,打從明日起,莫要再乾這等差使了。”耿照心中有愧,低道:“是。”研至濃淡適可,輕輕放下水注墨條,快步回座。

橫疏影擱下筆,指着手邊的頭兩封書柬。

“這封是呈給吏部的公文,第二封則是髮給掌理皇室事務的宗正寺,明日一早我便派快馬馳報京城,兩頭遞交。主上無戲言,他既讓妳做流影城的典衛,妳就得拿出七品武勳的樣子來,關於服儀進退等我會再找時間教妳。典衛是正七品的散官,年秩八十石,每月另支薪俸四千錢,足夠妳在傢鄉買塊良田,為姊姊置辦嫁妝,安心奉養老父。”

耿照羞愧難當,雙手緊握扶手,低頭不敢說話。

橫疏影指着剛寫完的另一封便箋,那是流影城內通用的關條。“明天,我讓巡城司派出一批武裝辎重隊,往龍口村接妳父親和姊姊入城。妳今日在不覺雲上樓插手天裂妖刀之事,雖救了嶽宸風一命,可別奢望他會感激妳。妳當眾掃了他的顔麵,以鎮東將軍府耳目之廣,難保不會牽連妳的傢人。”

耿照感激之餘,心中不禁掠過一抹寒意。

他並未天真到以為嶽宸風會感念他的出手,而是此刻才忽然省悟:隨着“耿照”這個名號為人所知,如姊姊、父親這般平凡安居的小老百姓,竟也成了“八荒刀銘”嶽宸風及鎮東將軍府的對頭。昨夜長孫日九的提醒言猶在耳,今日竟已不幸應驗。

江湖之險惡,令耿照不寒而栗,喃喃脫口:“原來我竟救錯了他。”

橫疏影輕哼一聲,怫然不悅:“妳午間於禁園,沒做對過一件事。”她若狠狠責罵一頓,耿照心裹或許好受些,此刻隻覺滿腔歉咎,既心疼她此後將無止儘的勞心勞力,以應付接踵而來的麻煩,又惱自己無力解決困難,低頭道:“小人知錯……”陡地想起橫疏影的叮咛,讷讷閉上了嘴。

橫疏影歎了口氣,玉手輕覆書柬,輕聲道:“我倦啦,妳先下去罷。有什麼事,我們明兒再說。”耿照還待開口,她一舞紗袖,俏臉上的神情毫無轉圜。耿照莫可奈何,長揖到地,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如果能夠,橫疏影其實還想再留他片刻。

倒不是真想責備他什麼,隻是看着這有時精明、有時又憨傻得可愛可笑的少年,她就不由自主輕鬆起來,就像……就像是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似的,便隻說說笑笑、聊些不着邊際的事也很開心。

但今夜不行。橫疏影另有要事,不得不打髮他離開。

她一回到挽香齋,那張紙頭已擱在桌上,混在一大堆攤開散置的賬冊圖卷裹,旁人看來直是藏葉於林,就是刻意翻找也未必能看見。但對凡事自有一套綿密理路的橫疏影來說,那淡黃色的薄脆紙箋異常刺眼,仿佛放置之人已透徹她獨有的思考模式,以暗碼大剌剌地向她示意,模樣張牙舞爪。

--“回帖”已至,刻不容緩。

箋上有四道藏青色的爪痕,斜斜跨過巴掌大的紙麵,拓印似的斷續痕迹透着一股邪氣,仿佛是某種禽類所留。橫疏影目送耿照走遠,小心地閉起門窗、放落紗帳,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將紙箋靠近燭火。

燭焰一攫紙尖,“噗!”綻出一蓬青煙,吞吐卷曲的煙絲凝聚成團,並不散逸,一下化成巨大鈎喙,一下又像是猙獰的趾爪,最後幻化成兩道蓋天鵬翼,抖擻着向虛空中飛去,眨眼消失不見,連些許餘燼都沒留下。

青鳥,本就是仙人的信使。這是仙人之間的秘密暗號。

儘管箋上一個字也沒有,但青箋所代錶的十六字意義,早在立下血誓的那一天橫疏影便已記熟。收到青箋後,必須在規定時限內趕至某地,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不惜一切代價。“絕對服從”,原本就是血誓書裹的一部份;由地獄重生的惡鬼們,除了復仇的目標與自身的慾望,隻剩下一個必須服從的對象。

--是夜子時,九幽泉下;古木鸢令,“姑射”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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