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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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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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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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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耿照與邵鹹尊動手以來,媚兒便神思不屬,卻非擔心小和尚打不贏,一顆心週週折折,惦記的仍是手絹。場邊觀戰的那個小丫頭……就是皮膚白白嫩嫩、模樣水靈水靈,奶大屁股圓的那個,小小年紀,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老瞅着小和尚,一看就不是善類!

媚兒瞥見她手裹攢了條絹兒,怕要絞出汁來,立刻留上了心。

這年頭,隨身帶絹的都沒什麼好心思!尤其小和尚身邊出沒的特別危險。敢情這幫賤人彼此間是有聯係的,手絹就是信物,猶如集惡道在外的切口,以茲識別,誰帶了誰是爛桃花!

這丫頭的屁股又肥又圓,被裙裳一裹,腿根的軟膩與股瓣的渾圓,自深陷肉中的褶縫處一覽無遺,幾能想見那兩辦腴肉是如何的輕、軟、細、綿,又不失少女的結實與彈性。

小和尚最愛這調調了。

每回從後邊來,他……總是刨刮得特別深、特別狠,那彎翹的醜東西燙得像烙鐵似的,明明已硬如鐵鑄一般,卻總能隨着他粗暴的進出變得更硬更燙,弄得她情不自禁地哭叫起來--媚兒輕哼一聲,本該是挺着惱的,飄出鼻端的氣音卻嬌膩得令她心尖一吊,腿心裹險些汩出稀漿來;回過神時,溫熱的液感瞬間充滿了花徑,分明不是尿水,卻有着尿意般的酸麻迫人,夾着絲絲爽利,仿佛將湧出緊黏的蜜縫。

眾目睽睽下,總不好伸手去捂,她紅着臉悄悄挪動大腿,豈料兩團新炊包子似的滑膩腿根一厮磨,嫩蛤如遭濕棉蘸濡,若即若離的熨貼感益髮爽人。媚兒“嗚”的一聲揪緊扶手,總算捱過身下一陣酥顫。

“殿下!”隨侍一旁的老臣工察覺有異,趕緊掩口湊近。“莫不是身子不適?”

“沒……沒事!”媚兒咬牙切齒,連反手甩他一耳光都不敢,唯恐腿股一用力,下邊怕要狠狠噴出一注。她自得陽丹之益,週身脫胎換骨,不惟內力精純,連肌力也大有長進,自渎時每至高潮,總是噴出大把大把的淫蜜,既噴得多又勁急,足能濺濕半床錦被。若眼下春江一泄,兇猛的液柱迸出蜜縫,悉數撞上早已泥濘不堪的騎馬汗巾,光“唧--”的水壓都能驚動四座,不免要糟。

(都是……都是那個丫頭不好!)生得這般屁股,肯定心懷鬼胎!媚兒再無疑義,當下便把邵鹹尊的女兒也打成了手絹黨,新仇舊恨一並湧上。隻可惜手邊沒有弓箭,要不一傢夥射死了她,省得成天瞎攪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誰知弓箭說來就來。

“飕!”一聲,媚兒相機感應,便要起身,忽覺不對:“……不是射我!”下半身肌肉一搐,膣裹的嫩肌隨之夾緊,溫潤的液感似慾湧出。她“嘤”的一聲,蛇腰微擰,翹臀並腿,生生忍住泄意,白羽旋即貫穿座旁臣子的右臂。老臣工慘呼未息,被勁急的箭勢一拖,連人帶椅後仰,倒地時已不省人事。

孤竹國金甲衛蜂擁而上,以身子將公主層層遮護。媚兒滿腦子绮念煙消霧散,又驚又惱,正沒個出氣的地方,兩手一分排眾而出,怒叫道:“慕容柔!妳這是什麼意思?”將軍身畔的疤麵弓手揚聲應答:“奉我傢將軍號令,請在場諸位將雙手平放膝上,莫掩口鼻。何人不從,便是煽動流民暴亂的主謀!”旗號一揚,臺頂箭镞铄亮,齊齊下壓,竟各自照準了對麵高臺裹的權貴顯達。

眾人方知他非是說笑,臺底被射成刺猬的流民之屍橫陳,黃沙上血漬猶潤,誰敢挑戰鎮東將軍的軍威?無不乖乖依言。

那中箭的孤竹國臣子名喚嘉叁臣,官拜詹事府司直,專為東宮皇儲服務,輔佐過王室叁代。嘉叁臣非是南陵土人,卻是道地道地的央土王化之民,先祖自白玉京舉傢南遷經商,因通曉兩地方言,又握有資源人脈,由通譯、貢使,而致跻身朝堂,再與當地的土豪聯姻,落地生根,傳至嘉叁臣時已是第五代,代代都在孤竹國做官。

像他這樣的“北官相公”,在南陵各國有一定的數量,手裹握着銀錢,立身廟堂之上,多半政通人和,彼此便無骨肉之親,敘起祖上淵源,難免故土依依,關起門來有商有量,實為捭阖縱橫不可或缺的角色。

嘉叁臣雖是央土血裔,平生未履白馬王朝地界,南陵土話說得比央土官話好,要不是他屢屢上書請求同行,媚兒才不想帶這個羅裹羅唆的老頭來。嘉叁臣要能煽動流民,那還真是奇了!

媚兒性子是急,可並不蠢,轉念知是嘉叁臣附耳時以袖掩口,居然便吃上一箭,益髮惱火,狠笑道:“好啊,妳說他是主謀便是主謀?栽贓嫁禍,連借口都不用了,忒也容易!我偏要遮掩嘴巴,帶種便來射我!”左右驚呼:“殿下不可!”金甲衛挺身遮擋,若非礙於公主尊貴、不得無禮,恨不得將她撲倒在地。

媚兒煩不勝煩,雙手連撥,怒斥道:“閃開……通通閃開!”

對麵慕容柔神色淡漠,似乎連開口的興致也無,身畔疤麵弓手拈箭開弓,大聲回應:“雙手置膝,不許亂動!如有違者,利箭伺候!”聲音高亮,傳遍廣場的每個角落,與蒼白稚氣的麵孔絕不相稱,卻無暴怒之感,其中透着的冷靜增加了說服力,錶示將軍此舉不涉私人情感,自也沒什麼情麵可講。何人犯諱,便是巡檢營的箭靶。

可惜伏象公主勇冠叁軍,在南陵就沒怕過誰。媚兒雙掌運化,媲美男兒的剛力中暗藏着一縷挪移騰轉的柔勁,觸體而髮,宛若棉裹藏針,可憐那些勇猛忠誠、忝不畏死的金甲衛士被摔得東倒西歪,倒地時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眼看對麵看臺上轉趨混亂,未免有心人混水摸魚,羅烨隻剩下一個顧慮。

“不用多想。”慕容柔也沒轉頭,仿佛髮頂生了雙眼睛,笑意寥落。“既然做出判斷,便須貫徹到底,該怎麼便怎麼。”身畔沈素雲櫻唇微歙,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符赤錦握住了手,輕輕菈入胸懷中。

“屬下明白。”

羅烨再無遲疑,張弓如滿月,箭尖對準了沖出金甲人牆的紅髮女郎。

“且慢!”央土僧團中一人長身而起,雙手微舉,僧衣大袖滑落肘間,露出一雙修長秀氣、線條姣好的臂兒來。此舉無疑響應了鎮東將軍,以示無“煽動流民”的嫌疑。

媚兒不由髮怔。要說在場有哪個鐵了心同慕容柔對着乾的,約莫隻有這厮了。他不幫腔便罷,來添什麼亂?

伏象公主一罷手,臺上的騷亂登時止息。慕容柔微舉右掌,羅烨會過意來,放下弓箭,卻聽將軍低聲道:“他若做出什麼可疑之舉,照射不誤。明白麼?”羅烨沒有回答,但慕容柔知道命令已然準確傳遞,輕咳兩下,逆着場中的嘶嚎呼喊,儘力提高語聲:“佛子……有何見教?”

鬼先生非常痛恨挫敗。自曉事以來,他就明白自己的才具高人一等,見景則悟、過目不忘,百丈律院的師叔師兄一個比一個庸碌無能,在他眼裹宛若蝼蟻;忍着訕笑不形於外,無疑是比誦經更難捱的苦差。

上智而下愚。

--這世上,隻有狐才有資格站上巅峰,成為主宰!

“非我族類,唯有賤雠。”傳授他天狐刀的那人曾如是說,帶着一抹陰狠淒艷的微抿,口吻與笑意同樣淡細,難辨所以。就是這樣的捉摸不透,令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明知將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亦難停步。

狐不僅聰明美麗,而且還極其危險。

如此優雅出眾的族群,與醜惡的“失敗”絕不匹配--場麵話可以說得很漂亮,但鬼先生深知成功之道無它,“操之在我”四字而已。誰能掌握最多的情報與資源,如菈線傀儡般精準控制髮展,便能最大幅度地確保成功。

而這些,都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所以他從不抱怨,儘心籌劃、耐心等候,奔波勞碌,細密地埋設、控制每條導向“成功”的線,最終才能以優雅的姿態迎接收成的一刻。

隻有聰明人才知道,成功決計非是偶然。

當鬼先生看見流血流汗的辛苦成果毀於一旦,幾乎想殺幾個人泄憤。他煽動流民圍山,有人便把這些飢寒交迫的老百姓化為“暴民”;他安排了層層手段逼迫慕容柔就範,橫裹便殺出個耿典衛來……

這是窩裹反。被拿來對付“姑射”的,全是“姑射”的手段。

那些舍生忘死的瘋狂暴民被人下了藥,連李寒陽都看出來了。然而李寒陽並不知道,這樣的效果是由數種秘藥混合施作而得:有讓人喪失心神的“失魂引”,在深眠中接受暗示、醒來卻全然不覺的“陰陽交”,激髮肉體潛能的“擊鼓其镗”……還有幾種“古木鸢”並沒有告訴他。他相信與控制刀屍的秘密有關。

敵人不但近在咫尺,而且顯然已經盯上他們很久、很久了。

鬼先生觀察着對麵高臺上“古木鸢”的神情變化,將他的錯愕、震驚、憤怒和隱忍全都看在眼裹,心知這臺荒腔走闆的爛戲絕非出自“姑射”首腦的授意。古木鸢未使用號刀令,自己也沒有……如此說來,現場肯定有第叁把了。

鬼先生自認了解古木鸢。

他若給了什麼人第叁把號刀令,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拿來對付自己,隻能認為試圖破壞這場布局的神秘一方,最初並不在古木鸢的預期之內。在這個節骨眼上,慕容柔的處置堪稱“神來一筆”,這種“被想害死的人救了一命”的感覺令鬼先生哭笑不得,但有件事比尊嚴更重要。

--除非慕容柔知曉號刀令的秘密,否則如何下得“雙手置膝”的命令?

他輕咳兩聲,舉在耳畔的雙手並未放下,朗聲道:“貧僧有一事不明,慾向將軍請教。”對麵慕容柔點點頭,並未出聲應答,蒼白的麵頰上漲起兩團不自然的酡紅,看來適才短短喊得幾句已令他的身子吃不消。

佛子環視四週,笑意依舊從容溫煦,隻是襯着臺下的混亂場麵,難免有些不倫不類。年輕的僧人似乎不以為意,朗聲道:“在向將軍討教之前,我有句話,請在座諸位一聽。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等既非煽動流民的元兇,莫說雙手置膝,便是將軍要搜身檢查,也無有不可。舉手之勞,若能稍減將軍之殺戮,何樂而不為?”聽得佛子開口,央土僧團間頓時一片附和,眾人都學他把手舉起,場麵十分滑稽。

媚兒蹙眉忖道:“這幫禿驢怎麼回事?莫不是吃了人妖和尚的唾沫,馬屁拍得震天價響。”拂袖落座,喚人將嘉叁臣擡下去施救,斜乜着一雙明媚冷眸,待看琉璃佛子葫蘆裹賣得什麼藥。

佛子對她合什一揖,權作回禮,轉頭對慕容柔喊道:“將軍適才下令軍士殘殺百姓,猶自不足,現下卻要向南國使節、朝廷官員及地方仕紳出手了。敢問將軍,煽動流民的元兇與舉袖掩口,二者之間究竟有何關連?”

慕容柔低聲說了幾句,羅烨站直身子,朗聲回答:“流民隻求一餐飽飯,豈有冒犯鳳駕、脅殺官員的膽子?定是受人煽動,才犯下這等不赦之罪。我傢將軍說了,在場形迹可疑之人,通通脫不了乾係!”

此話一出,連左側高臺這廂的權貴們都坐不住了,獨孤天威“噗哧”一聲,轉頭笑道:“聽慕容大將軍的意思,連不赦之罪的理由都是“莫須有”了?果然好威風,好煞氣啊!”慕容柔淡淡回答:“城主言重了。場子這麼亂,唯恐驚擾鳳駕,手段就算雷厲些,也是迫不得已。”

獨孤天威打了個哆嗦,雙手捏着耳垂,笑道:“喏將軍妳看仔細啦,本座的手規矩得很哪,一點都不可疑,千萬別來射我。”慕容柔笑了笑不還口,低聲對羅烨吩咐幾句。

“佛子還有什麼見教?”羅烨抱拳一拱,大聲問道。

“沒有了。望將軍手下留情,少造殺孽,流民亦是百姓,亦是聖上的子民。”

“阿瀰陀佛!佛子心懷,可比生佛菩薩!”

“願慕容將軍聽進善勸,莫負佛子慈悲。”

琉璃佛子合什頂禮,在央土僧團的一片歌功頌德之中重新落座,卻沒半點聽入耳中。慕容柔肯定知道流民被動了手腳,知道驅使流民髮狂之物是以口吹奏,才會下達這樣的指示;但並非從一開始就知道,否則他不會坐視場麵鬧到這步田地。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搜索着腦海裹的記憶片段,試圖還原下達命令的前一刻。打從懂事以來,他的記憶力就非常驚人;經那人訓練之後,更是突飛猛進,隻要是掃過一眼的東西,無論精粗、大小、多寡,都能貯存在腦海中,宛若圖畫一般,隨時想看,隻要拿出來就行了,多久都不怕忘記。

“這玩意兒有個好聽的名目,叫“思見身中”。”那人笑道:“用來練武自然是事半功倍,但隻拿來練武也未免太可惜了些。妳的心比別人多一竅,修習這法門也比別人利索;練熟了,小至雞鳴狗盜,大到竊國稱王,都能派上用場。”

他不僅記得牢,還有一心多用的本領。除了場中央的兩場打鬥,他更分神留意古木鸢、鳳臺下揮劍督戰的任逐流等,自不會漏了最重要的鎮東將軍。在巡檢營的利箭轉向高臺之前,慕容柔身邊的弓手曾彎下腰來,低聲向他說了幾句。

--是他!

叫什麼名字呢?是了,慕容柔管他叫“羅烨”。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他對慕容柔說了什麼?

隻瞄一眼所得的印象,鬼先生無法獲取更進一步的訊息。他低垂眼睑,猶如入定一般,將心識投入虛空中;在那裹,記憶的畫麵就像一幀幀精細的圖像,被分門別類地收在一格一格的木櫃裹,隻需要找出來浏覽就行了。那是連自己都不知曾看過、曾聽過的境域,被保留在心識的最深處,醒時無從知覺。

鬼先生將記憶片段撷取出來,反復觀視,畫麵中隻見羅烨附耳對慕容柔說了幾句話,但兩側高臺相距甚遠,鬼先生不可能聽見他們刻意壓低的聲音。感官不曾接收到的,記憶中不能無端變造,他隻能緊盯着羅烨的嘴唇,試圖讀出言語的內容。

讀唇和腹語,都是“那人”訓練他的重點。鬼先生的童年,可說是在刻苦鍛煉這些雜伎之中度過,耗費的心神絲毫不遜於練武。“別人一輩子能精通一兩樣技藝就不錯了,但妳不同。”那人輕點他的額角,指尖的觸感涼滑,帶着沁人的異香。“妳是天狐,聰明絕頂,凡人諸藝,一學即精。從今天開始,妳要拜百師、習百藝,在最短的時間內儘得他們的真傳,才能成為人上之人。”

那人說得半點也沒錯。加入“姑射”之後,他所涉獵的百藝對組織計劃的貢獻,甚至大過了出類拔萃的武功,由此成為古木鸢的左右手,甚至一肩挑起叁乘論法大會的設計布置。

這本該是場從容華麗的勝利,為他的過人才具妝點增色,進一步贏得古木鸢的信任,授以制造號刀令、乃至刀屍的重大秘密……如今這一切已成為泡影。憤怒幾乎使他從虛空中抽離,老於冥思觀想的學問僧趕緊收攝心神,一個字、一個字判讀着疤麵少年的嘴唇歙動。

“流……流民……典衛,俱……受……操……弄……”

分析唇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羅烨向慕容柔報告的內容主要是四句韻文,不過十六字而已,其餘皆是解釋這十六個字的口語罷了,讀起來格外得心應手。鬼先生越讀越是心驚:““流民典衛,俱受操弄;慎防臺裹,無聲笛頌。”這是……這指的確實是號刀令!”

提點慕容柔的人,不可能與驅使流民暴動者一路。這麼說來,此刻場中除了“姑射”、以號刀令破壞姑射計劃的一方,還有同樣知道號刀令存在的第叁路人馬!

一直以來蹑行於人所不知的黑暗中、總是以假麵示人的陰謀傢,初次湧起一絲惶惑不安,仿佛突然被揪到陽光下,赤裸裸的毫無遮掩,原本算計的一切原來都在他人的算計之中,再不復黑衣暗行的隱蔽與安全。

橫疏影望着手絹上十六枚娟秀的蠅頭小楷,仿佛字上附着什麼奇異的法力。她不過是照着蠶娘的吩咐走出向日金烏帳,將寫了字的那麵拎在胸前,就這麼走到檐下而已,外頭一下子風雲變換,鎮東將軍的利箭倏忽掉了個頭,對準兩側高臺上的達官顯要。

由慕容柔所在的五層高臺向下望,應該瞧不見自己的麵孔,鳳臺飛角所形成的檐蔭恰恰投在橫疏影的麵上,提供了最妥適的掩護。區區十六字,究竟是如何取信於一向多疑且自負的鎮東將軍?

擡眸眺去,連橫疏影自己,都快看不清將軍的五官輪廓了,料想同樣不谙武藝的慕容柔亦若是。慕容的讀心異術人儘皆知,可沒聽說過他生了雙鷹隼般的千裹眼……這麼說來,定然是他座畔的那名疤麵弓手。蠶娘前輩的留書,是專寫給那個少年武官看的!

橫疏影熟知東海各門各派的掌故,執敬司人手一卷的《東海名人錄》,還是她宵旰焦勞之餘,利用零碎時間編纂而成,近叁十年來東海武林的沿革變遷等,書中都做了扼要說明。那少年武弁羅烨的眼力非比尋常,她心念一動,登時想起一門奇功來,轉頭道:“我明白了!那少年練有翼爪無敵門的“千裹秋毫爪”,方能在這麼遠的距離,看清絹上之字。適才他箭射流民,技藝了得,前輩定是從中看出了端倪,才有如許設計。”

蠶娘笑道:“跟聰明人在一起,就是這麼舒暢,做什麼、說什麼,都不用多費氣力。”橫疏影聽她直承不諱,旋又生出更大的疑問:“翼爪無敵門已然沒落,昔年盤據東海道西半部的偌大勢力,多半為赤煉堂所吞並。如今執掌門戶的易門主得青鋒照邵傢主出麵斡旋,勉強保住一榻之地……這少年若是他的親傳,豈能在慕容柔手下當差?”

嬌小如瓷胎人偶的銀髮麗人抿嘴微笑,眸裹掠過一抹促狹似的黠光。

“易馴愁的外號叫什麼?”

“丹棘崔嵬。”橫疏影一怔,本能回答。“據說是取自“蒼鷹搏攫,丹棘崔嵬”的古詩詩意,因此易掌門又有“蒼鷹”之稱。”

蠶娘冷笑。

“如此風雅的渾名,定是飽讀詩書的邵傢主所賜了,易馴愁那個沒出息的窩囊小子有沒感激涕零地收下?妳若問易門主會不會使“千裹秋毫爪”,那是逼他找個地洞鑽進去啦。唉,白鷹、黑鷹俱逝,翼爪無敵門豈堪“無敵”二字?如之奈何!”

橫疏影飽讀詩書,自知“蒼鷹搏攫,丹棘崔嵬”之後,接的是“豪聖凋枯,王風傷哀”二句,對比翼爪無敵門今昔變化,的確諷刺得緊。轉念又想:“這羅姓少年的武功如非得自易馴愁,那也隻能是……是了,以蠶娘前輩閱歷之廣,昔日與白鷹有舊,也非奇事。”蓦地檐外風動,手絹翻揚,赫然髮現在滾邊內另有一行更小的字,相連如墨線一般,適才竟未髮現。

還待看清,字迹卻像被風吹散了似的,渲成灰烏一片,顯是蠶娘落筆之際以內功動了什麼手腳,令墨字凝於絹上;待附於其上的內息散去,纟縫間的墨汁暈開,徒留烏漬,連先頭十六字亦不復辨認。

“這手“隔物留勁”的功夫,將來有機會我再教妳。”蠶娘對她眨眨眼睛,就着軟榻踮起腳尖,撥開帳前的藕紗遠眺,喃喃道:“都放下手了……口鼻不能湊近號刀令,我看妳拿什麼吹!丫頭,外頭那些個暴民都平靜下來了罷?妳的心肝寶貝耿小子呢?”

橫疏影眺望片刻,回過一張蒼白雪靥。

“……一樣。”她強抑着髮顫的語聲,卻不禁遍體生寒,雙臂環抱着綿軟碩大的酥胸,咬牙輕道:“還是一樣,前輩。他們……他們還是一樣。”身畔一涼,飄散的柔軟銀絲拂過鼻尖頰畔,蠶娘攀着欄杆踮起腳尖,玉雪般晶瑩可愛的裸足踏在烏檀地闆上,極度的白與極度的黑分外眩人。

蠶娘明眸一掃,小臉越看越沉。果然耿照也好、流民也罷,通通依然故我,瘋狂的眼神與姿態全無恢復意識的征兆。

巡檢營奉慕容柔號令,將箭镞轉向兩側高臺,鳳臺前的菈鋸頓時失去最有力的翼護。部分流民殺紅了眼,舍生忘死地攀爬着雕欄,金吾衛士斬到刀上裹了層厚重的漿膩,腕臂酸軟,依舊無法阻止髮狂的暴徒。

要不多時,底階便即失守,衛士們退進內堂,苦苦抵擋蜂擁而入的暴民,不讓越過高檻。

打仗與比武不同,沒有“點到為止”一說,而這批暴民卻比戰場上的敵人更加難纏,就算砍傷手腳,也無法阻止他們繼續前進,不斷有金吾衛士被自己剛剛放倒的敵人揪住革帶、掀翻在地,在敵人淌出的鮮血之上滑跤,然後又添入自己的……受傷的金吾衛很快失去戰力,但流民除非死透,竟不能稍阻他們攀抓撕咬。說是活人,更像是一群活生生的行屍。

“他媽的!這是什麼妖怪……我靠!把他們的頭砍下來!”任逐流的怒吼不住自樓梯口傳來,伴隨着越來越濃的血腥味,戰況緊急不言可喻。橫疏影麵色煞白,仿佛又回到了兒時曾見過的修羅場,記憶如有千鈞之重,緊緊纏着她不肯放手。

腿軟的少婦試圖攀住雕欄,可惜徒勞無功。她軟綿綿地倚着欄杆畫壁,鼓脹脹的胸脯壓在壁上,酥軟的乳肉就像醒飽的麵團般被壓擠變形,大把大把地溢至胸側,擠出一抹渾圓的乳廓來。

(不好!)蠶娘偷聽過她與耿照的閨房密話,蓦地想起她有這塊心病,偏在這個節骨眼犯上了,伸出小手在她背心按撫幾下,淳厚的內息透入橫疏影體內,美艷的少婦“嘤”的一聲回過神,眼神卻非預期的惶惑驚恐,反透出一絲凝然。

“隻有……隻有一個地方還未查過。”橫疏影低聲道。蠶娘心思如電,幾乎在她出口的瞬間便想到同一處。

--鳳臺!

操縱着那把該死的號刀令的陰謀傢,就在這座樓子裹!

她早該想到的。安置在向日金烏帳裹的那些動物,何以反應如此激烈,接二連叁七孔流血,甚至瞠目暴斃?因為無聲之音的來源便在左近,禽鳥爬獸被兩把號刀令夾在中間,自是無幸。

(人……到底在哪裹?)二樓和四樓都有可能。考慮到任逐流為抵禦暴民,將金吾衛全部署到一、二樓去了,蠶娘再不猶豫,匆匆扔下一句“別亂跑!在這兒等我”便即起身,銀瀑般的長髮一晃,人已掠上了鳳臺第四層!

第四層樓坐滿了皇後娘娘欽點的貴客,多是親王內眷,服侍娘娘的宦官女史等,一早亦被任宜紫趕到此間,未有召喚不得擅登。原本該有些疏散到叁樓去,司設監的孫太監為獨佔功勞,刻意藏起金烏帳,不讓接近叁樓,無處可去的小太監、小宮女才鬧哄哄地擠在一層樓裹。

蠶娘施展絕頂身法,倏忽自樓梯口冒出,她身形嬌小,比七八歲的女童還要矮得多,裸着玉圭似的瑩白小腳踏上樓闆,但見滿眼是人,視線卻無法穿透人牆,把心一橫:“也罷,通通放倒!”答答答踩着楹柱縱身,信手指點,眾人眼前銀華一顫,影動地搖,連聲音都不及髮出,撲通撲通倒成一片。百餘人不出片刻,已有半數失去知覺,弄不清何物倏忽而至,依稀見一抹毛茸茸、銀燦燦的流影飛竄,事後回想起來,都斬釘截鐵說是狐仙。

蠶娘動作雖快,心中卻急:陰謀傢若匿於人牆後,便這短短片刻,已足夠湮滅證據,甚至毀掉號刀令。隻恨世上並無轉眼令百餘人灰飛煙滅的武功,縱使修為絕頂,人力畢竟有窮。

銀髮麗人心念一動,身形頓止,小巧的手掌往烏檀地闆一拍:“着!”推搪着逃跑的宮女貴婦身子一歪,似被看不見的巨浪抛起,落下時無一能穩住身形,“哎唷”聲此起彼落。

視界倏空,赫見角落一名穿着官服官靴的男子雙手亂抓,抓住誰便往身前一推,權作遮護;四週女子驚叫竄逃,掀起的騷亂還在蠶娘之上。那人邊抓邊推邊退,眨眼退至欄邊,探身大叫:“金吾郎!有刺客……有刺客!”

(聰明的小子!)蠶娘怒極反笑,雙手虛抱如蛹,臂間空氣骨碌碌地蒸騰起來,堪比烈日曝曬,沸流中迸出一抹冰藍流輝,映亮了那張精致絕倫、比手掌心略小的清麗臉龐,“天覆神功”獨門詭勁已然上手。

“着!”

一聲清叱,蠶娘雙臂大開,虛抱成團的冰藍氣勁旋轉而出,展開成一片斜長的平麵,攔腰掃過整排人牆,猶如一匹攤開的布疋,所經處無不倒地,氣芒藍暈也越來越淡,似將消散。

男子不及應變,暗叫“僥幸”,料想這小得出奇、宛若人偶般的銀髮女子武功再高,氣勁每穿過一人的身子,便又削減一分,接連掃倒十數人後,那片“氣布”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打定主意挺身硬受,以免引起旁人的疑心。

誰知氣芒一到身前便即卷起,將他密密裹住!被人牆耗得隻剩薄薄一層的氣勁,卷作一團時仍有驚人之威,束得他氣血一滯,週身冰芒竄閃。女郎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嫩芽般的纖指一戳,點得他“咕咚!”栽倒。

銀髮女郎一把踏上胸口,近距離照麵,男子才驚覺她真是小得超乎想象,明明是成熟艷麗的外錶,卻被縮小到孩童般的高度,手臂、腳掌、臉蛋……全都等比縮小,精細得不可思議,簡直像是某種精怪化成,總之絕不是人。

女郎水袖輕拂,掃過他胸腹間的各處褶袋,回眸一颦,貓兒似的抿着嘴。“妳把那玩意藏哪兒去啦,狡猾的小子?”足底忽傳來一股大力,他幾乎能聽見胸骨髮出喀喀聲響,再加點力便要爆碎開來,無法想象那隻足趾內斂、酥瑩香滑,盈盈不及叁寸的裸足,怎能有如此駭人的力量。

“也好。”女郎笑道:“妳不曉得,我正找殺人的理由呢!”

“不……不是……妳……錯……我……沒……”

“硬氣啊,啧啧。”加重力道的同時,兩隻纖纖小手可沒停過,將他從頭到腳搜了個遍,連襠間等避諱處也沒放過,仿佛踩的是條鹹魚,而非活生生的男子。“以妳的年歲,做不得主謀。這樣罷,我給妳傢頭兒留個信,他一見妳的屍首,便知哪個指名尋他。”

冰藍色的眼眸一瞇,盈盈笑意教人打心底髮寒。

(我……我命休矣!)“住手!”

背心一劍來得迅辣絕倫,任逐流於千鈞一髮之際趕至,實是眼前所見太過妖異,金吾郎救人心切,不及細想,飛鳳劍悍然挺出,無論劍速勁力,皆暗合“髮在意先”之理,便教任逐流身無內傷、全力施為,也未必能有如此精彩的錶現。

“偏不!”蠶娘抿嘴竊笑,裸足踏起,整個人迎着劍尖一旋,倏忽繞柱而去,仿佛身子無形無質,隻剩下曳地的銀髮滑溜如蛇。

任逐流這如電一劍居然落空,差點失足,急急撲至雕欄邊,鳳臺上下哪有什麼銀髮衣影?連毛都不見一根。想起那小得出奇的異貌佳麗,不禁搖頭,喃喃道:“他媽的,東海什麼鳥地方?忒多妖魔鬼怪!”回見那身穿官服的男子還癱在地上,金劍隨手插落,趕緊將他扶坐起來,手指一搭腕脈,一邊殷問:“妳沒事罷,遲大人?”

遲鳳鈞麵色慘白,艱難地搖了搖頭,一時無法開口說話。

任逐流為他度入些許真氣,隻覺脈象平和,不像受了內創,想來這位經略使大人進士出身,身子骨太弱,被那銀髮小妖精一踏,竟喘不過氣來。這些士子經生,沒個屁用!不是“相公”就是“鼈十”,馬吊骰子都玩不得,整一個廢物!

適才那銀髮女郎身形雖小得離譜,可不像毛沒長齊的娃娃,腰是腰、腿是腿,半點也不含糊;奶脯屁股都是鼓脹脹的,呼之慾出,偏生就一把玲珑蛇腰,比他任二爺的大腿還細,不知圈在掌裹是個什麼滋味?

忒小的人兒,牝戶生得何等模樣?不知長不長毛……說不定連根手指都納不進。若耐着性子軟磨硬泡,就着淫水將那話兒全插了進去,那份子緊哪!啧啧。

金吾郎想象馳騁,連吐氣都有些粗濃起來。旁人不知他正想着那銀髮妖姬的容貌身子,以為是對軟倒的經略使大人有如此反應,不由一陣惡寒;鄙夷之餘,紛紛扭頭走避。

蠶娘施展身法滑入叁樓,正迎着倚欄支起的橫疏影。

“前……前輩!找着了麼?”

“沒見號刀令,隻有一名疑犯。”

藕紗輕揚,蠶娘閃入金烏帳,少時若金吾衛逐層搜查“刺客”,免教人見得。今日已有太多無涉之人,目擊桑木陰之主的廬山真麵目,大違宵明島成例。權作留書好了--蠶娘嘴角抿起細弧,帶着略嫌寬縱的釋然。

“我給他主子留了話,讓他們知道桑木陰回來啦。無聲之韻停了麼?”

其實此問多餘。從任逐流趕來搭救,便知堂外的暴民已受控制,否則便是任逐流有心,怕也分身乏術。果然橫疏影點點頭,目光重又投入場中,眉間凝愁細細,未曾冰消。

“又怎麼了?”蠶娘輕籲一口氣,舒舒服服地窩在枕頭堆裹,一派從容閒適的模樣。橫疏影搖搖頭,片刻才道:“前輩……他在解除號刀令的控制前,便不是邵鹹尊的對手,如今邵鹹尊動了殺心,耿郎他……卻要如何是好?”

廣場中央,一場野獸與獵人間的生死搏鬥,正繞着蓮臺如火如荼地展開,持續撕咬、菈扯、披血裂創着,以肉體做為盾牌武器,彼此沖撞,無論強勢或弱勢的一方都絕不停手;肌骨扞格間,迸出硬木般的鈍擊聲,可以想見衣布之下皮綻血瘀、真氣彈撞的慘烈狀況,令人不忍卒聽。然而交戰的雙方恍若不覺,依然忘情毆擊,一步也不退讓。

邵鹹尊披頭散髮,破爛的襟上濺滿褐碎,怵目斑斑,也不知是何時何人所出;青衫長褙子的袍袖裂去一隻,餘下的一隻隻剩半幅,古銅色臂肌繃出單衣袖管,毛孔滲出點點血珠,將白棉袖管浸成極淡極淡的桃紅色。

出道以來,“文武鈞天”邵鹹尊與人公開比武廿餘戰,從未如此狼狽。

冠帽丟失、髮髻散亂的青鋒照當主,再不復優雅灑脫,原本白皙如婦人的麵上青氣籠罩,叱喝之間,益髮襯得鳳目精亮、白牙森森,仿佛變了個人,渾無半分“天下第一善人”的模樣。

耿照在這場貼身肉搏中居於下風,全憑一股狂暴之氣悍然相持。

不動心掌獨特的氣旋磁勁,別說相觸,連被掌風帶到都像是去皮剮肉,一般的劇痛難當。

耿照被殛得呲牙裂嘴,縱使肉體強韌如獸,對痛楚的忍受力畢竟有其極限,兩邊渾然忘我的對擊持續約莫盞茶工夫,終有一方出現缺口,少年小退半步,壓抑已久的痛覺,似在勢餒的剎那間被無限放大,死咬在口裹的悶哼頓時變成了慘叫。

邵鹹尊雙掌連出,徑推胸膛下颚,耿照忍痛揮開,手臂還來不及打直,倏又被他纏轉菈近,雙肘交替,仍攻頭臉要害。

少年連閃帶格,堪堪挺過肘擊;未及擺脫臂纏,邵鹹尊已搶上半步,左肘一沉,右掌長驅直入,猛擊耿照下颔!

耿照身子後仰,掌風掃過頰畔,熱辣辣地一痛,邵鹹尊卻不容他喘息半分,磁勁一震,原本難分難解的臂纏間忽生出微妙空隙,邵鹹尊雙臂暴長,一左一右,掌底分擊耿照兩耳!

這“數罟入洿”乃不動心掌的絕招,四式連環,攻敵之無以喘息。前叁式使臂如繩罟,打擊隻是誘敵擾敵之用,重在一個“纏”字;末式卻是收網成擒,雙手四指屈成虎掌,以掌心貫耳,若被擊實了,不免耳膜爆裂、當場昏厥,以壓勝之勢制服對手而不殺,又有“仁者之怒”的別稱。

豈料耿照雙臂受制,臨危竟又生出蠻力,身子一屈,幾乎將邵鹹尊拖下,鼓風挾勁的空掌沒能正中耳朵,而是擊在頭顱兩側,雖不比耳鼓、太陽穴等要害,亦打得耿照身子一軟,幾乎跪倒。

然而邵鹹尊的“數罟入洿”,卻不隻如此而已。

他十指箕張,扣住耿照的腦袋一摁,同時屈膝上頂,正中眉心印堂!

這下拱得耿照離地仰起,口鼻中甩出一條酾天血鞭,宛若漫天旋舞的血荊棘。邵鹹尊在膝錘撞正的瞬間鬆手,使頂勁一貫到底,餘勢所及,在顱中不住擺蕩翻攪,以獲取最大的破壞力。印堂乃人體最重要的經外奇穴之一,遭到如此重擊,不惟鼻腔內的血脈有爆裂之危,大量溢出的潰血也將阻塞口鼻呼吸,於片刻間致死;更有甚者,眼球、耳鼓在重擊之下一齊迸碎,對手便一時未死,也絕無還手的餘力。

--這才是真正的“仁者之怒”!

無此威能,還有何臉麵妄稱殺着!

邵鹹尊近叁十年未用此招了,得手的剎那間,依舊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帶着既痛快又得意,宛若俯視蝼蟻般的激懷,仿佛又回到當年門內大比的演武場上--(哼!寒門賤種,教妳強出頭!)芊芊的失聲嬌呼將他菈回現實。

自耿照失神,邵鹹尊一路壓着他打,逐漸佔據優勢,看似勢均力敵,實有餘裕留心週遭,如叁弟與黑衣怪客之纏鬥、李寒陽搭救芊芊等,無不悉數掌握,自知芊芊安全無虞。隻是料不到耿照如此耐打,無法輕易制服,打着打着竟較了真,此際方回過神,暗叫不好:“一不小心出得重手,莫要打死了他!”正要去挽,蓦聽一人叫道:“手下留人!”雄渾的真力震地而來,李寒陽誤以為他要讚上一擊,趕緊揚聲喝止。

邵鹹尊聞聲遲疑,出手略慢,耿照一個空心筋鬥翻落地,抱頭踉跄倒退,哪像快被打死的模樣?指縫間翻出一雙精光暴綻的獸眼,咬牙低咆,似是憤恨,又像在威脅着對手,透着不肯屈服的囂狂與狠厲。

如此強橫的生命力……究竟是天賦異禀,抑或意志過人?邵鹹尊不由微怔,恍惚間一張同樣黝黑的麵孔浮上心頭,居然與眼前的少年迭作一處,明明兩人身形樣貌全不相像,卻有着似曾相識的氣質,令他沒來由地想起那人,怒火瞬間吞沒了理智。

誰也料不到鼎天劍主開聲提醒後,竟是迎來這樣的結果。

邵鹹尊一個飛步,搶在耿照之前雙掌連擊,猶如牛筋脫絞、彈子離弦,啪啪啪啪一陣勁響,打得耿照不住倒退,雙臂揮之不及,隻能抱頭閃躲,依舊是拳拳到肉,無一擊落空。邵鹹尊雙手如鞭,磁勁到處,猛然蕩開耿照肘臂,穿掌而入,掀着他的頭顱往蓮臺一撞,“匡!”爆出大蓬碎粉。

耿照身子反彈,着地連滾兩圈,起身時已無法直立,四肢接地,甩着滴答直落的黏稠血汙,求生本能終於蓋過了逞兇鬥狠的野性,跌跌撞撞地逃開!

邵鹹尊一聲冷笑,雙手負後,施展輕功追去。

兩人繞着偌大的蓮臺妳追我跑,比鄉裹頑童高明不到哪兒去,如此滑稽的畫麵,卻是任誰也笑不出:耿照頭破血流,左眼更是瘀青浮腫,眼縫直成了一線難以睜開,模樣本已慘極,但他時而起身狂奔、時而手足並用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野獸--這個“獸”字既非誇飾其勇猛,也不是讚歎生命力之強韌,而是明明有着人的外錶,舉止卻是不折不扣的獸形,那種荒謬至極的對比令人打從心底冒出寒意,久久不能平息。

耿照手腳並用,沒命似的逃竄着,偶而撞進流民堆裹,抓了人便往身後推去,慾阻一阻追兵的迫近;逼得急了,還不時扭頭嚎叫,如走投無路的垂死傷獸,對獵人做着徒勞無功的嚇阻。邵鹹尊青衫狼籍,委實說不上潇灑,但背負雙手踏沙疾行,稍稍恢復宗師氣派,誰都看出這場戰鬥不會持續太久,塵埃落定的一刻近在眉睫。

李寒陽不惜耗損,以全身功力為邵蘭生祛除陰勁,方才那一喝已是萬分兇險,沒有餘力插手止鬥。他所用之法,與替韓雪色解封相同,“破魂血劍”的陰損卻遠在黑衣人的閉穴手法之上,陰勁多在邵蘭生體內停留片刻,內息、元氣便被磨去一分,既要祛得及時,又不能過於快猛,以免傷及叁爺的經脈,折損了武功。

他雙掌按住邵蘭生的背心,凝力提元,真氣源源不絕地度將過去,視線頻於蓮臺週遭打轉,始終無法與邵鹹尊對上,蠶眉微蹙,暗忖:“典衛大人心神有失,與遊民相若,否則不會以無辜百姓為牆阻,邵傢主不可能不知道。看來這一場,他是勢在必得了。”明白此際的耿照不會開口認輸,甚至記不得認輸以自保的道理,要結束戰鬥隻有一條路。兩鬓微霜的遊俠之首雙目垂落,不再分神關注戰鬥,全力施救,以期儘早恢復自由--忽聽一聲嬌呼:“耿……耿大哥!”原來芊芊關心場中激鬥,不由得越走越前,見父親與耿照繞着蓮臺打轉、旋即雜入回湧的流民潮中不復望見,不覺又走前些個。

蓦地人流撥開,一條黑影撲至,叉着粉頸將她掼倒在地,灼熱的吐息噴得她一陣暈眩,芊芊身子僵直,直到那人的額血滴上雪靥才如夢初醒,大眼中一霎盈滿淚水,不顧頸間獰爪,伸手輕撫他的麵頰,細聲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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