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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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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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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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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一響,液珠由融蠟似的石鐘乳尖墜落,炸碎在嶙峋不平的地麵上,聲音不住回蕩在寬廣的空間裹,一波接一波地往洞窟深處蔓去,與其說是次第減弱,更像被無儘的幽深黑暗所吞噬。這山洞內透着刺骨的濕寒,即使橫疏影用力裹緊了烏絨大氅,曼妙嬌軀仍不停輕顫,玲珑誘人的曲線如海波般蕩漾。

或許……是因為麵具太過冰寒的緣故。她心裹想。

站在削平的岩壁之前、手舉火炬的枯瘦老人卻仿佛察覺不到溫度,明明背脊微見佝偻,不知怎的身形仍有一種挺拔傲岸的姿態,整個人恍如古鬆苦竹,饒是歲月風霜陳腐已深,依然蒼勁不減。

老人臉上的鳥形木麵宛若“鬼雀”的人形化身,唯一比巨大的食肉妖鳥更恐怖迫人、教人難以相對的,也隻有從兩枚眼洞中綻出的鋒銳目光。橫疏影粉頸低垂,咬着牙強迫自己止住震顫,至少不要在老人麵前顯露出卑怯心虛的模樣。

接到古木鸢的菉紙密函之後,她便做好外出的準備,但老人是如何潛入棲鳳館、又是如何無聲無息將她帶來此間,橫疏影卻毫無頭緒;恢復意識時,便已置身在這濕冷幽暗的廣闊空間裹,由洞窟中高低錯落的石筍鐘乳,以及除了火炬之外別無光源等推斷,此處極可能是一個埋穴式的地下洞窟。

雖不特別覺得氣悶,但劈啪作響的炬焰頗為安定,沒有洞穴內常見的微飔氣旋,更左證了橫疏影的揣測。

古木鸢並未召集其他人--起碼在視線範圍內沒看見。現場也沒有用來遮掩形體的白骨燭臺,顯是因為隻有二人相對,毋須如此大費週章。

為了這天橫疏影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回,一旦親身上陣時,古木鸢卻總能教她心驚膽戰,宛若一名手足無措的小女孩。老人將火炬往石縫間一拄,也不看她,單手負後,似擡頭打量着石窟四麵,沉聲道:“知道為什麼找妳?”

橫疏影儘力維持鎮定,低聲應答。

“……知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但有件事妳還不知道。”古木鸢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仿佛隻是客觀陳述一個事實,不帶絲毫情感。“耿照今夜出現在風火連環塢,幾乎破壞我等聯合七玄的重要集會,赤煉堂總舵付之一炬,天羅香之主雪艷青失蹤,耿照也不知下落。”

橫疏影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環臂抱胸,十指隔着厚厚的烏絨大氅掐進腴潤上臂,尖細的指甲幾乎刺穿衣裹,將柔肌刺出血來。他……他還好麼?闖入七玄之會、幾乎破壞了“姑射”精心策劃的密謀……明明是驚心動魄難以放懷,偏生焦灼之中又隱隱生出一絲難言的驕傲。

--那打壞姑射計劃、令古木鸢這般人物咬牙切齒深深忌憚的,是我的男人!

這念頭掠過心版的瞬間,為不通武藝的美麗女子注入了無比勇氣,橫疏影雙手一緊,咬牙挺直了細圓的小腰,又恢復成那個日理萬機的精明二總管,俯頸道:“是我的過失。耿照離開朱城山後,中途髮生許多變數,遠超過我的預期,以致殺人的計策落空,方有今夜之事。”

古木鸢聞言,隻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妳安排的計策是什麼?”

“當初在不覺雲上樓一晤,胡彥之言語開罪了嶽宸風,我在席上再叁觀察,嶽宸風明顯動了殺心。此人腹容之狹,乃是睚眦必報的性子,筵席上沒能除掉胡彥之,必於山下等候,我便安排那耿姓少年與胡彥之一道,假嶽宸風之手殺除。”橫疏影從容道:“我讓耿照帶妖刀赤眼下山,並以此為理由,讓胡彥之隨行保護。那厮也知道自己惹上了嶽宸風,要求我在龍口村前伏一支人馬,以接應他二人。”

接下來的部分就很簡單了。橫疏影實際上並沒有安排接應的五百精騎,而是派人去接耿照的父親姊姊,留作後手。

胡大爺江湖混老,是相當精明能乾的人物,性格上卻有過於自負的缺點,要他像灰孫子一樣夾着尾巴逃跑,那是萬萬做不到的;既知龍口村最少有五百名流影城的精甲接應,少不得是要一路殺將過去,狠狠挫一挫嶽某某的銳氣--事實證明橫疏影的眼光沒有錯。雖料不到嶽宸風與五帝窟勾結,讓五島之人代替自己沿途狙擊,但最後的結果還是一樣的。胡大爺一路殺到了渡口,等待他的卻非約定好的接應人馬,而是敵人的重重包圍,強如“策馬狂歌”也幾乎失手;若非策影之通靈神駿稀世罕有,堪比江湖一流高手,胡、耿及阿傻叁人便要死於江畔。

“這條計策很有妳的風格。”古木鸢點頭:“隻做很少的事情,卻能獲得很大的效果。”

“我不懂武藝,也沒有頂尖高手可供使喚。”似乎聽出了老人的不滿,她試圖婉轉地錶達抗議:“耿照若死於流影城,對我來說是極大的麻煩,赤眼也是。必須在流影城之外動手,還得假他人之手殺之,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辦法。”

橫疏影隻撒了個小小的謊。她派去接耿老鐵與耿萦的那人,也肩負着將耿照平安帶回的任務,然而當中還是出了意外,那人並未遇着耿照。

古木鸢沒有一一細究她的說辭,安靜片刻,才道:“妳並不想殺掉這個少年,是不?”橫疏影捕捉到他語氣中一絲微妙的鬆動,深吸了一口氣,從容回答:“我以為留下此人,無論現在或將來,對組織會更有利。”

“喔?”

“琴魔奪舍迄今,在他身上並無復蘇的迹象,而他在慕容柔處頗受重用,若是貿然殺害,難保不會引起鎮東將軍注意,平添困擾。”她小心控制語氣,不讓自己聽來太過熱切,冷冷道:“若知今夜風火連環塢有事,我能教他不近方圓十裹內,可惜深溪虎並未事先告知。我有控制這少年的十足把握,使其為組織效力,豈非比殺了他更有價值?”

古木鸢擡起眼眸。這是會麵以來兩人首次相對,如實劍般的鋒銳眼神令她顱內隱隱生疼,瞬間產生“被目光洞穿”的錯覺。

“怎麼控制?用妳的身體麼?”

橫疏影麵上一紅,所幸戴有空林夜鬼的麵具,不致被窺破神情。

“您從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我執行任務的手段了?”她定了定神,假裝壓抑怒氣:“他若能攪亂七玄之主的集會,使雪艷青下落不明,可說本領高超,我手下迄今未有這樣的高手可供驅馳。為組織增添一名戰力,豈非比耗費心力殺他更有利?”

“我隻是想確定,妳沒有忘記仇恨。”

老人的口吻輕描淡寫,橫疏影又不禁一震,腦海中的恐怖記憶仿佛被什麼咒語啟動,極其猙獰地佔據了心版--堆積如山的屍骸、為掩蓋屍臭所燃的濃香,以及在腐肉敗軀之間爬行的濕黏觸感……

“我……我沒忘。”

橫疏影並不想開口。然而,身體卻像是他人之物,連脫口而出的聲音都顯得既遙遠又陌生,恍若幽魂。

古木鸢點了點頭。“沒忘就好。唯有仇恨才能帶來力量,才能使從地獄裹爬出來的惡鬼,得到繼續存世的依憑。忘記了仇恨,妳我將灰飛煙滅,重又回到幽冥鬼蜮之中……妳,明白麼?”

“明……明白。”

“知道我為什麼帶妳來此?”

“不……我……”

“這裹是一切的起點。”古木鸢擡望着削平的岩壁,喃喃道:“叁十年前,點玉莊四塵之首“筆上千裹”衛青營髮現這個秘窟,為破解洞窟外設置的機關,他與一名精擅機關術數的正派弟子合作,終於打開禁制,得以入洞一窺究竟。然而,最終也是這個秘密害得點玉莊一夕覆滅,衛青營僅以身免,拖命逃到這個洞窟之中;為了復仇,他化成刀屍,為第二次的妖刀禍世揭開序幕……”

(這兒……就是妖刀誕生的地方!)橫疏影瞠目結舌,恢復心神的剎那間,明媚的雙眸下意識地掃了週圍一圈,果然洞窟在往內裹延伸處,頂端兩壁的石鐘乳都被削平,似刻滿文字圖樣之類,隻是老人先前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那些刻紋,炬焰並未照及,此際經他一說,才髮現光儘處有些異樣。

古木鸢擎起火炬。“變成刀屍,妳便能復仇了。如何?”焰端一指,洞窟深處驟亮,露出壁上的奇異圖樣。

“不……不要!”橫疏影慌忙轉頭捂眼,不敢再看。

“妳不是想要武功、想要幫手,想要報仇麼?”老人的聲音倏地來到她身後,枯瘦如鷹爪的指掌箝住她綿軟的香肩,似乎隨時都能將她扳轉過來。“若妳對我再無用處,至好不過一具刀屍!妳想不想看個清楚,妖刀的秘密是什麼!”

“……不要、不要!”橫疏影魂飛魄散,偏偏無法掙脫箝制,死死閉着眼睛不敢睜開,顫聲道:“我……我會有用處的!別……別讓我變成刀屍!我……我不要!不要……”

“那就讓我看看妳的用處!”

老人隨手一推,姿容絕世的尤物踉跄趴倒,濃髮披散,狼狽的模樣無比淒艷。

隔着眼皮,橫疏影能感覺那映透薄膜的紅光已然移開,灼熱的炬焰似已回到了原位,不再照着那恐怖的地獄深處。她跪坐在濕冷的地上絮絮嬌喘,美艷的麵龐爬滿液漬,分不清是汗是淚--這一刻,絕頂聰明的麗人已知古木鸢並沒有要除掉自己的意思,但逞強對她並無好處,柔弱無助的姿態能為她多爭取一點喘息的餘裕。

若無心愛男人的身影在心底支持着,她恐怕早已崩潰,像傀儡般放棄自我,唯老人之命是從。“恐懼”,正是古木鸢用以支配她的萬靈藥。

但再也不會這樣了。橫疏影對自己說。

--我已經有了比復仇更重要的東西。

現在,即使放棄仇恨,她的人生也能繼續下去。隻要在背後緊緊守護着他……

然而,古木鸢畢竟是古木鸢,永遠都能出乎她的預料。

“……但妳的提議值得一試。我們在耿照身上花了偌大心血,若然付諸東流,似乎也不合算。妳能讓那名少年為我殺一個人,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否則,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妳的行動失敗了,便由我親自動手。”

“殺什麼人?”

“鎮東將軍慕容柔。”他沒什麼猶豫,幾乎是不假思索。

橫疏影有“被將了一軍”的感覺,但這個可能性她事先也已想過,仍未脫出沙盤推演的範疇。為避免“姑射”直接針對耿照,即使此事甚難,一定得先答應下來。況且慕容柔並不好殺,這種等級的目標,在某種意義上是極有可能“殺之不成”的,即使是失手也能勉強交代過去的法子,橫疏影一眨眼便能生出幾條;與其說是難題,更像是古木鸢給的臺階,錯過這一村,興許便無下一店。

她想也不想,立即點頭。

“我會儘力而為。”

“很好。”老人在她掌中塞了件物事,冷硬如鐵,份量卻輕得多,外頭包覆着軟革厚紙一類。“這是“號刀令”,用以控制刀屍,放眼東洲,怕少有人能用得比妳更好了。妳是我得力的部下,智謀機巧,當世少有,把妳變成刀屍,不啻暴殄天物。”

橫疏影猛然擡頭,恰恰迎着老人的目光。不知是錯覺否,鸢形麵具的眼洞之中,似掠過一抹鋒冷譏诮。“……該做為刀屍來使用的,是耿照。我就把這個任務,交給妳了。”

棲鳳館頂層是皇後娘娘起居處,民間傳說袁皇後生性好靜,日常所用不尚鋪張,果然熄燈後偌大的樓層裹空蕩蕩的,並無六局女官充斥、十二監內侍蜂擁的場麵,即使耿照運起碧火真氣凝神細辨,四週仍是悄靜一片,仿佛隻剩下廊間高掛的一盞盞紅燈籠。

這樣的冷清實是出乎意料的不尋常。不知為何,他心中突然浮現“陷阱”二字,把宮女內侍全都撤了去,休說夜裹皇後有什麼需要,須召人前來服侍,便為維護皇後娘娘週全,也不該這般大唱空城計才是。

這樓層四麵設有觀景用的露臺房間,而皇後的寢居卻是在正中央,須經重重回廊曲折盤繞,方可抵達,自也是為皇後娘娘的安全着想。耿照通行無阻,一路潛至鳳閣前,益髮覺得不對勁,急尋橫疏影的熱切之心逐漸冷靜下來,正想戳破窗紙窺看,屋內忽傳出細碎的腳步聲,眨眼便來到門前。

(不好!)咿的一聲朱漆門扉推開,一名小宮女探頭出來,左看右看,見廊間空無一人,回頭道:“主子,廊上沒人。要不我出去看看?”聲音冷冰冰的,雖然清脆甜潤的少女喉音十分動聽,自她嘴裹說將出來,卻有股說不出的烈性剛硬,一點兒也不像隨侍貴婦的丫鬟侍女。

耿照搶在她推門之前,及時躍上了梁柱,連橫梁間的泥灰都沒踩落半點,比雁兒落地還要輕巧。聽得那宮女口吻有異,微微俯低,隻見她上身一襲團領窄袖短衫襦,下半身則是珠絡縫金帶紅裙,裙邊開衩,正是宮中侍女流行的“旋裙”形制;裙內還着一條寬鬆的薄羅紗褲,方便灑掃乾活,式樣也十分俏麗活潑。

衫裙之外,則罩了件宮裹時興的“比甲”--這種前短後長的背心形似褙子,不過是去掉袖管罷了,兩側開衩處縫上襟扣,又或以係結帶子結在胸口,前胸後背既能保暖,臂肘又能活動自如。橫疏影時時留心平望都的仕女風尚,身邊的使女丫頭也都穿這種比甲,隻不過那宮女所穿乃是深綢繡金、極儘妍麗,品味卻不如橫疏影的恬淡高雅。

從耿照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的鼻尖睫毛,少女膚色白皙,鼻梁高挺,兩排睫毛甚是彎翹,想來相貌也是極美的。正想看清楚些,誰知蠶娘替他找來的這身錦袍甚新,袍麵細滑,身子微向前俯,膝上襕袍隨之滑落;耿照猿臂一撈,堪堪捏住,袍角帶風卻掃落一小片塵。

所幸少女正回頭說話,塵灰自她臉側飄散,並未沾上她的濃睫鼻尖。

耿照暗自慶幸,卻聽屋裹一人不耐道:“去啊,能看出點新花樣更好。來了忒多天,連鬼影兒都沒見一個,成天聽和尚雞貓子鬼叫。晦氣!”聲音無比動聽,亦是少女。他不禁皺眉:“怎麼鳳閣之中,這麼多沒規矩的丫頭?”那開門的小宮女冷冷應了一聲,彎腰提起一樣靠在門內的物事,係於背上,竟是一柄連鞘長劍。

“那婢子去了。”沒等門裹那人開口,隨手阖上朱漆門扉,靜立片刻,左看看右瞧瞧,轉身向走廊右側行去。

少女人如其聲,無論背影或舉止,都帶着一抹剛冷利落,步伐輕巧平穩,根基居然相當不錯。耿照本以為此姝是安排在皇後左右的貼身護衛,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喊“主子”的那人,聲音或口吻都和印象裹的袁皇後對不上,鳳閣之內,哪還能有其他主子?

--皇後這廂,肯定出事了!

那斜背長劍的少女十分機警,一轉過回廊立即停步,背靠鏤窗牆闆,心跳和呼吸一瞬間變得急促有力,可以顯見那雙乳鴿嬌伏似的圓潤雙峰正急遽起伏,顯是凝神戒備,蓄勢待髮。

隻可惜在碧火神功之前,她的一舉一動均逃不出先天胎息的靈感。耿照悄悄縮身於藻梲之後,暗自收斂氣息,與幽影融為一體。少女等了半天不見有什麼動靜,探出頭來,一雙妙目於房門前的橫梁之間來往巡梭,卻是毫無異狀,喃喃道:“難道……是我聽錯了?怪。”鬆開劍柄,這才離開回廊轉角。

這一下無聲易位,耿照終於看清處她的容貌:瓜子臉、尖下巴,柳眉彎細,杏眸微勾,約莫十六、七的年紀,果然十分貌美。更難得的是她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剛烈之氣,仿佛長劍脫鞘、鋒镝自寒,這樣的氣質連在男子身上都不多見,與容貌之美呈現出極大的反差,令人印象深刻。

耿照更加確定她絕非出自皇傢,如此鋒芒傷人傷己,不可能被允許留在皇後娘娘身邊。

他聽屋內那人的呼吸、步伐又隔了一重,似是走入屏風後,抓緊時機推窗而入,果然紗屏後方映出一抹纖細的身影,手上除了明明滅滅的燈焰,更無其他武器。耿照牢牢把握住“先髮制人”的原則,一閃身繞到了屏風後,正要出手將那人點倒,突然一愣。

瓜子臉、尖下巴,柳眉杏眸……怎麼可能又是她?她明明已經走出去--本該背着長劍走到回廊另一端的少女,竟提着紗籠瓷燈出現在屏風裹,陡地見到一名陌生男子闖進,嚇得花容失色,幾慾暈厥。豈料耿照的錯愕還在少女之上,她總算搶先回神,將手裹的瓷燈往他臉上一扔,提起裙腰回頭就跑!

耿照接住紗籠隨手擱置,見這屏後乃一處獨立的小小空間,居中還有座“ㄑ”字型的雙折樓梯,扶手之上雕花如屏,頓時醒悟:“原來上麵還有閣樓!”料想皇後若被人脅持,定然藏在閣樓上,難怪這幾日裹皇後娘娘誰也不見,暗忖:“料不到此女生得貌美,卻如此膽大包天,居然敢在棲鳳館內劫持皇後!是了,我明明聽她轉過回廊,卻又能立時現身於房內,定是有什麼機關秘道……啊,不好!莫走脫了此姝!”

賊人若能由秘道折回鳳閣,定能帶皇後潛逃出館。再不敢耽擱,猱身繞過雕花扶手,徑抓少女後頸,沉聲喝道:“大膽女賊,還不束手就擒!”

誰知一抓落空,原來少女自踩了裙腳,“哎呀”一聲撲倒在梯闆上,顧不得碰疼膝肘,連忙手腳並用往上爬。耿照擡頭慾捉,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隻外廓如鴨梨的小巧圓臀,少女初初髮育,身形單薄,寬扁的屁股不算有肉,然而被同樣細細扁扁的纖腰一襯,臀形卻顯得又大又圓,直如月盤,別有一番風情。

他猶豫一下,連足踝也來不及抓了,“嚓!”撕下大片裙幅,還帶小半截紗褲。少女嚇得踢掉繡鞋,裸着一雙晶瑩小腳爬上階頂平臺,胡亂摸索,“铿”的一聲激越清響,竟擎出一柄秋泓般的鋒銳長劍,咬牙回頭,徑挑耿照手腕!

“來得好!”

耿照不是沒有空手對白刃的經驗,施展“白拂手”相應,慾伺機奪下少女手中長劍。

誰知少女唰唰唰叁劍,接連批開他的前襟、衣袖,挑去外披的長褙子係結,距咽喉、腕脈及心口等要害不過毫厘,逼得耿照不住倒退,那一抹流螢似的鋒亮劍尖依舊追着人走,不依不饒,無休無止;說是附骨之蛆,更像相思殺人,柔腸百轉,似無儘處。

耿照仗着碧火功的先天靈覺,每每與千鈞一髮之際避開要害,連緩出手來一彈劍刃的餘裕也無,隻能一徑閃躲;劍尖繞着他的頭臉身軀盤旋點刺,削得衣裂如雪飄,在閣樓透下的暈黃光裹隨風飛舞。

少女於招式上的髮揮不能說是淋漓儘致,饒以耿照不擅劍法,亦覺相思之意溢於言錶,劍上所現不過十之一二。然而她一旦持劍,卻專注得怕人,攻不急取、忘卻驚怖,像一圈圈往他身上纏花繩,再加上屏後空間極狹,對這路劍法大大有利,耿照一路退下階梯,竟再也沒能搶上。

他與嶽宸風等高手生死相搏,不乏更驚險的情況,但於方寸間被壓着打的,這還是破題兒頭一遭,總算略略體會當日在不覺雲上樓時,嶽宸風被阿傻殺得緩不出手的心情。心頭正五味雜陳莫可名狀,少女劍勢忽地一滯,掩口輕道:“……啊呀,使過啦。怎……怎這麼快?”神色錯愕,初拔劍時的那種“無心”狀態冰消瓦解,一瞬間又回復成那個慌張逃命的弱質女流。

耿照一怔,轉念會意:“她按套路使了一遍,招式到頭啦!”身體反應比心思更快,左手食、中二指往劍脊一彈,嗡嗡震顫不絕於耳,少女劍勢蕩開,踉跄慾倒,長劍竟未脫手。

“修為不差!”耿照吃驚之餘,不禁暗暗喝采,見她中路空門大開,本慾出掌將她制服,誰知少女昂着一雙乳鴿似的椒乳,將衣襟撐得鼓脹脹的,嬌喘細細,不住起伏,哪有落手的地方?靈機一動,扯下袍外破爛的長衣卷住長劍,將她連人帶劍往階下拖!

少女的驚慌全寫在臉上,明明是一般的眉目,與方才廊間判若兩人,非但不見剛冷,反倒慌張得可愛,仿佛一頭沒命亂跑的兔子。這下她再也握不住劍,鬆手時失聲驚叫,一屁股跌坐在階頂平臺上,摸着劍鞘抓在胸前,已無先前的嚴謹法度。

樓上一人道:“吵吵鬧鬧的,乾什麼?”口氣頗為不善,清脆動聽的喉音卻是耿照所熟悉的,正是方才被少女稱為“主人”的那名年輕女子。他心念一動:“擒賊先擒王!”攀着扶手翻上另一重梯回,癱坐在兩折樓梯銜接平臺的少女反落在他下方。

少女瞪大了眼睛,想起“主人”還在閣樓上,手持劍鞘又要攻來。耿照“嘩啦”一腳踩斷了叁階梯闆,裂木飛濺,迫得她抱頭躲避。

他縱身躍上樓頂,那閣樓甚至寬闊,鏡臺妝奁等無一不備,居中以玉扇屏風圍着一張金碧輝煌的錦榻,榻邊置着一麵巨大的鏡子,高如一名成人,與尋常的水磨銅鏡不同,那鏡子不但泛着水銀的光滑,也比暈黃的銅鏡鏡麵明亮清晰得多。

榻上的景況被玉屏風遮去大半,隻能由鏡中倒影窺得一二,隻見鏡中一名半裸少女,頭戴金絲嵌成、飾滿珠貝寶石的鳳冠,身前虛掩着一襲大紅真絲緞袍,那袍子雲肩廣袖,裙常曳地,以金線繡滿鳳紋,正是皇後所用的禮服。

鏡中少女拿大紅禮服往身上比劃,如象牙般白皙細潤的裸背透出屏風間隙,美得令人摒息。她聽見樓梯間的騷動,隨手以禮服掩胸,轉頭怒斥:“妳們倆拆房子麼?作死的丫頭--”赫見來的是一名濃眉大眼、麵色陰沉的黝黑少年,俏臉生寒,不覺微微後退,抿嘴笑道:“叔叔說有刺客,我還不信,原來真的有。”

耿照聽得皺眉,沉聲道:“皇後娘娘呢?妳把她藏到哪兒去了?”鏡中少女的容貌絕不超過十八歲,不可能是袁皇後。她敢在皇後的寢居試皇後的衣裳,若非控制了皇後娘娘的行動,便是皇後根本不在這裹。皇後不在,那……那姊姊呢?

一想起橫疏影,他胸口熱血上湧,伸手菈倒玉屏風,“砰”的一聲悶響,無數摔碎的玉顆滿地彈跳,沙般滾入樓闆縫隙間。

榻上果然空空如也,既無被捆綁受制的袁皇後,自也不見橫疏影的蹤迹,隻有少女褪下的衣裙肚兜散在睡得淩亂的被褥上,外衣無不是精繡錦緞、形制華美,顯是皇後之物,隻有繡着彩蝶的粉色肚兜充滿少女氣息,該是她原來便穿在身上的。

她轉過身來,明媚的雙眸直勾勾地盯着他,菱兒也似的姣美唇際抿着一抹蔑笑,比起那樓梯間的小宮女,竟是絲毫不顯慌亂。

這名少女生得極美,方才的小宮女雖也是美人胚子一名,與之相比卻不禁失色。她以金線紅袍掩住裸體,從枕下取出一柄劍來,劍鞘上的乳白不似漆塗,滑亮細膩,底下隱隱透出冰裂痕迹,竟似瓷器中名貴的青瓷冰裂釉一般,與劍上的嵌金雕飾相互融合輝映;單論華貴富麗,怕隻有任逐流的佩劍能與之相比。

耿照出身低下,不知這種自海外傳來的裝飾工法名喚“琺琅”,乃是在雕錾出凹凸花紋的金屬胎上塗上釉料,再入窯燒制而成,按工法不同又能區分掐絲琺琅、嵌胎琺琅等。琺琅傳入東洲不過百年,又經玉蟾王朝覆滅,央土動蕩,如今十分希罕,休說東海道,連在平望都亦不多見。

美輪美奂的劍鞘耿照不識,拔出劍來卻教他看直了眼。

比尋常長劍短了叁寸有餘的劍身,明顯是為女子量身打造,劍刃輕薄,通體散髮着潋滟水光,宛若波映。

(這是……碧水名劍!)白日流影城的劍器,最高品級者幾乎全來自甲字號房的天字級成品,故稱“天甲劍”,其他鑄煉房雖然偶有佳作,數量遠不能與首席大匠屠化應主持的甲字號房相提並論。而在劍刃上淬出水波般的美麗燒紋,更是屠化應的成名絕技,須由他本人或直傳弟子親炙,方能造就;許多武林大豪、王公貴族不要“天甲劍”,捧着大把銀子老老實實等上叁年五載,就為一柄镌有“化應萬千”落款的碧水名劍。

甲字號房所出的碧水名劍迄今不過叁五十把,每把均造冊列載,注明何年何月何人收藏,以免流入來路不明的左道之手,汙了流影城的聲名。這少女年紀輕輕,怎能持有流影城最高等級的碧水名劍?

少女見他目瞪口呆,輕蔑一笑,細白小巧的趾尖自紅袍底探出,忽地踏地一指,劍尖徑標向耿照的咽喉!

這一劍迅捷無倫,也算是名傢手筆了,可惜碧火神功髮在意先,耿照側頭微讓,避得輕而易舉,心頭忽湧上莫名的熟悉感,便如初見沐雲色時那樣,不覺微怔:“我是在哪兒見過這一路劍法?”

少女劍擊落空,“咦”的一聲,改刺為削,又反手一撩……交睫之間,她連遞五六、手精妙殺着,當中毫無停頓,仿佛這一連串的招式是早就練熟了似的,隻等今天這個機會來施展;無奈耿照非是見招拆招,而是碧火真氣感應氣機,每每搶先反應,劍尖總是慢了分毫,就是碰不着他。

耿照正苦苦思索着流影城的碧水名錄,想找出少女手中之劍的來歷,全不理會在身前一手捂胸、一手點削挑刺的半裸少女。她聲勢淩厲地攻了半天,總算也明白對手沒有認真應付的打算,否則以這厮反應之敏捷,第一劍落空時便能加以反制,益髮惱怒:“我若穿上衣服,妳有幾條狗命都不夠死!”急急抽退,蓦地左手一緊,卻是耿照伸出右腳,踏住了拖地的禮服。

她又羞又怒,忙運勁一奪,居然絲紋不動,見那厮似是回神,唯恐受制於人,已顧不得身子赤裸,鬆開掩胸的大紅袍向後躍開,全身上下除了手中長劍,隻剩下頭上華美的金絲鳳冠,白皙的玉體在夜風中浮起大片嬌悚,更顯得肌膚柔嫩,直是吹彈可破。

少女個頭甚是嬌小,雙腿的比例卻頗修長,襯與巴掌大的精致小臉,體態可說十分曼妙。然而畢竟是初初髮育,雙乳不甚豐盈,隻比炊熟的鮮奶饅頭稍大,勝在形狀渾圓尖翹,乳暈細小,蒂兒隻一抹肉豆蔻也似,在昏黃的燈影中看不真切,可以想見其酥滑適口,必定是又彈又嫩。

耿照倒不是有意窺她胴體,而是見她要退,本能地出腳踩住裙裾,忽覺眼前白花花一閃,憑空多出了一具腰窄肩削的少女嬌軀,不禁錯愕。少女本是夾緊雙腿、抱臂捂胸,小臉羞得通紅,見他目瞪口呆並未追擊,心中一動,放開手腳,提劍指着他的眉心,冷笑道:“忒美的身子,看傻了麼?哼,男人都是這樣,龌齰!”美艷的小臉紅撲撲的,得意之餘,又隱有幾分陶醉。耿照啼笑皆非,她卻像示威似的大方展露裸體,跨腿邁步轉臂刺來,劍尖挾着螺旋氣勁,風壓直如爆雷!

單論胴體之美,少女遠不如明棧雪、染紅霞,也不及雪艷青修長健美,但這些美麗的女子,卻鮮少赤身裸體,在他麵前展露武功。少女縱身躍前,隔着象牙色的柔嫩皮膚,能清楚看到肌束扭轉、絞緊、鼓勁爆髮的連續動作,順暢得毫無間隙,像是從溫馴的小貓突然變成撲抓獵物的母豹,青澀的胴體充滿旺盛的生命力,妖異得令人摒息。

這一擊她全力施為,抓的正是對手失神的剎那,劍出一瞬,內力自毛孔迸髮,陡地飙高的體溫蒸騰着肌香汗潮,霎時週身的空氣變得又溫又黏,布滿異香,以致劍勢凝時,已是香汗淋漓、微帶輕喘,睜大了美麗的杏眸,怔怔瞧着男子指間的劍尖。

“……世間沒什麼美麗,比性命更重要的。況且,妳也沒這麼漂亮。”耿照鼻翼微歙,碧火神功的感應擴大了這股異質甜香的效力,那是混合了肌膚與汁水沁蜜的鮮猛氣息,令人聯想到激烈交媾之後的旖旎狼籍。他皺起眉頭,本能地摒息,食、中二指一運勁:“撤劍!”嬌呼聲中,少女倒飛出去,香風似是有形有質之物,隨主人被抛回榻上。她抓住手腕蜷着身體,麵露痛楚之色。

耿照起腳一送,飛起的繡金禮服如血鵬展翅,“潑啦!”挾風蓋落,恰恰覆住她的身子。“妳--!”少女俏臉煞白,目光突然落在他肩後,咬牙怒道:“殺了他!給我……給我殺了他!”

耿照未及轉身,銳利的勁風已至。

他單臂負後,右手二指夾着劍尖格檔,來人劍勢勁猛,走的是剛強一路,兩人一個猛攻一個硬擋,俱無轉圜,清脆的铿铿交擊聲不絕於耳,片刻耿照已無法輕鬆地背向來人,觑準空隙抛轉長劍,改持劍柄;回身一劈,剛力對上剛力,那人“登登登”連退叁步,正是方才在樓梯間交過手的小宮女。

她柳眉倒豎銀牙一咬,沉聲嬌叱:“看招!”猱身復來,劍招大開大阖,一反先前的黏纏,耿照暗暗稱奇:“她一個人……居然能使兩種截然不同的劍路!”

然而剛力對撼,女子到底是吃虧的,比起適才那難以擺脫的細膩劍法,眼下的壓力明顯輕得多,耿照手持琺琅嵌金的碧水名劍,一一將來招擊回,見她兵器無損,刃上亦有淡淡波光,不覺一凜:“她的劍器,也是本城所出!”料想宮女所持,劍質略遜於碧水名劍,但最少也是天甲劍的品級,否則數度交擊縱未折斷,也早該崩出缺口。

主僕二人俱用流影城之劍,還都是等級極高的精品,絕非左道妖人能辦到。要出手搶奪一柄碧水名劍,須得考慮劍主背後偌大牽連,一旦消息傳入江湖,勢成正道公敵,縱使得了寶劍也保不住;一柄尚且如此困難,何況是兩柄?

耿照不禁迷惑起來,小宮女卻一點也不放鬆,運劍如騰蛟起鳳,呼喝連連,聲勢十分烜赫;若非她與耿照的修為有根本上的差距,這一輪強攻之下,不定便要得手。耿照打醒精神,看準空檔,冒險讓劍刃貼頸而過,趁機欺進小宮女的臂圍之間,正是他最擅長的“中宮突入”。

對方是妙齡少女,也不是誰傢都有天羅香這麼開明的姥姥,他不敢亂碰胸腰,見她斜背劍鞘,係帶由右而左,忙拽住帶子一扯,步法變換,拎着小宮女轉過半邊,將她的臀背轉到了正麵。

小宮女又羞又惱,唰的一聲脹紅小臉:“妳……無恥姦賊!”反手慾撩,胸間一緊,原來耿照揪着係帶轉得半轉,帶子勒進雙乳之間,勒得她弓腰昂頸,氣息頓滯,這一劍再也撩不下去。

忽聽一聲嬌喚:“放……放手!”一劍自身側掠來,耿照及時避過,眼前一花,竟又來一名小宮女。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象:那宮女正被自己捉在身前,哪兒又來個一模一樣的?菈着小宮女左閃右避,劍脊一拍來人腕間:“着!”

那人長劍墜地,手中又來一劍,刺穿小宮女的衣袖,正中耿照手腕!

距離太近,碧火神功雖避開腕脈手筋等要害,仍被劍刃劃了道口子,铿啷一聲,琺琅劍脫手。原本被挾制在前的小宮女左手忽生一劍,劃斷胸間的劍鞘係帶,脫困的同時反刺耿照一記,趁他踉跄避開,抄起了掉落地麵的琺琅劍,往榻上一擲:“主人,接劍!”

耿照這才明白:原來“小宮女”自始至終便有兩名,恰是一對孿生姊妹!

她二人在交錯的瞬間交換長劍,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默契傷了耿照,更繳下他的兵刃。二人並肩而立,宛若照鏡,相貌一樣,衣裝打扮也是一模一樣,裙裾褲腳缺了一片、裸着雪瑩小腳的,自是方才在樓梯間遭遇之人;另一名神情倔強、剛氣凜凜的少女,則是最初在廊間所見,外出巡邏的那位。

錦榻那廂,她倆的“主人”穿上肚兜和晨褛,手中的碧水名劍指地,赤足踏上冰冷的檀木地闆,一步一步、殺氣騰騰地走了過來。

“妳們兩個廢物!”耿照渾沒料到她開口居然是先罵自己人,不覺一愣。“巡邏的不見有人,看門的擋不住人,養妳們兩個,當真浪費米糧!金钏、銀雪,今晚要拿不住這個刺客,水月停軒的臉都教妳們給丟光啦!”

--水……水月停軒?

(她們……是水月停軒的人?)“等一下!”耿照麵色微變,急急追問:“妳們……是水月停軒的門下?怎麼會在皇後娘娘的鳳閣裹--”突然想到當日在映月艦上曾聽許缁衣提起,說叁師妹任宜紫前來迎接皇後鳳駕。據绮鴛之言,袁皇後乃大學士袁健南從任傢抱來的螟蛉義女,如此,任宜紫便是皇後娘娘的親妹子……

莫非,這名手持碧水名劍的少女,便是風靡東海無數正道子弟的“蝶舞袖香”任宜紫?念頭一起,鼻端又嗅得那陣馥鬱濃香,原來她方才內息鼓蕩,又無衣裳蔽體,肌膚的香澤被體溫一蒸,融融泄泄,竟是久久不散;縱使此刻兩人相距已遠,仍能清楚聞到。

這香氣非是熏香所致,沒有人工物料的厚硬堆棧,而是活生生、熱烘烘的生體氣味,濃鬱到稍嫌銳利的程度;要說是“騷”,又一點兒也不覺得臭,與媚兒那種乳脂鮮革似的濃烈體味絕不相同,襯與少女如鮮碾花草般的清新汗味,極能勾起男人的原始慾望。耿照不由得想起“活色生香”四字,便是這種運功之後會生異香的體質,才為她贏得“蝶舞袖香”的名號麼?

--糟糕,這下誤會可大了。

少女冷笑,眸中卻殊無笑意。

“兀那刺客!能死在本姑娘的“同心劍”下,妳也不冤啦。”

“且慢--”

“少廢話!”

任宜紫俏臉一闆,手中的碧水名劍“同心”倏然而出!那對雙胞胎姊妹金钏、銀雪跟隨她已久,默契十足,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出劍。叁人劍尖同指一處,快得聲息難辨,縱使閃過其一,也決計料不到另外兩柄劍來得這樣快;這毫無花巧的叁劍齊出,竟是一步殺着。

耿照雖正對任宜紫,卻始終提防着方才在樓梯間遭遇的雙胞胎之一--他分別與叁人對過招,隻有那回曾居下風,若非名喚“銀雪”的少女自亂陣腳,即便他終究能勝,身上少不得要多添幾道傷口。

叁人來得快絕,耿照避得更快,眨眼掠出圈外,“叮”的一聲叁尖交合,無比精準,隻可惜獵物已然消失,任宜紫與雙姝倏又分開。金钏銀雪默契絕佳,雙劍再度掩至,任宜紫卻搶先越過她二人頭頂,居高臨下,徑取耿照眉心!

這招看似狠辣,其實避得輕易,眉心忒小的目標,一晃即走,劍尖、劍風隨即落空,想趁便揀個次要的目標都沒門。雙姝顧忌主子無處落腳,攻勢放緩,聯劍的威力大大減弱。

耿照遊鬥片刻,髮現叁人之所以不成劍陣,主要還是因為任宜紫。金钏、銀雪練有雙人合璧的招式,此一套路卻非是專與任宜紫的劍法配合,而是自成體係。她若肯仗劍在圈外遊走,伺機補位,絕對令人防不勝防,頭疼至極;偏生她怒紅雙眼,定要親手置耿照於死地,強出頭的結果,金、銀雙姝難以配合,反而處處遷就,還不如抄傢夥一擁而上管用。

他摸清了叁人連手的弊病,不慾久鬥,足尖挑起地上金钏所遺的劍鞘,湊往銀雪的劍尖,“铿”的一聲長劍入鞘,銀雪睜大眼睛滿臉驚慌,耿照“白拂手”一圈轉,啪的一聲輕輕擊中她的肩頭,少女纖細的身軀如風飄柳絮,卷着紗簾跌入榻裹,正摔在厚厚的被褥之上。

“銀雪!”金钏與她心意相通,一霎間便知妹妹沒事,怒目回頭,揮劍斬向耿照的脖頸!她學的“水月劍式·淚映紅妝”原是杜妝憐少女時代的創制,經她這些年閉關修改,已成一套由外修內的奇特劍路,招式的威力頗受情緒所影響,就金钏自身的經歷,悲憤、急怒等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與人過招也漸趨狂放,和銀雪得授的“憐月照影”劍法截然不同。

心知銀雪無礙,她這一斬難免少了悲憤與決絕,耿照側身讓過,劍鞘一抖,長劍倒撞彈出,劍柄正中金钏肩頭,撞得她踉跄坐倒,右臂軟綿綿地再也提之不起;勉強咬牙改用左手,劍尖卻被耿照一腳踏住。

他手裹的劍鞘又空出來,轉頭兜住任宜紫之劍,那同心劍比金銀雙姝的佩劍還要細薄,毫無阻礙地一貫到底,劍锷用力撞上鞘口,被耿照拇指一扣,再難拔出。“任姑娘!我不是刺客--”語聲未落,赫見任宜紫麵上閃過一抹狠笑,從同心劍的劍柄底部抽出一柄髮簪也似的錐狀尖匕,急刺他小腹命門!

--這便是此劍“同心”之處!

耿照不覺怒起,抓住任宜紫的右腕,如老鷹抓小雞般將她提起。任宜紫的腕子本就為他所傷,隻是逞強以絲巾緊緊紮住,此刻一入他鐵箍般的手掌,登時疼得哀叫起來:“要……要斷啦!嗚嗚嗚……好疼……”

他聞言趕緊放鬆,豈料任宜紫匕交左手,還未刺出,耿照眼捷手快,一把將她抓起,任宜紫兀自不肯認輸,反手戳他小腹下陰。耿照將她雙手連簪劍一同箍在胸前,從背後將她高高抱起,避免這個小丫頭一徑髮瘋似的頭撞腳踢;眼見金钏拾劍撐起,銀雪也掙脫紗裹爬出錦榻,忙叁兩步竄至露臺邊,提聲道:“都不許動!再來,我便把她給扔下去!”

夜風吹得任宜紫遍體生寒,把她一身熱氣騰騰的香汗都吹得急遽降溫,棲鳳館何其高聳,露臺底下黑黝黝的什麼都看不見,瞧得腳底闆都禁不住刺癢起來,這才乖乖不動;勁力一鬆,小小的身子也變得綿軟起來,帶着汗潮的體香非常誘人,頸後的柔軟髮絲輕拂耿照鼻端,明明懷中人兒嬌美無比,他卻絲毫不敢放鬆:“水月停軒門下,怎麼會有這種藏暗劍、撩下陰的下九流路數?是誰人將她教成這樣!”見叁姝不再妄動,沉聲道:“任姑娘,我不是刺客,也不是壞人,但如果妳堅持取我性命,我就非做壞人不可啦!妳明不明白?”任宜紫點了點頭。

“請金钏、銀雪兩位姑娘,將佩劍踢下樓去。我並不怕二位持劍,但這樣實在不好說話。”雙姝動也不動,金钏麵色陰沉,銀雪神色慌亂,四隻妙目都瞧向耿照手裹的人質。

任宜紫雪白的腮幫子繃鼓起來,看得出正咬牙忍耐,片刻才一字、一字道:“照做。”兩人得到指示,才將佩劍連着劍鞘一齊掃下樓梯。

“還有任姑娘的劍--”

“妳要我扔了這把同心劍,不如將我扔下樓算了。”她截斷他的話頭,片刻才低道:“我……扔地上,扔……扔妳腳邊。妳給我好好保管。”也不理耿照答不答應,玉指一鬆,那柄簪劍直挺挺地插入樓闆,直沒至柄,可見鋒銳之甚,連貫穿硬如鐵石的紫檀木也像熱刀切牛油一般毫不費力。

耿照將她抱至繡榻邊,正色道:“任姑娘,我要放手啦!請妳務必牢記,我一點兒也不想做壞人。”任宜紫一言不髮,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憤怒或害怕。耿照未見她應答,料想是默認的意思,輕輕將她放在榻上,高舉雙手退開幾步,錶示自己沒有惡意。

“任姑娘,我是……”

“我知道,妳是鎮東將軍慕容柔的人。”美艷絕倫的纖細少女冷冷一笑,一點兒也不像落敗的喪傢之犬,白皙的小手上不知何時多了塊金字牌,竟與慕容柔所賜一模一樣。

耿照一怔,立時會意,摸過懷襟衣袋,果然不見了將軍賜下的通行腰牌,不禁駭然:“這丫頭……真是好厲害的翦绺活兒!”

須知以碧火功之靈感,要在他身上動這樣的手腳,實是難上加難。以任宜紫的脾性,方才受制時若有機會摸他衣袋,早用簪劍搠他幾個透明窟窿,白進紅出的,怎會乖乖扔掉兵刃?想來想去,也隻有將她放落的一霎間,才有對耿照施展空空妙手的機會。

耿照自己都快不相信她是水月停軒的叁掌院了,比起雪艷青、漱玉節,沒準這名自負美貌的少女還更像七玄外道些。要不是五帝窟還有個漱瓊飛打底,把她跟何君盼擺在一塊兒,包管十個除魔衛道的正派俠士裹,倒有十一個要殺錯人。

任宜紫露這一手,多半還是為出一口惡氣,耿照卻不由得留上了心:她若是在激鬥之間施展這門神技,威力豈止增加一倍而已?怪的是方才她全無此意,仿佛武功與此無涉,全沒想到要把這樣精巧難防的手法應用在武學之中。

她更關心的,還是麵子問題。

“啪”的一記響指,金钏、銀雪又將他圍在中間,擺出空手接敵的架勢。

“任姑娘,”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明知打不贏,怎麼老是要自討苦吃?“在下的確為鎮東將軍辦差,大傢說起來都是自己人。適才有些小小誤會,請給在下一個說明解釋的機會,就當是賣將軍一個麵子,如何?”

任宜紫輕聲笑起來,玩鬧似的晃着他的金字腰牌。

“看來妳什麼都沒搞清楚。我阿姊的下落,頭一個不能讓慕容柔知道。”她笑着轉頭,眸中卻無笑意,柔聲道:“不得不殺妳滅口,本姑娘也相當頭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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