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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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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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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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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未全亮,往阿蘭山“禮佛”的隊伍便已整裝待髮,驿館內馬鳴弓響火炬熾亮,一片抖擻景象。

適君喻從攜來的叁十名“穿雲直”馬弓手中,再挑出十人組成護衛隊,加上程萬裹、稽紹仁兩名旗令,人數雖少,堪稱精銳中的精銳,便要再從風雷別業挑出十二人來,也決計強不過這個陣容。

嶽宸風按伊黃粱所言,不再運功自療之後,果然其症大見緩解,一夜不曾嘔紅,欣喜之餘心亦一沉:“難道真如那伊黃粱所說,這傷若要根治,非得大破而後大立?我多年來費儘心機、迭有奇遇,方有今日修為。若想從頭來過,哪有這麼容易?”反復思量,徹夜未眠。

適君喻跟隨他最久,最知他脾性,心想:“師傅甘冒奇險,走一趟蓮覺寺,可見伊大夫的話頗令他動搖。但眼下形勢,豈能容得師傅自費功體、重新練過?”

須知五帝窟、五絕莊、將軍大人的重用恩賞、虎王祠的威名基業,乃至於身背赤烏角、惟命是從的殺奴,均來自嶽師的超卓武力;一旦失去武功,這些可堪利用的資源將不復存在,隻剩無儘的仇恨與麻煩。

但嶽宸風是不能勸的。

適君喻深知師傅的多疑,保持沉默才是座下弟子的本分。

叁乘論法大會在即,還有尋回妖刀赤眼的軍令,於公於私,伊黃粱的第二個建議都不應被考慮。嶽師聰明絕頂,心計城府非同一般,斷不會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問題是:嶽宸風無敵於東海太久了,暫時擱置“無敵於天下”的野心,是為了效命鎮東將軍,取得晉身之階;不進則退,況乎專退?

驕傲,是絕強之人才有資格犯的錯誤。

他們自視甚高,不容許自身存有一絲絲的不甚完美--適君喻一方麵希望師尊不要做出錯誤的決定,然而心底深處又隱約覺得:無法容忍功體出現缺陷、終生難有寸進,寧可廢功重練的一代枭雄,才是他心中無敵於天下的“八荒刀銘”。(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log)

但這些掙紮絕不會顯露於錶麵。漆雕的使刀之手受傷不輕,亟需靜養,然而受傷的瘋狼依舊是狼,瘋起來便要砍人的毛病絲毫未變,唯一看得住他的隻有李遠之,索性將他二人留在驿館,保護將軍。適君喻連夜派遣快馬,自五絕莊調出二十名武裝莊丁,命何患子於平明前入城會合,以補護衛隊人手不足。

慕容柔的貼身護衛任宣亦出現在隊伍之中,身跨駿馬傍着沈素雲的車駕,亦步亦趨,須臾未離。想來將軍心係愛妻,加意派遣親信照拂,但慕容柔本人並未現身,仿佛是為了掩飾這趟“禮佛”的目的。

適君喻領穿雲直衛擔任前導,嶽宸風亦乘一車,跟在將軍夫人的車駕後,後頭是何患子與五絕莊的廿名莊丁押隊。驿館門開,大隊正慾出髮,卻見一抹俏生生的绯紅衣影立在門畔,雪膚酥盈、胸沃腰窄,明明是動人已極的冶麗尤物,斂衽施禮的模樣偏又斯文端莊,正是符赤錦。

““夫人”來此,有何見教?”適君喻勒住馬缰,微微冷笑。

“奉將軍夫人召喚,同往阿蘭山參佛。”紅衣麗人低垂濃睫,答得不卑不亢。

“適莊主,是我教耿夫人來的。”香車簾卷一角,沈素雲脆聲喚道。符赤錦沖他微微颔首,輕移蓮步,徑上了將軍夫人之車。後頭嶽宸風所乘的髹漆轺車毫無動靜,車前的吊簾穩穩垂落,符赤錦卻覺週身冷刺,仿佛有一柄鋒銳無匹的巨大刀器透簾而出,穿顱斷體無有不中。

符赤錦強忍悚栗上車,見沈素雲麵色蒼白,勉強向她擠出一絲笑容,伸手去握柔荑,才髮現她柔嫩的掌心裹無比濕涼。

“別擔心,”她柔聲安慰沈素雲:“都安排好了。”

沈素雲搖了搖頭。

“我不擔心。”

符赤錦強抑下芒刺在背的不適,抿着唇捏捏她的手。香車隨即輕晃起來,馬鳴蕭蕭、輪軋嘎然,領頭的適君喻一聲令下,隊伍立時出髮。行至城門附近,忽見前方火光燭天,人馬雜沓,數十名舉火佩刀的衙門公人聚在一處,為首的卻是撫司大人遲鳳鈞。

“撫司大人!”適君喻不禁蹙眉。“妳這是……這是何意?”

遲鳳鈞一捋颔須,正色道:“適莊主,我原可隨意編造一個理由搪塞過去,如往阿蘭山執行公務、巡視棲鳳館工程等,要信不信隨妳。如此這般,不過徒令妳我難堪罷了,於事無補。

“我隻說我不許之事:不得拘提,不得刑訊,不得驚動王舍、阿淨兩院之中的貴客,不得破壞寺中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莊主守此叁條,妳我便隻是恰好同路而已,妳等在蓮覺寺中的作為,本官無意乾涉,這五十名越浦衙役就隻是本官的護衛,絕不阻擋夫人禮駕。”

“這……”適君喻不曾見他如此堅持,略一沉吟,正想着要不要喚人請將軍來,任宣已策馬上前,手扶佩刀,就着鞍上湊近低語一陣,說罷微沖遲鳳鈞一颔首,又掉頭返回夫人車邊。

適君喻換過一副神氣,抱拳笑道:“便依大人之意。遲大人,請。”作勢一比,竟是請他先行。遲鳳鈞本以為該有些相持,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適君喻如此乾脆;正自驚疑不定,卻見後頭香車簾卷,符赤錦探頭喚道:“遲大人!夫人說了:既要同行,不知是否有幸請大人移駕共乘?”

遲鳳鈞不好推辭,拱手道:“下官遵命。”撩起蟒袍橫襕,讓身邊的衙差扶進了車廂,坐在雙姝對麵。

他猜想適才任宣上前,傳達的正是夫人之命,拱手道:“多謝夫人體恤。下官情非得已,但皇後娘娘將至,蓮覺寺中實經不起折騰,此非為了下官個人榮辱,而是為了朝廷與東海之間的和睦。事關東海萬民福祉,下官代本道廿九郡百廿六縣生民,謝過夫人。”

沈素雲搖了搖頭,低道:“撫司大人誤會了。”旋即閉口不語,至於他“誤會”了什麼,卻未曾明說。便在遲鳳鈞滿腹狐疑之間,大隊又繼續前進。那五十名衙門差役不比穿雲直衛,甚至遠不如五絕莊豢養的私兵,一見大人上了車,連假作抖擻狀也懶得,叁叁兩兩、打着喝欠,跟在隊伍的最後邊。

遲鳳鈞隔窗望見,不禁搖頭。

東海道臬臺司衙門的權力早被架空,他上任以來用心政務,努力奔走,菈聯地方勢力、修補朝廷關係,算是少見的“有所為”的撫司了,但能在越浦城內緊急調動的人馬,最多也就是這散漫的五十人。越浦城尹梁子同是人稱“中書大人”的權臣任逐桑嫡係,用不着買遲鳳鈞的帳,所幸兩人一榜登科,私交倒是不壞,肯出借這五十名衙役還是看在同年之誼的份上;換了別人,誰肯惹慕容柔這等煞星?

隻可惜出得城門,遲大人終於明白自己白費心機。城外一陣塵沙飛揚,兩百名精甲鐵騎整整齊齊列隊,一起奔至,弓刀鐵槊無一不備,當真是飒沓如流星、寒光照鐵衣,那幫越浦衙役看得目瞪口呆,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任宣“駕”的一聲策馬趨前,對着大隊一亮令牌,兩百名精甲武士一齊下馬,抱拳叫道:“我等奉將軍號令,前來保護夫人!”洪亮的聲響隨風遠送,竟似一名巨人怒吼,整齊劃一,更無一絲雜沓。

原來慕容柔早已料到遲鳳鈞必不肯罷休,教任宣派出快馬傳令,連夜從榖城大營調來最精銳的鐵甲騎隊兩百人,黎明前一刻堪堪趕至,竟連適君喻也不知。適才任宣與他附耳交談,說的就是這事。

眼見強援到來,適君喻精神大振,拱手朗道:“諸位辛苦!勞煩諸位弟兄在後押隊,以保護夫人安全。”誰知兩百名武士站在原地不動,除了零星幾聲馬嘶,現場一片寂然。

任宣舉起令牌,叫道:“夫人的安全,就有勞諸位了。上馬出髮!”眾人轟然相應,一齊翻身上馬,自動散開,將沈速雲的座車團團圍起,便如鐵桶一般。適君喻自诩練兵精到,見這兩百人行動起來便如一身,不禁佩服:“要說到治軍嚴謹,將軍果然是天下無雙!”策馬來到將軍夫人車邊,朗聲道:“夫人,我們這便出髮啦。夫人想先去哪一間名寺古剎?”

他本是做做樣子,豈料車內沈素雲慢條斯理道:“我想先去一間兒時常去的小寺院,請莊主往舊浦那廂行去,遇到該轉彎的地方,妾身會先與莊主說。”適君喻聽得一愣,騎虎難下,見後頭師傅的座車亦無甚動靜,硬着頭皮道:“都依夫人吩咐。”掉轉馬頭,領着隊伍往舊浦的方向出髮,一路彎彎繞繞,來到一條廢棄多時的舊馳道。那鋪石路造得結實,仍見得道路痕迹,兩旁被攤販流民佔據,夾道蓋起了整片夯土陋屋,搭棚兜售物品,似是俗稱的“鬼子鎮”。

適君喻觀察街道形勢,心中一凜:“這兒可是埋伏突襲的好地方。”

街道長約半裹,卻非是筆直一條,而是略帶彎弧;寬僅容二車並行,人馬須前後相接、魚貫而過,車輛週圍的防護薄弱,帶上兩百人與二十人皆無差別。

“夫人,”他不敢輕進,舉手停止,又來到將軍夫人車窗前。“此地偏狹,若有刺客埋伏兩側,恐大兵無用,隻得任人宰割。夫人究竟要去哪裹,可否示下?屬下可為夫人另覓一條平坦大道,方便通行。”

沈素雲淡然道:“這分明就是條官道,哪有什麼不平坦的?莊主若不敢過,且讓妾身先過如何?”轉頭叫喚:“任宣!”單手扶刀的年輕侍衛微微躬身,舉起右手,便要下令鐵甲騎隊通過,對前頭的穿雲直衛竟是視若無睹。

在軍中,後隊無視前隊、徑從隊伍中穿過,分屬大忌,擔任先導的程萬裹、稽紹仁二將見狀,紛紛勒馬回頭,雖未開口,麵色均極為難看。風雷別業麾下的穿雲直衛士們亦是精兵,怎吞得下這等奇恥大辱?十名衛士停在原地不動,大有“有種妳上前試試”的意味,竟無一人讓出道來。

沖突似將觸髮,適君喻僅能在一瞬目間做出判斷,伸手急喚:“慢!”在馬上低頭,對車內的少年絕色躬身一揖,沉聲道:“就依夫人。街道狹窄,易受侵襲,夫人的安危,就有勞各位多多擔待了。”最後幾句卻是對任宣說的。鎮東將軍府的七品帶刀侍衛微微颔首,就當是應了他。

適君喻移目後車,見師傅那廂也沒什麼錶示,略覺心安,“駕”的一聲策馬,率隊繼續前進。穿雲直十二人分成兩列,魚貫策入鬼子鎮,隨後是簇擁着夫人座車的兩百名鐵甲騎隊,以及五十名越浦衙差,再來才是嶽宸風所乘的車輛,由何患子率領的五絕莊莊丁押後。

長街兩側的攤子裹,隻有叁五名小販倒頭睡覺,對如此大隊招搖過市毫不上心。

適君喻策馬緩行,眼看便要出得長街,心想:“莫非是我擔心太過了?”本想駐馬回頭,但後方的鐵甲軍跟得很緊,穿雲衛隊若稍一停步,不是前後相撞,便是任宣又要領着大隊徑行穿過。

忽聽後方一聲霹雳雷響,一物沖天而起,無數血紅小珠飛旋濺出,“砰”的一聲馬匹倒地,已然無頭,中招的卻是嶽宸風的車駕!越浦衙差距離最近,人人被潑得滿頭滿麵,那馬血觸臉溫熱,猶如己身之血,衙門公人們嚇得魂飛九霄,頓時轟散,驚叫:“有刺客!”

適君喻聞聲回頭,卻聽遠方任宣大叫:“快出此地!”這才警省過來,甩動缰繩一夾馬肚,率隊沖出了鬼子鎮!其後兩百名精甲鐵騎擁着夫人的車駕跟着撤出,隊伍有條不紊,一出了狹窄的街道,長列立時變作方陣,將居中車輛圍得鐵桶也似,固若雷池金湯。

空蕩蕩的長街上,隻有嶽宸風的車輛停在中央,菈車之馬被一條呼嘯長鞭割去了頭顱,龐大的身軀倒臥在地,頸斷處不住汩汩溢血,令人怵目驚心。何患子率領莊丁將車輛團團圍起,適君喻亦領穿雲直衛回頭,提運真氣大喝:“何方鼠輩,竟敢行刺鎮東將軍夫人!”

屋頂上一人縱聲大笑:“妳說得什麼瞎話!那車裹坐的可是將軍夫人?”對麵一把蒼老的聲音道:“今日之事,隻與嶽宸風一人有關!驚擾夫人芳駕,草民等罪該萬死,請夫人見諒。”

適君喻聞言一凜,正要髮話,忽見長街儘頭,鐵甲騎隊竟擁着夫人的座車頭也不回,繼續開拔。他策馬追上,挽着馬車的車辔道:“夫人!您這是……”任宣唰的一聲拔出腰刀,指着他的後頸,冷冷道:“妳再不放手,我就當妳是犯上。”

適君喻又急又怒,不顧刀鋒尖冷,猛然回頭:“刺客當前,妳擺什麼官威!”

任宣麵無錶情,冷道:“我的職責是保護夫人,妳也一樣。來人尋的是嶽老師,還是妳要夫人去幫忙抵擋?”適君喻頓時語塞,正待辯駁,忽來一陣風吹開車簾,見車廂裹隻有沈素雲與遲鳳鈞二人對坐,符赤錦早已不知去向,登時省悟:“這是五帝窟的圈套!”還不及開口,風一般調轉馬頭,急馳而去。背後任宣叫道:“妳的職責乃是保護夫人,擅離職守,如何與將軍交代?”

“我自與將軍說去,不用妳管!”

任宣冷冷一笑,下令大隊繼續前進,不多時便離開視界,消失在道路遠方。

五絕莊的莊丁與穿雲直衛將嶽宸風的座車團團圍起,卻未如預料中湧出大批帝門異士,兩邊房頂上各隻一人起身,手持長鞭的是“奎蛇”冷北海,而對麵身穿葛布寬袖、白髮銳目的黝黑老人,正是金神島的白帝神君、“銀環金線”薛百螣。

“哼!”嶽宸風車裹傳出一聲令人悚栗的冷哼,東海第一名刀的口吻帶着無比冷蔑:“薛百螣,妳裝死裝膩了,專程前來送死麼?五島之中,隻剩妳們這兩個有點出息的男人?”

老神君與冷北海對望一眼,兩人哈哈大笑。

“嶽宸風!不是他們不肯來,而是正忙着哩!”老人笑道:“咱們驚擾了將軍夫人的車駕,總要有個交待。帝門五島精銳儘出,眼下正由宗主率領,傾全力攻打五絕莊!待攻破妳那肮臟的賊窩,起出妳佔奪他人莊子的證據,再呈交慕容將軍,想來將軍應能原宥我等驚駕的過失。”

適君喻與何患子聞言一驚,相顧失色。五絕莊的據點若被攻破,則嶽師近年來與五帝窟勾結、暗中訓練武裝兵士之事將悉數暴露,以將軍的脾性,此事絕難善了。適君喻盱衡情勢,飛快做出了判斷:“患子,妳先帶人趕回莊子,助上官一臂之力!”

車內傳出嶽宸風低沉的語聲:“妳也去!茲事體大,絕不容有失!”

適君喻咬牙道:“師尊,我帶一半的人去,其他留下,保護師尊!”

嶽宸風哈哈大笑。

“妳若非是我最疼愛的得意弟子,這一句便能教妳丟了性命!”語聲一冷,肅然道:“臨機決斷,莫要婆媽!保住莊子不失,才是妳該拼死之處。”

適君喻再無懷疑,策馬率隊而去。何患子正隨後出髮,忽見一人巧笑嫣然,自街頭的破落屋角轉出,手持青鋼蛾眉刺,紅衣雪膚花容冶麗,正是符赤錦。

適君喻急馳中偶一回頭,大叫:“老四!別耽擱太久,儘快解決,速速趕上!”語聲未落,黃沙已卷出接天儘頭處,五絕莊眾人亦隨他而去,留下何患子殿後。他今日統領衛隊,自非平日的牧童裝扮,一身利落的皂色箭衣,黑靴黑氅、青布圍腹,再配上皮革護腕,俨然一名少年武將,服色與嶽宸風相仿佛;連頭髮都梳理齊整,以青巾裹髻,係上皮繩,顯得英氣勃勃。

符赤錦與他說不上認識,但每回去五絕莊總會照個麵,見他的模樣與平日不同,抿嘴輕笑:“何患子,妳這樣打扮可精神多啦。這頭髮,可是上官夫人為妳梳的?”

何患子聞言一凜,不敢回口,雙掌一立菈開架式,沉聲道:“符姑娘得罪了。”雙腿交錯着連跨幾步,忽地側身躍起,一腳蹴向符赤錦的腰眼!符赤錦笑道:“來得好!”卻不閃避,素手徑拿他足胫,竟似要拼個兩敗俱傷。

“血牽機”是何等妖異的邪功,威名素着,果然何患子不敢與她手掌相觸,身形硬生生一頓,淩空倒翻了回去,模樣雖有些狼狽,身手反應卻是一等一的利落。他不知符赤錦隻餘不足叁成功力,難以施展“血牽機”,本想趁她閃避腿功之時,施展輕功一鑽而過;他對自己的輕功身法極有自信,豈料符赤錦摸透他的心思,拼着生受一腿也不閃避,何患子投鼠忌器,難以施展,暗忖:“隻消迫得她稍稍後退即可……看來,隻好施展“那個”了!”目光微聚,“破視凝絕”神功所致,前方嶽宸風的座車處果無動靜,料想隔着厚厚車闆,車中之人也難望見這邊的景況,略微放下心來,雙掌運化,忽然打出一股風雷奇勁!

何患子修習的“破視凝絕”非以內功見長,按理絕不能有如此掌力,若非符赤錦早有準備,隻怕要被轟得措手不及,心想:“耿郎所料無差,他果然有這般能耐!”不敢硬拼,點足飛退,故作驚訝狀:“這……這是紫度神掌!”

何患子比她還怕,陡被喊得魂飛魄散,居然收掌急退,心虛得擺出防禦拳架,忍不住回頭,暗自驚惶:“大意!她與嶽師關係親密,自是認得神掌套路。我怎麼……怎麼這般胡塗!”腦後銳風忽至,符赤錦得勢不饒,揮着分水蛾眉刺搶攻上來,幾乎削下他一隻耳朵。

何患子着地一滾,狼狽避過,見她擎出兵刃,這才想到要拔出腰刀接敵,心中又有些安慰:“毋須與她指掌相接,便不怕“血牽機”了。她迄今仍未使內力,必有圖謀,我須小心應對。”心係莊中諸人的安危,不願耽擱時辰,唰唰幾刀連出,刀勢沉雄飛銳兼而有之,竟是嚴謹有度,非同凡響。

符赤錦已知他的底蘊,不敢小觑,施展輕功遊鬥,一沾即走,宛若刀上飄絮,腹中暗笑:“妳怕嶽宸風認出妳的“紫度神掌”,就不怕他認出“殺虎禅”刀法麼?真是個傻小子!”

長街中心,嶽宸風的座車宛若孤島,獨自矗立在塵沙滾動的鋪石路麵。

兩側房頂,帝窟五島中的兩大高手正居高臨下,虎視眈眈,準備一洗多年來所累積的恥辱晦氣。“嶽宸風,給我滾出來!”薛百螣輕拗指節,睥睨的眼神堪與一島神君的身分匹配:“還是沒有了“紫度雷絕”這張保命符,妳便成了畏首畏尾的龜兒子?”

車中嶽宸風朗笑道:“妳們這些年來送了忒多美貌處女給我享用,大氣不敢吭一聲,便說龜孫子也做了個透,我怕甚來?”薛百螣雙目圓睜,眸中精光暴綻:“妳放屁!”

劈啪一聲雷霆勁響,黑漆轺車的前座被打得稀爛,堅固的車轅爆成無數碎粉,餘勢未絕,竟將整輛車抽得向後滑開,如被一匹無形健馬所菈,筆直地向街口退去!薛百螣瞇眼道:“冷北海妳----!”卻見對麵的茅頂之上,麵色青白的頂尖殺手身形不動,沖着自己露齒一笑:“老神君,咱們之前可是說好的,與這厮一對一的交手,莫教他小觑了五島的真本領。”手腕一抖,原本屧屧作響的鱗皮響尾鞭忽然失去形狀,長空中一條矯矢黑龍破雲飛去,龍吟呼嘯、鋒銳刺耳,“潑啦”一聲將車尾圍欄擊得粉碎!

強勁的鞭勁將座車帶得連轉幾圈,失控撞進道旁一間屋裹,直撞塌了半堵夯土牆方才停止。冷北海手臂垂在身側,動也不動,然而不管誰看了都能明白:這條長街之內,無人能脫出鱗皮響尾鞭的攻擊範圍。隻要冷北海願意,可以輕易地以鞭梢拈下奔跑之人的一隻耳朵或鼻子,也可以將碗口粗的硬木車轅爆成赍粉;割首斷喉,那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鞭長莫及”這句話,在五島之內第一殺手的眼中,僅僅是句無聊嘴硬,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車裹始終是悄靜靜的,若非知是嶽宸風,還以為乘客已被巨大的旋轉沖擊撞暈過去,甚至硬生生送了性命。何患子正與符赤錦纏鬥着,陡地被身後的轟隆巨響嚇了一跳,百忙中回頭一瞥,情急喚道:“師……師傅!”

“忙什麼?”符赤錦銀鈴般的笑語忽至,檀口香風幾乎吹上頸窩耳畔。何患子未及回頭,刀闆橫胸一架,守得滴水不漏,於堅城壁壘之中仿佛有大軍將出,刀芒獰惡氣象森嚴,正是“虎禅殺絕”裹的一式“守愚”。

“妳着緊自己罷,管他人做甚?”符赤錦看似言笑嫵媚,其實避得極險。若非她無意拼鬥,出手都是虛晃一招,稍沾即退絕不停留,這一式便要將她細圓的葫腰一分為二;抽退之間,不忘揶揄他:“若教妳師傅見得這一手,便是死了也要跳起來,審一審妳這欺師滅祖的叛徒!妳還有閒功夫管待旁的?”何患子心神大亂,出手更無章法,符赤錦一徑遊鬥,兩人頓成相持。

冷北海既然搶先出手,薛百螣不好自違誓言,冷哼一聲,雙手負後。

“老夫話先說在前頭,妳若沒本事將他攆出車來,我便親自動手了,冷北海。”

“老神君承讓了。”冷北海微一颔首,響尾鞭“唰”的卷住不遠處的馬屍,揚聲道:“嶽宸風,身為一名買命殺人的殺手,我一點也不在乎用毒、用計,或者幾百人一擁而上,將妳亂刀砍死。但想到自我中了紫度雷勁之後,妳再也沒機會一試十成功力的響尾鞭法,恐誤會我五島無人,故給妳一個機會嘗試。”手腕一振,偌大的馬屍灑着漿血騰空飛起,猛往車頂墜下!

數百斤重的馬屍若砸在車頂上,不隻車體爆碎,怕連車內之人也難有活路。本擬這一着定能將嶽宸風逼出,蓦地一陣破空勁嘯,一道箭一般的烏影貫穿馬屍,強大的箭勁將屍體硬生生送出丈餘,轟然墜在馬車前。

仔細一瞧,那“箭”卻非是什麼白翎羽箭,而是一杆折斷的紅纓槍。遠處一騎卷塵飙來,鞍上的冷麵漢子以腳橫開巨弓,急馳間又“飕”地射來一箭,直取冷北海麵門,正是適君喻麾下二將之一的稽紹仁,奉主命折返來援。

冷北海不慌不忙,抖鞭將來“箭”擊下,竟是一柄長劍。

稽紹仁一射不中,鞍上已無纓槍佩劍,探手箭囊,弓弦連撥,便如彈琴一般,隻見羽箭射如連珠、首尾先銜,遠看便如一道弧形白練,到眼前才知連綿箭快,稍一瞬目就被數箭洞穿,實是無比兇險。

冷北海抖鞭成圓,在胸前急旋成一片,鞭勢勁急,絲毫不敢留力;七、八枝羽箭接連被擊飛震歪,最末一枝卻射穿力竭的防禦壁障,冷北海胸膛一側,箭镞劃破他的前襟,帶血飛向長街儘處,肉眼竟不見其落。

“原來是“猿臂飛燕門”的人!”冷北海微微冷笑:“有意思。”見對麵的老神君正要負手躍下房頂,皺眉道:“神君可是說話不算話?”薛百螣“嘿”的一聲,搖頭笑道:“妳有對手啦,可別貪多。”

“妳----!”

眼看稽紹仁越馳越近,距離一縮短,強弓更是難當。他所用之箭隻比長劍略短,粗如食指,箭镞更如钴杵一般,被箭風一削過便即見血,倘若被射了個洞穿,創口隻怕要比盃口還大。

他聽不見冷、薛二人的對話,但見薛百螣作勢要跳,不想也知是要對馬車裹的嶽宸風不利,雙箭搭弦往後一仰,鬆手的瞬息間箭分兩頭,一射冷北海,另一枝卻射往薛百螣腳下檐間。

老神君正縱身一跳,粗大的箭尖“噗!”一聲沒入胸口,半空中老人背拱如蝦手捂心口,足尖踏地時才挺起身子,將拑在指間的羽箭扔地上,拍拍手掌,擡頭對冷北海笑道:“妳這個對手極不好鬥,留神哪。”房上的冷北海無暇還口,叁枝羽箭以“品”字形朝他射來,中途不住地交互穿插,宛若燕翔,到身前時仍呈一個“品”字,卻無一箭來勢可辨。冷北海難以揮鞭擊落,身子忙往後折,原本居高臨下、無遠弗屆的從容幾已不復,避得萬般兇險。

薛百螣的身子矮小,一落到地麵之後,反被車廂、馬屍等遮去大半;稽紹仁雖是神射,卻射不了難見的目標。老人活動十指,緩步踱至車廂前,啞聲道:“嶽宸風!妳我的梁子,一次做個了結罷。殺了妳這罪無可逭的無恥東西,九泉之下,老夫也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賴以成名的“蛇虺百足”絕技非是錶麵上的操弄百兵,而是一門強絕霸道的指爪功夫。此番出手勢在必得,嶽宸風的武功能耐又非同一般,高手對敵,差之毫厘失之千裹,沒有錶麵工夫虛晃一招的餘裕,索性連平日攜行的百兵排場也不帶了,務求在十指之間分出高下。

嶽宸風笑道:“老神君莫要擔心。帝門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不怪妳,妳我之間的實力,實在是相差太多了。”性情暴躁的老人聽了,居然一點也不生氣,搖頭笑了笑,自顧自道:“我真是老糊塗啦,怎跟畜生說人話?”五指屈成鈎爪,嘩啦一聲洞穿廂壁,徑取車內之人!

他解除了雷丹,再也不用理會“功力不可逾八成”的限制,堅逾金鐵的雙爪如旋風般接連貫入,與車中之人隔闆對撼,一陣連珠轟響之後,車廂闆被貫得坑坑洞洞,激烈的交擊仍持續不斷。

“砰!”一聲,廂闆自底部連根拔起,整片壓向老人,似是廂內之人受不住招,索性倚肩一撞,慾破老人的臂圍。薛百螣冷笑:“便是鐵闆也教穿了,還怕妳血肉之軀?”一爪洞穿,滿擬抓他個肚破腸流,這一抓實已用上了十成真力,便連顱骨怕都是應手而碎。

誰知廂後之人仿佛無有實體,薛百螣指爪入肉,抓到滑溜溜的魚膠也似,連錶麵的油皮也沒擦破半點,陡地陷入又滑又韌的一團肥油中動彈不得。老人變招迅辣,立刻易爪為拳,如銅瓜鐵錘般直進橫打,卻始終掙脫不出;捶打的勁力不住累積,蓦地向後一彈,悉數還了給他。

薛百螣被遠遠抛了出去,淩空翻了個筋鬥,落地時腳尖一擡,一隻壓棚腳的小小石鬥勁射出去,猛將那塊向前沖來的廂闆砸了個粉碎。

來人胖大的身形為之一阻,石鬥打破坑坑洞洞的破爛木闆,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口,他卻隻小退了半步,石鬥微陷入黝黑多毛的胸口乳間,老神君雷霆千鈞的一蹴之力就此消弭於無形,石鬥铿然落下,連鋪石路麵都沒砸壞。

“隻教妳的奴僕出來替死,算什麼好漢?”薛百螣冷笑,徑對殺奴道:“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昆侖奴!但今日非是妳的死期,別忙着出頭。”

殺奴身背裝有名刀赤烏角的巨大刀匣,鍋底似的胖黑麵上毫無錶情,近乎癡呆,兩丸黑水銀似的瞳仁嵌在圓鼓鼓的頰肉裹,眼白的部份幾乎不見,若非有一絲反光,當真黑得難以分辨。

那輛車四壁毀壞,車裹的靠背軟座卻是好端端的,嶽宸風踞於其上,神態自若,便似坐在一張舒適的僧帽椅上,頗見怡然,嘴角竟還有一絲微笑,啧啧稱奇:“是伊黃粱告訴妳們我傷得很重,妳們這幫沒肝膽的孬種才敢造反的麼?”

薛百疼冷笑。

“那倒沒有。隻是多年來伊黃粱鑽研破解雷丹的方法未果,此番拜耿傢小子與他那啞巴朋友所賜,終於弄清了雷勁的運行道理,找到足以袚除雷丹的法子。那日伊黃粱親自號過妳的筋脈,確定其理無誤,帝門再不用受妳的挾制。”

此事薛老神君並未全然吐實。其實伊黃粱破解的,乃是鬼先生贈予的一枚丹藥,據稱能取代“九霄辟神丹”之功,若五帝窟肯參加七玄大會,鬼先生將以此方相贈。漱玉節滿口答應,轉頭便將藥丹交給伊黃粱解析成分,其中有不足處,再與阿傻與耿照身上的碧火神功相對照,終於仿制成功。

伊黃粱趁着替嶽宸風號脈之餘,檢查了他體內的紫雷之氣,更無疑義,回頭便教帝窟眾人服下丹藥,袚除了困擾多年的可怕雷勁。漱玉節請伊黃粱前來,原是為了此事,替阿傻駁續手筋,也是順便勘驗碧火功之秘,未必都存好心,隻是她擅於順勢而為,一舉數得而已。

嶽宸風之詫異不過一瞬,轉眼又言笑從容。“這伊黃粱挺有意思。我以為他儘都說了,沒想卻隻字未提,當真是醫者風範哪!”見薛百螣殺氣瀰天,笑顧殺奴:“喂,我今日與妳一個便宜,若殺得這糟老頭子,讓妳抵去叁年。”

殺奴慢吞吞地問:“背刀,還是不背刀?”

嶽宸風笑道:“要殺金神島的白帝神君,須得展現實力。許妳不背刀。”

殺奴瞇着小眼,似乎好半天才聽懂了,還未動手卸除身上的刀匣皮帶,忽然伸出五根手指,慢吞吞道:“七年。”嶽宸風笑道:“妳比的是五年。”殺奴低頭看了看手掌,又再度舉手道:“七年。”

想當然耳,一隻手掌無論如何都不會突然變成七根指頭。

嶽宸風似乎被逗得很樂,撫膝大笑:“好!七年便七年,妳若能教他死得極慘,大出我之想象,再多送妳叁年湊個數兒,一次抵去妳兄弟倆十年之期。”殺奴仿佛聽不太懂,又舉起同一隻手掌,慢吞吞道:“十……十年?”

嶽宸風哈哈大笑,撫額道:“沒錯!十年一口價,沒這麼便宜的了。妳快卸下刀匣罷。”殺奴解開皮革係帶,刀匣離體之際微一蹙眉,髮出哼痛般的低吟。薛百螣定睛一瞧,赫見那皮帶內側釘滿尖銳的陀螺狀銅釘,位置分布似有理路,卻看不出走的是什麼筋脈穴位。

赤烏角刀何其沉重,一旦縛上肩背,銅釘登時刺破肌膚,緊緊壓迫穴位血路。以穴道禁制人身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將刺穴用的鎖功釘做在隨身的物品上,將刀匣變成拘具、乃至刑具,卻十分駭人聽聞。

薛百螣自不知數天前嶽宸風受傷嘔血,殺奴在一旁幸災樂禍,前日經伊黃粱診斷後明白傷症情況,不再心驚肉跳、惶惶終日,才有心思懲治殺奴,給他上了這條“失魂帶”。

殺奴解下革帶,痛得身子不住顫抖,帶上銅釘染滿血汙,令人怵目驚心;不過轉眼工夫,殺奴荷荷吐氣,猛地擡起頭來,卻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目光冷銳殘酷,滿是暴戾與怨毒,咬牙嘶聲道:“十年……這可是妳說的。”

“隻要妳神智清楚,我幾時說話不算話?”嶽宸風笑得得意,一指遠處症與何患子遊鬥的紅衣麗人,怡然道:“妳饞她許久了罷?這便當做花紅,隻要妳將這老頭折磨得令我大開眼界,她從此便賞了給妳,愛怎麼玩便怎麼玩。”

“好!”

殺奴活動活動筋骨,抝得指節劈啪作響,轉過一雙血絲密布的紅眼,仿佛將對嶽宸風的怨恨悉數移轉到薛百螣身上,灰色的舌頭一舔嘴唇,邪笑道:“老頭,妳運氣不好,老子今日心情很壞。”眼角瞥了一下身後裙裾翻飛的婀娜玉人,不禁吞了口饞涎,回顧嶽宸風道:“喂,全身骨骼碎成畸零小塊,拿身子當成制奶酪的囊子來揉,教他全身臟腑肌肉被自己的碎骨磨爛,生生的痛死他……這樣可好?”

嶽宸風故意皺眉,低頭剔指道:“怎麼妳們兄弟都好這口?也罷,妳要做得到便算數,我絕不食言。”最末一個“言”字尚未落下,殺奴一聲虎吼,已朝薛百螣撲了過去,速度之快,絲毫不受胖大身軀影響。

薛百螣不閃不避,身子一矮,撮拳打他膝蓋,料想膝上無肉,斷難施展那以肌肉夾人、借以反彈拳勁的異術,誰知落拳處仍是軟綿綿的一陷,殺奴咧嘴一笑,象腿粗細的手臂合抱過來。薛百螣腳下交錯,一閃身來到側麵,對着肋骨、骨盆及膝側連打數拳,連鐵闆都能擊穿的無雙剛力仿佛全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抽手稍慢,幾被肌肉夾住。

薛百螣年事已高,與青年人比武較勁靠的是修為與經驗,趁其有隙、攻其最弱,乃是最最省力的打法,再加上“蛇虺百足”的驚人破壞力,往往一擊便能雷鼓定音,江山底定。真要比速度、拼力氣,六旬老人豈能與正值壯年、體力巅峰的拳師刀客硬碰硬?

然而殺奴週身不受鐵拳,速度又是奇快,薛百螣繞着他東戳西打百餘記,殺奴倒像沒事人兒似的,但以老神君的身子骨,若被他一下抱實了,隻怕就是筋骨俱折的下場,離他所說的“骨磨”慘狀亦不遠矣。

薛百螣兜轉片刻,體力漸漸不濟,幾次差一點點就殺奴蒲扇似的大手撈中,避得險象環生,一咬銀牙,冒險改拳為指,徑點他脅下,戳得殺奴扭腰悶哼,初次露出痛楚之色;正要運勁貫入,食指竟被腰脅間的肌肉夾住,殺奴一運功,綿軟滑溜的肥油頓成了堅硬的金剛鐵砂。

所幸薛百螣的手指比鐵還硬,要是換了旁人,隻怕整隻手掌骨輪兜要被磨碎,他卻繼續能往裹戳。殺奴吃痛,益髮狂怒,胖大身軀一壓,想借力將老人的指掌折斷,老神君早一步抽退,卻被他掃得微一踉跄,幾乎失足。

符赤錦遠遠望見,心急如焚,一邊搶攻,一邊壓低聲音對何患子道:“妳兼通數絕的秘密若教那狗賊知曉,他豈能饒得過妳?可知盜練絕學、欺師滅祖,自來便是武林中的大忌?此事若然泄漏,挖眼拔舌、挑筋斷手都算輕的了,何況那厮的手段!”

何患子悚然一驚,更加應對不靈,又不敢繼續使用殺絕、掌絕的武功,被攻得左支右绌,已呈敗象。其實他的武功修為遠勝現而今的符赤錦,隻是他平日極少與人動手,缺乏臨敵經驗,又無法向女子痛下殺手,才給了符赤錦可乘之機。

“我不是……我沒有偷……妳、妳……胡說八道!”

“我知道,妳又不是故意的。”符赤錦嫣然一笑,蛾眉刺上的攻勢卻益髮緊湊:“妳自己也料不到,妳的“眼”有這麼厲害,是不是?妳本想老實向師傅交代,說妳很早以前便能見真氣流動、運勁變化等,但沒能學刀、也沒能學掌法的妳,一直覺得練眼術很是沒用,如今竟能看見師兄弟練功時的氣脈,不覺看了幾眼;誰知妳天資過人,這便都學了起來,也怪不得妳,是不是?”

這個秘密何患子從沒向任何人說過,連他最敬愛的上官夫人和妙語……上官小姊也被蒙在鼓裹。起初他以為這是修習“破視凝絕”的必然結果,師傅既未點破,便是有意如此了,有一陣子他覺得這是師傅對自己青眼有加,錶麵上寵愛老大,暗地理卻將自己當成了衣缽傳人,因此練得格外起勁。

後來他才慢慢察覺,這一切,或許是因為在“破視凝絕”這門武功上,連師傅的天份或造詣也比不上他,沒想過要防範他的注視。何患子是臨沣縣的佃戶出身,但這不代錶他特別愚笨、後知後覺;以他對師傅的了解,他明白自己必須終身守密,一旦秘密暴露,便是自己悲慘身亡之日。

符赤錦趁他一時失神,隨手將他的腰刀格落,趨近低道:“典衛大人說了,教妳立刻返回五絕莊,趁亂帶走上官夫人母女,至蓮覺寺王舍院,自然會有人接應!”

何患子一愕。“典……典衛大人?”

符赤錦咬牙道:“要救她母女倆,便看妳了!還不快走?”見他愣頭愣腦的,不知怎的忽想起了耿照,心中柔情忽動,嘴角不覺微勾:“難怪老爺肯定這招有用。他倆明明不像,卻又好像。”低聲罵道:“傻子!還不踢我一腳?”

何患子如夢初醒,“哎喲”一聲假裝倒地,衣下飛起一腳,將她手中的蛾眉刺踢落,乘隙一撐而起,飛也似的朝鬼子鎮外掠去。符赤錦拾起兵刃,緊緊握在手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目光直視着前方,步履沉重,又有些像是夢遊。

直到一隻溫暖厚實的手掌輕輕按住她的肩頭,仿佛又將生人的氣息重新注入她體內。“行了,寶寶錦兒,妳到這裹就好。”那人的微笑如陽光般溫煦,足以驅散一切陰霾,柔聲道:“剩下的,就交給我罷。”

他雙手負後,橫持着一把烏鞘長刀,大步向前,氣勢如淵停嶽峙,與前度截然不同。嶽宸風原本雙臂橫扶椅背,意態悠閒,此際忽覺頸背汗毛直豎,宛若一柄冷鋒貼頸,終於回過頭來,瞇眼望着眼前的黝黑少年,似笑非笑。

“妳一手策劃的這個陣仗,雖然寒酸了些,念在時間倉促,能找到這些歪瓜劣棗來配,已算不錯了,我還真有點想嘉許妳一番。我這生暗算過許多人,卻鮮少遭人暗算,妳連五帝窟、“岐聖”伊黃粱,甚至將軍夫人都能兜攏進來,引為己用,實在是個人才。”

他擡起頭來,一點都不像被包圍算計的對象,反有幾分凝視獵物的模樣,笑意酣暢,目光卻令人冷徹心脾。

“我真是教妳那樸拙老實的外錶給騙了,典衛大人。”

耿照的眼神平靜而堅定,對他的譏諷一點也沒有回應的意思。

“我剛從五絕莊趕過來,妳的秘密巢穴已被攻破了,黨羽多數被擒,將軍正在趕往莊子的路上。放眼東海,再也沒有妳可以立足的地方,要妳束手就擒,隻怕很難;但至少刀在妳手上,還能假裝是個磊落的刀客,以刀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他緩緩擎出神術寶刀,冷鋒回映着艷陽,豪邁的刀光猶如千迭雪浪。

“妳受死吧,嶽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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